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昼靠在门上, 额角皆是汗珠,压抑着痛楚,眉眼一片戾气。
怎么会这样……
秦双翎傻了眼, 反应过来,立刻下了床,跌跌撞撞跑到他身边,“沈昼。”
“门关上。”沈昼低声道。
秦双翎注意到屋门还大敞着, 外面田野阴沉,寒风簌簌, 忙去关了门。
她点起一盏灯,扶着他坐在床边。
“沈昼……发生了什么?”秦双翎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六神无主。
沈昼一言不发,淡淡垂眼看了她一眼。
“你没有出门吧。”
秦双翎摇头,“我今日都在家里。”
沈昼没有怀疑她,嗯了一声, 闭上眼睛。
他的神情看起来很痛苦,秦双翎立刻起身, 从后门出去, 取回干净的清水和伤药布巾,回到他身边。
把布巾在清水中浸湿,再次拧干回来, 她脚下踉跄了下,差点摔倒。
闭目养神的沈昼睁开眼睛,见她如此, 唇边翘起一丝弧度。
他没说话, 她却觉得被嘲笑了。
——他在无声笑她,好好走个路都会摔。
秦双翎有些不好意思, 张口就想同他呛声,可看见他伤重的模样,嘴边的话却又咽了回去。
她来到他身边,蹲在他面前,小心翼翼撩开他的衣襟,看见横亘他胸口的两道伤口。
她愣住,下一刻,眼圈便红了。
沈昼掀起眼皮看她,嘶哑地笑了声。
“我还没哭,你哭什么。”
秦双翎给他上药,咬唇压着哽咽,小声嘀咕,“你不会要死了吧。”
沈昼感受到她的动作,闭上眼睛,青筋迸起。
“很痛吗?我轻点。”秦双翎忙道。
她见他额角汗珠又起,有些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给他止疼,到最后整个人都慌了。
想起小时候娘给她吹伤口,她想也不想便凑过去,轻轻吹了两下,哄小孩儿似的,柔软的声音,“不疼了。”
男人的身体遽然僵住。
秦双翎以为他还是很疼,放轻了动作,又吹了吹。
下一刻,她的手腕被他紧紧握住。
秦双翎呆愣住,慢慢抬起头,对上他深沉暗涌的眼睛。他正盯着她,如暗潮般的视线像是要将她吞没。
他哑声道:“秦双翎,你做什么?”
秦双翎有些回不过神,只道:“给你吹吹……你还疼吗?”
少女蹲在他的面前,仰着一张素净白俏的小脸看着他,一双明净的瞳眸里满满当当地装着他——在她的瞳孔里,他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沈昼的呼吸沉了又沉,忽然将她拉起来,俯身急切地吻住她。
这个吻来得突然又迅疾,像是夏日午后的暴雨,风动雷鸣,骤雨便落了下来。
秦双翎看着近在咫尺的眉眼,愣愣地睁圆了眼睛。
但很快她反应过来,推开了他,“不行,你的伤……”
秦双翎不敢看他的神情,扫了他胸口一眼,匆匆端起木盆便又出去了。木盆里的水已然全部被染红,他的伤不轻,血甚至染上了她的手。
秦双翎换了干净的水,拿了屋中备用的纱布一并回来,蹲在他面前,给他包扎伤口。
沈昼似乎已经缓过来了。
他不再出汗,沉默地坐在床边,看着她忙前忙后,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
终于,给他包扎完伤口,秦双翎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再精神紧绷,把他的衣裳脱下。
沈昼不悦地睨着她,“你脱男人衣裳,这么熟练?”
秦双翎又好气又好笑,“说什么呢你,混蛋。”她给他上药包扎,前前后后照顾他,他还这么说。
等到将他的上衣全部脱下,秦双翎却团团转,犯了难,“你衣裳在哪?”
他素来不在这里换衣,她不知道他备用的衣物在哪里。
沈昼淡淡道:“不穿了。”
秦双翎睁大了眼睛,“你……”
也在此刻,她对上了沈昼抬起的视线。
方才救人要紧,她心中没想那么多,只一心想帮他上药包扎,所以脱他衣裳十分顺手。现在理智回归,她才发觉自己做了什么事情。
沈昼黑发披肩,**上半身,下半身的宽裤甚至也有些不整。
裤子……好像是不久前她见他伤口蔓延至了侧腰,着急之下,居然还想把他裤子扒了。
好在他握住了她的手,制止了她的动作。
现在回想起来,秦双翎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脸颊烫得不能再烫。
“我不是故意的。”她无地自容地捂住脸,不敢看他。
男人只着一条宽裤,露出肌理分明的上半身,虽然伤痕血迹斑驳,可也掩不住阳刚之气。越是看他,她便愈发想起自己做了什么。
沈昼看着她,只笑了声,“是吗?”
