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如眉跌进床榻里, 轻柔的被子盖了一头,她扯下来,头发都乱了, 一头青丝披散在肩头,衬得她身姿纤细娇小。

她气呼呼地看着他,像一只炸毛的小兽。

奚无昼压抑着心中窜起的火苗,也冷冷和她对峙。

半晌, 秦如眉嘴巴一瘪,眼泪汪汪的模样, 马上就哭了。

“你欺负我!”

见她掉眼泪,奚无昼僵了僵,咬牙低声道:“……没有。”

这叫欺负吗?他还没对她怎么样呢。

秦如眉心中充满了委屈,抽噎了下,感觉到脚踝的疼痛,被褥里的脚轻轻动了动, 娇气的声音里带了鼻音,“脚扭了……好疼。”

奚无昼看了她一眼, 转身去找颜舒拿药膏。

回来的时候, 床榻里的女子蹙眉轻哼一声,扭开了头。

她发脾气,奚无昼倒也没生气, 在她身边坐下,握着她的脚踝,放到自己腿上。

秦如眉眼眶红红地瞪着他, 赌气道:“你不是不管我了吗?”

奚无昼不说话, 将她的鞋袜都脱了,露出白皙纤细的足踝, 上面红肿了一片。他动作微微停顿了下,方挖了一勺药膏替她揉按。

“疼疼疼……”秦如眉低叫一声,“你轻些!”

奚无昼抬眼看了她一眼,动作终究放轻了。

起初是疼痛,但身体适应了之后,反而只能感受到他不轻不重、力道恰到好处的揉按,将她脚上的淤血都揉热揉散了。

他的手宽大,温热,按在她脚踝上,透过皮肤不断给她传来暖意。

秦如眉原本只专注在自己脚上的伤痛,慢慢的,那痛缓解了,她的视线就往上移动了,看着他冷峻的侧脸,一看就是好久。

奚无昼眼皮没抬,冷声道:“好看吗?对你的夫君还满意吗?”

——满意你看到的吗?

隐约的,这句话忽然撞入秦如眉心中,让她产生了一丝莫名的熟悉感。她是不是也曾听他说过类似的话……

秦如眉脸颊一红,却又想起自己还和他闹别扭呢,立刻哼道:“勉勉强强吧!”

她的尾音上扬,像一只洋洋得意的花孔雀。

勉强?原来他只是勉强?

奚无昼咬牙笑一声,抬眼看她,“那你满意谁?”

“魏百川那样的吗?”

秦如眉绷着唇角不说话,不久前她又冷脚又疼,但是现在她缓过来了,冻得微白的面颊水润生动,宛如一朵娇艳的花。

见他生气,她反而很开心,凑到他耳边,极小声地说,“你猜啊。”

几乎只有气音,调皮故意的。

许是她馨香的吐息落在他的耳边,勾起了心中无法言说的晦暗,奚无昼不自在地浑身一僵,替她揉按的大手立刻收紧,握住了她的脚踝。

“啊……嘶,疼!”秦如眉小脸皱成一团,赤足踢了踢他的衣裳,“你干嘛。”

奚无昼收回手,嗓音依旧冷着,“行了。”

秦如眉动了动脚腕,见上面虽依旧青紫,却不再那样疼痛了。她心里开心,勾住他的衣襟,把他扯过来一些,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这是给你的奖励。”

亲完,她喜滋滋地捡起袜子要穿,正专注着,不料奚无昼忽地大力将她扯了过去,将她抱在怀里,似压抑着什么,喘了口气,低声道:“不够。”

“……”

秦如眉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他,眉头皱了起来,“那、那你还要什么奖励?”

想起他上次强硬地拉着她亲嘴,她立刻捂住嘴巴,“不可以,我就亲你一口,不能再亲了!”

