拉肚子这事儿, 可大可小。
金小叶自己小时候,但凡去吃酒席,必然拉肚子, 那时候她大伯母还说她没有富贵命,吃不得肉。
但那其实就是肠胃不适应, 很快就能恢复。
可要是拉得太严重……他们村也有人因为这个丢过命。
金小叶道:“我带她去医馆看看,你们继续干活。”
金小叶找到金猫儿, 才发现她的状态是真的很差, 脸白得不对劲,她不敢耽搁, 背起人就往医馆走。
请大夫到家里看病是要多出钱的, 县城的人病了,基本上都是直接去医馆。
金猫儿分量很轻, 金小叶背着她一点不觉得重,走得飞快。
“掌柜的,对不起。”金猫儿趴在金小叶身上不停流泪。
“没事儿,你也别怕,吃点药就好了。”金小叶道。
金猫儿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突然迷迷糊糊地开始喊娘。
金小叶听得挺不是滋味的, 她比金猫儿大了十二岁,金猫儿小时候被送去当童养媳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
这乡下, 有些人家挺好的, 领了童养媳回去当亲女儿看, 小姑娘的日子能过得比在亲爹亲娘家更好。
但也有些人家,领个童养媳回来, 就是当不要钱的丫鬟使唤的,各种亏待不说还会上手打。
金猫儿遇到的那家人,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后来她回了自己家,她家又太穷了……
金小叶很快就到了医馆。
金猫儿的病不算严重,大夫开了止泻药,又让多喝水吃点清淡的,就让金小叶回去了。
金小叶放下心来,把金猫儿背回家,让人给她熬药,然后又去看那些庙前村来的小姑娘,问她们有没有像金猫儿一样把东西藏着舍不得吃的。
结果还真有,另外两个小姑娘也藏了鸡蛋。
金小叶又好气又好笑,让她们当场把鸡蛋敲开,确定鸡蛋没坏,才让她们吃,又吓唬她们:“以后那些吃的不能藏着,该吃就吃知道吗?要是让我知道还有人藏着不吃,下次不给了。”
这些孩子连连点头,说她们以后一定不藏了。
金小叶这才让她们继续去干活,眼瞅着家里线用没了,她又出去买线。
买线的
同时少不得又要买点别的,金小叶不知不觉就买了一箩筐东西。
正好路过码头,她又往码头那边走,打算买两个包子带回去。
他们家现在要给那些女工做饭,这挺麻烦的,她也就懒得再另外做别的了,所以最近他们一家,都吃跟那些女工一样的东西。
黎大毛黎二毛对此没意见,但她想到黎青执在的时候,不仅会做好几样菜,还时不时给孩子买零嘴……
来到码头那边,金小叶一眼就看到了金茉莉和金柳树。
金茉莉和金柳树来码头做生意已经好些天了,金小叶没有刻意打听他们的情况,但金小树说了一些。
这两人做生意用的都是自己家里的米和菜。
姚家对此没意见,虽然金茉莉赚了钱之后全都自己拿着,但在他们看来,金茉莉赚的钱迟早会给姚小宝,所以钱给金茉莉拿着也无所谓。
当然他们会这样还有个原因,那就是姚振富县试放榜那天回家之后,又闭门不出了……
自己儿子这么个样子,姚艄公夫妇见了儿媳妇就心虚,哪还敢跟金茉莉要钱?
但金大伯家不一样。
他们家粮食确实有富余,地里的菜也确实吃不完,但他们家有三兄弟!金柳树拿了家里的粮食蔬菜卖钱,却不给家里钱,这合适吗?
金桑树的媳妇儿闹了闹,金柳树只能给家里钱,可即便他给了……
这几天,金桑树金枣树觉得他给的钱太少,他觉得他给的已经很多了,双方少不得吵起来。
“大哥,茉莉。”金小叶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发现他们卖的都是简单的饭菜,卖相也一般,还剩了不少。
“小叶,你吃了吗?”金柳树笑着问,金茉莉却扭过头不去看金小叶。
金茉莉现在压根就不想见到金小叶,她觉得金小叶是来嘲笑自己的。
做这吃食生意,她是学上辈子的金小叶。
只是上辈子的金小叶赚了不少,她怎么就赚不到?
还有金小叶后来卖得特别好的卤味,也不知道金小叶是怎么做出来的。
现在在崇城县也有卖卤味的,可人家做的卤味,压根就没有金小叶做的好吃。
“我吃过了。”金小叶朝着金柳树笑笑,去旁边的摊子买包子。
金茉莉忍不住道:“她怎么去买别人的东西,不来买我们的?”金柳树闻言很无语:“茉莉,我们卖的这饭菜她在家就能吃上,她吃的肯定还更好……为什么要买我们的?”