女子干净的眼睛里充满了警告,眼睛睁得圆圆的,模样娇嗔又稚嫩,就好似他还会逼她亲他。

奚无昼嗤笑一声。

他不是说了么,亲,不够。

她防错了。

奚无昼抱着怀中柔软温热的娇躯,压抑许久的想念自心底慢慢腾起。他很想她。这段时间她一直昏迷,他一直担心她的身体,但她现在恢复了……能笑能吃,还能和他发脾气。

奚无昼忽然低声哄她道:“你知不知道,夫妻为什么叫夫妻?”

秦如眉被他圈在怀里,还没察觉到即将而来的危险,侧头看他,眼睛睁大了,“为什么?”

奚无昼道:“因为他们能睡在一起。”

秦如眉仔细想了想,道:“我们现在也睡在一起啊。”他和她一间屋子,一张床睡呢。

“我指的不是这个。”

秦如眉纳闷了,“那是什么?”

奚无昼低低道:“我教你?”

这还要教吗?

她心中疑惑,却半是懵懂地点了点头,软糯着声道:‘好。’

……

秦如眉眼眶泛红,泪珠子挂在眼尾要掉不掉,从他手上挣脱,把自己埋进被褥里。“不要了。”

好奇怪的感觉。她的脸好烫,像要烧起来了似的。

奚无昼嗓音里混了难平的望念,却道:“你好了,该到你夫君了吧?”

秦如眉躲在被子后面,看着他手上的湿润,很不好意思,却还是梗着脖子小声道:“不要。”

然而她似乎并没有拒绝的余地,奚无昼擦干净手,将她扯了过来。

察觉到她的无措和害怕,奚无昼动作顿了顿,低声吻掉她脸上的眼泪,“哭什么?”

“会很累的。”秦如眉小脸严肃,蹙眉犹豫道,“……手。”

奚无昼却道:“不用手。”

那要怎么做?

秦如眉不解地看向奚无昼,却望进了一双波澜深沉的眼睛,他沉沉垂眼盯住了她,仿佛一只野兽盯准了自己将要捕获的猎物,眼里翻涌的情绪让她害怕。

秦如眉腿有些软,又觉得脚踝疼了,不敢再看他,立刻推他道:“我要整理衣裳。”

她衣裳都乱了……

奚无昼拦住她想要离开的动作,道:“很快。”

秦如眉被说动了,抿了抿唇,犹豫片刻,怯怯看着他,“真的吗?”如果不像方才时间那么长,那她还是愿意的。

毕竟,凡事讲究一个你来我往嘛。

她懂得的。

奚无昼只嗯了一声。

结果就是,秦如眉发现她错了。

这个人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她眼泪都掉下来了,他却还是没放过她。

秦如眉哭到后面,奚无昼终究没再折腾她,将她放开了。

怀里的女子累得昏睡过去,闭着眼睛,呼吸轻轻起伏。奚无昼看了她一会儿,抬手擦去她脸上的眼泪,放她去睡觉。

动作间,他的视线落在她凌乱衣襟后、肩膀上的伤疤,停留了很久。

他的指尖抚过那微微凸起不平的伤疤,不轻不重地摩挲着。昏睡中的秦如眉似乎感觉到了,身体轻轻颤抖了下。

女子睡在被褥间,容颜娇艳,惹人怜爱。

奚无昼将她的衣裳拢好,又给她盖上被子,方起身穿衣出去,离开了寝殿。

天色有些晚了,门外雪地映光,婢女提着灯笼站在门口,颜舒、季先生和魏百川一干人等还在行宫聊天。

奚无昼缓步而到的时候,刚巧碰见踱步而出的魏百川。

魏百川和他打了个照面,尴尬地笑了下,退后一步行礼道:“韫王殿下。”

似是知道奚无昼的不悦,魏百川又道:“之前的事情是魏某的错,此后魏某不会再做出任何对秦姑娘不利的事情。”

奚无昼扫了他一眼,没有和他说话的打算,移开视线走进行宫。

魏百川又拦住他,“韫王殿下,秦姑娘她……”

他没看见秦如眉过来,知道她被奚无昼带回去了,不免有些担心。

“魏公子,管好你自己分内之事就可以了,”奚无昼冷淡道,“觊觎旁人妻子,可不像是魏家后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魏百川却道:“敢问韫王殿下,可曾三媒六聘迎娶过秦姑娘?”

奚无昼步伐一顿。

他是还没有和秦如眉举行过婚礼。因这一路他们都太不顺,重重身份,重重坎坷,等到他们终于重逢,却还是受诸多因素牵绊,爱恨纠葛。

如今他们嫌隙尽散,自然还没来得及准备这些。

奚无昼嗤笑一声,“没有,怎么?”

魏百川不卑不亢道:“既然韫王殿下还未正式迎娶秦姑娘,那就说明秦姑娘还是待嫁之身,不是任何人的妻子,既如此,为何不许旁人追求秦姑娘呢?”

奚无昼脸色渐沉,“你什么意思?”

魏百川俊脸微红,踯躅片刻,仍是道:“魏某心仪秦姑娘已久,如今秦姑娘既然还未婚配,魏某不想放弃,仍是想和韫王殿下争一争红颜。”

奚无昼盯了他一眼,冷冷一笑,收回视线,掠过他身边离开了。

连一句话都不屑和他说。

魏百川回过神,听见里面季先生道:“百川。”

他一愣,立刻疾步进去,“师父,我在。”

季先生头发已夹杂了些许白发,眉眼儒雅,透出几分苍老之态。

他坐在桌边,起身朝奚无昼行了一礼,对魏百川道:“你可拜见过韫王殿下了?”

魏百川点头。

季先生这才点头,笑看向奚无昼,“多谢殿下,让季某还能回到故地,重见故人。”

颜舒神色复杂地看着季先生。

她知道师父曾经生了一场病,是因为一个男人。

她一直不知道那人是谁,但如今,她知道了。

知晓季先生与师父有过一段渊源时,颜舒心中十分震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将季先生当作普通客人。毕竟在江湖上,季先生饱读诗书经论,也是受人敬仰之人。

至于……为什么他和师父……

还有,师父之后生病,精神状况不佳的事情……

她都不知其中缘由。

颜舒看向季先生,诚恳道:“季先生,我师父这两日不在,您……”

季先生沉默地看着角落旁的铃兰——铃兰本不在冬日开放,可这一株却开得很好,显然是被主人精心照看过。

季先生眼中显出几分黯然,“没事,我等你师父回来。”

平妲坐在桌子旁嗑瓜子,这边看看那边看看,末了,忽然想起什么,搁下瓜子对奚无昼道:“奚无昼,你是不是还要带嫂子暂时在山脚住一段时间,然后我们再回去?”

缈缈山的山顶太过严寒,对于秦如眉的休养不益。

山脚处的山庄却好得多,虽也同样寒冷,可至少风没那么大,该有的温泉热水都有。那处小山庄,是奚无昼花重金租赁的。环境清幽,料想秦如眉会很喜欢。

秦如眉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在这座缈缈山醒来,他想让她在这里多修养一阵,再回大郦。所以他会再陪她在山脚的山庄多住几日。

至于狄灵那边,他已经让人寻回了季先生,也算是对她救人的回报。

他奚无昼不喜欢欠人人情。

还清楚了,他才走。

奚无昼看向平妲,“你若想提早回去,随你。”

平妲立刻瞪大眼睛,怕自己被丢了似的,“我和你们一起回去!不过我觉得这儿挺好的,还有颜舒陪我,这几日我就继续在这儿住着,不到山脚凑你和嫂子的热闹了。”说完,嘻嘻一笑。

她又不笨,明眼人都知道奚无昼和嫂嫂是要去过夫妻日子的。

季先生微愣道:“韫王殿下要回去了?”

奚无昼颔首,“再住几日就走。”

求医结束,他们也没有多待在这里的理由。

但临走前,他们还要在山脚的山庄住上几日——为了让秦如眉多修养一段时间。

季先生笑笑,朝他行了一礼,“韫王殿下十数年的忍耐,季某佩服,日后江山安稳、天下长治久安,就要指望殿下了。”

奚无昼没有受他的礼,只客气疏离回应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只是离开前,他看了魏百川一眼。

这一眼是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