人家的包子就不一样了,崇城县的人大多不会做包子。
金茉莉也知道这道理,就是气不过。
就在这时,一个脏兮兮的,瞧着大概十七八岁的少年拉着一个女娃儿来到金茉莉他们面前,掏出一文钱:“我能买一文钱的饭吗?”
金茉莉一直都挺爱干净的,看到这个浑身脏污身上还有味儿的少年忍不住皱眉:“我们这里连菜带饭一起卖,最便宜的也要两文。”
“我只有一文……能不能卖点米饭给我?我不要菜。”这人低声问。
换成往日,金茉莉不介意卖一文钱的白饭给他,但刚才见到了金小叶,她心情不好,也就一脸嫌弃:“你去别人那里买,别挡着我做生意。”
这少年又是尴尬又是气恼,咬咬牙,牵着那个女孩儿离开。
金小叶已经买好了包子,正好看到这一幕。
这少年很瘦,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很脏很破,只一双眼睛很亮,至于他牵着的那个小女孩……这孩子跟黎大毛黎二毛差不多大,脸色很不好看,像是病了。
这也就算了,这孩子还一副很害怕的样子,惶恐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金小叶突然就想起了之前金猫儿趴在她背上喊“娘”的事情。
都不容易……
金小叶买包子的时候顺便买了个馒头,本来打算自己吃,但现在她拿出来递给那个女孩子,又问那个少年:“这是你妹妹?”
少年摇摇头:“这是我侄女。”
那女孩儿抱住少年的腿不放手,并不去接金小叶的馒头,金小叶就把馒头给了这少年:“你们家里人呢?你侄女儿病了,最好能去医馆看看。”
那少年接过馒头,递给了自己侄女儿,那女孩子这才小心翼翼地吃起来。
这时,那少年突然道:“大姐,我把我侄女儿送你吧,你只要给她一口饭吃就行。”
金小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只是看人可怜给人一个馒头,怎么就有人要把侄女儿给她?
那女孩子闻言更是“哇”的一声哭出来:“小叔,我吃的很少的,别不要我……小叔,你吃……”
这女孩儿一边哭,一边还把自己手上就咬了一口的馒头给那个少年。
“你吃的少我也养不起。”少年恶狠狠地开口,又希冀地看向金小叶。
“你家里出事了?”金小叶问。
这少年脸色变了变,然后道:“对,出事了,都死光了,现在这丫头没人要,大姐,你要吗?”
“你家里出事了也不能路上见个人就要把孩子给人家啊!”金小叶皱眉。
那个女孩儿哭得更厉害了。
这少年道:“大姐,你要了她吧,她稍微长大点就能干活了……我刚才看到你背着个女孩子去医馆,你是个好人……”
金小叶道:“你到底怎么了?要是日子过不下去,我可以给你介绍个活儿……”
“我不干活,我就是不要她了。”少年道,想把抱着自己的腿的小女孩扯下来。
不过他虽然凶巴巴的,但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变了。
金小叶瞧着,觉得他对这个女孩子,也不是没有感情的。
不说别的……她就给了一个馒头,这少年一口没动,全给这女孩儿了。
而且这少年嘴上说是嫌弃这个女孩子,才要把孩子给她,但他真要嫌弃,直接把孩子扔了就行,何必大费周章送人?还是见了她背着金猫儿去医馆,才决定这么干的……
“我又不是没孩子,不要你家孩子。”金小叶把准备给黎大毛黎二毛的包子拿出来给他们:“你们先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吧,你要是想找活儿干,可以去金叶绣坊找我。”
金小叶说完就走了,这少年想追,但那个女孩子抱着他的腿,他没能追上去。
手里的包子闻着特别香,这少年抢下女孩子手上的馒头,给了她一个包子:“别哭了,我不把你给别人了!”
那女孩子这才不哭了,开始啃包子。
“都什么人啊!要把亲侄女给别人!”金茉莉忍不住道,又看向金小叶离开的方向:“金小叶就会假仁假义!”
上辈子金小叶卤味卖得好,就从村里招了些女人去帮她杀鸡杀鸭煮卤味,金小叶也从村里招了人帮他摇船。
村里人都说他们是好人,但也没见他们帮衬她娘家,她二嫂缺钱找上金小叶,金小树也只让她二嫂跟其他女人一起帮着杀鸡杀鸭。
那少年听金茉莉这么说,狠狠地瞪了金茉莉一眼,一把抱起那个啃包子的女孩子走了。
到了没人的地方,他对那个女孩子道:“你傻啊!那大姐一看就有钱,你跟着她,以后就能吃饱饭了!”
“叔,你吃肉。”小女孩把包子送到少年嘴边。
“还吃什么肉,我都要被你气死了,你下次见了她,就喊她娘……”少年提到“娘”这个字,那个小女孩就又哭起来。
这少年眼眶也红了。
他之前见过金小叶,当时金小叶背着金猫儿。
金小叶穿得挺好的,金猫儿穿得却破破烂烂,看两人年纪,也不可能是母女。
他觉得金小叶应该是个好人。
后来金小叶买了那么多东西……看着也很有钱。
他本就想把侄女儿送出去,金小叶还给他馒头……他一下子就说了送孩子的事情,可惜金小叶没
要。
女孩子哭个不停,这少年也不哄,抱着她往金小叶离开的方向走,还找人打听了一下金叶绣坊。
打听完,他又抱着自己侄女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把第二个包子拿出来,喂给自己侄女。
那女孩子病着,又累坏了,吃着吃着就睡了过去,少年见状,从身上拿出一本书塞进这个女孩子的衣服里,又理了理她的衣服。
他打算等晚上,就把这女孩子送到金小叶家里去。
至于他,他想去弄死那个姓严的狗官。
他带着侄女儿一路逃来崇城县,本来是想把侄女托付给亲戚,然后自己回去报仇。
结果那亲戚不要他侄女,他还在崇城县看到了那个姓严的狗官。
他要快点把侄女送出去,然后去弄死那个狗官。
这少年名叫常瞻,原本是个富家少爷。
他们家住在临湖县县城,开了一家酒楼,生意做得挺好,一家子也和睦,但后来,他爹不小心得罪了娄老爷。
娄老爷那是什么人?娄老爷的外甥是个王爷!
自那天之后,县里的衙役就整天到他家白吃白喝,还在店里大声嚷嚷,以至于别的客人都不敢来他们家吃饭。
他爹怕了,带了银子去赔礼道歉,但娄老爷不满意,让他们把酒楼交出来。
那酒楼是他们家代代相传的,他爹肯定不愿意。
后来,他爹一咬牙去府城告状,然后就没回来。
再后来,有人报案说在他们酒楼吃东西吃死了……他哥也被抓走,死在了牢里。
酒楼到底成了别人家的,他娘他嫂子带着他和他侄女儿艰难度日。
就这么过了两年,严县令来了临湖县。
听人说那是个好人,他嫂子没忍住,就去告状了,回来的时候,还说严县令答应了会好好查案。
然而哪有什么好好查案?转天娄家人就找上门来,还欺辱了他嫂子。
他嫂子受不住,当天就上了吊,他娘气急之下也咽了气。
他偷偷去找严县令,还瞧见人家跟娄家少爷称兄道弟。
他当时什么都不想,带着侄女儿就逃了,但逃着逃着……他想报仇。
告状不靠谱,他爹他嫂子,都是去告状没的,他现在只想用刀子把恶人给捅死。
就是他侄女儿,得先送人。
而这个时候,黎青执和苟县令已经回到了崇城县。
苟县令心情很好:“子霄,我帮严县令破了许多案子,他一定很感激我!”
黎青执笑道:“大人一心为民,严大人一定非常感激。”
话这么说,但黎青执觉得严县令不一定感激苟县令。
苟县令在临湖县一番折腾,现在临湖县很多百姓都在夸苟县令,又对严县令颇有微词……严县令不见得会高兴。而且……他隐隐觉得,苟县令这次惩治的,其实只是一些被放弃的人。
那些人确实干了不少坏事,但欺压的都是普通百姓……这些人里,没一个跟娄家有关系。
但娄家亲戚加起来,都快占了临湖县一半的地了,县衙里会没有跟他们有关的人?
他一直暗中观察,多少看出来一些东西,倒是可以再写一封信,等府试的时候将之给张知府。
现在离府试只有半个月了。
朱家的小船停在县衙附近。
黎青执从船上下来,拎着的东西没见少,反而多了一些。
临湖县那边的人送了他一些白茶,还有其他一些零碎东西。
“子霄,在我家用过饭再走?”苟县令邀请黎青执。
天已经快黑了……黎青执拒绝:“大人,我归心似箭,就先回去了。”
“行,那我就不留你了!”苟县令笑道。
黎青执告别苟县令,往家里走去。
天已经快黑了,但县城还是很热闹,很多人家家里都点了灯。
即便那些没点灯的,他们也没睡,会选择去点了灯的人家串门。
黎青执快步往前,很快就看到了自己的家。
金叶绣坊也点了灯,里面还有声音传出来……虽然没听到金小叶的声音,但黎青执的心情还是很好。
这是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