秦双翎在原地懊恼许久,破罐子破摔,抿唇放下手,看了他片刻,忽然朝他跑过去,抱住他,赌气道:“算了,你觉得我是故意的,我就是故意的吧。”
她不管了。
沈昼唇边弧度加深,抚了抚她的发。
“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秦双翎低声道:“睡不着。”
沈昼眉梢扬起,“因为我不在?”
“是是是。”
沈昼低声笑了一声,却没再说话,他一沉默,空气中便沉寂下来,窗外的冷风徐徐灌了进来,秦双翎颤抖了一下。
方才情况紧张,她来不及想那么多,现在冷静下来,却是每个细节都浮上了心头。
沈昼进来时没有发出很大的声音,是不想惊动其他人?
为什么?
他……又怎么会受伤?
秦双翎心中揣着很大问题,到了口边,却只问道:“你还疼吗?”
“嗯。”沈昼答得自如。
秦双翎愣住,又紧张起来,抬起头看他,“那我要怎么做?”
怀里的少女睁着明眸,满是忐忑。
沈昼心中微动,轻轻笑了下,“你亲我一口。”
“……”
他总竟想着这些东西。
秦双翎羞恼不已,可想到他还有伤在身。那伤口似乎是冷剑所伤,皮肉翻卷,狭长一道横亘在他胸口。对方一定很难对付,兴许……还人多势众。
还好他没事。
想到这里,秦双翎担心又后怕,终究看向沈昼,鼓起勇气,捧起他的脸。
她亲了他的脸一口,亲完之后,马上便退了回来。
沈昼眉眼压下,似乎不甚满意,道。
“不是这里。”
“你……”
秦双翎又羞又恼,看了他片刻,还是退让了,往他唇上浅尝辄止地亲了一下。
这一次,她依旧是飞快地缩了回来。
可是她的动作快不过沈昼,他大手一捞,她已然被他抓了回去,用力钳制在他掌下,被他吻住了。
一吻结束,秦双翎呼吸不匀地退开了些,嗔怒道,“你是伤患。”
沈昼看着她眼底浅浅的水光,尾音上扬地哦了声,“那又怎样?”
秦双翎理直气壮道:“你要好好休息。”
沈昼唇边含笑,看了她一眼,终究在**躺了下去。
秦双翎见他消停了,轻轻舒了口气,也收拾好自己,最后,爬上床和他一起躺着。
“不问我为什么受伤吗?”
黑暗的静谧中,沈昼淡淡的声音传来。
秦双翎背对着他,抿着唇,“你若想告诉我,早就说了。”何必还要她问。
“秦双翎,你还是笨一点比较可爱。”
秦双翎愣了下,恼怒转身看他,“你说我笨……”
她的话音停顿了。
沈昼正注视着她,月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她看见了他平静的神情。
秦双翎在他的目光下,退缩了,垂下眼不说话。
终究,她只低声道:“我困了,我要睡觉。”
说完她便一声不吭转身,挪到床沿边,闭上眼睛睡觉。
沈昼看着她的背影,越看越不顺眼,蓦然把她拉进来一些,“秦双翎。”
“干嘛。”她的嗓音含糊,混杂着困音。
“不要到处乱跑。”
秦双翎迷糊道:“知道了。”
“我要离开两天,这两天里,丰晴会保护你。”
“嗯。”她软糯地应了一声。
沈昼盯着她仍旧一动不动无动于衷的背影,终于有些按捺不住,将她扯进怀里,咬牙道,“秦双翎。”
“做什么……”为什么一直叫她,她好困的。
“我要离开,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沈昼一字一顿。
难道不应该向他表示一下舍不得?他看别人情侣分开都黏黏糊糊的,怎么到她这里就完全不一样了。
秦双翎又困又疲倦,闻言,迷钝地想了想,转过身,伸出柔软的手臂抱住他。
她的脑袋在他脖颈处轻轻蹭了蹭,像柔软的小兽。
“那你能不离开吗?”
沈昼沉默片刻,“不能。”
秦双翎小小地哼了一声,嘀咕道,“那不就得了。”她想让他留在她身边哪也不去,他做不到啊。
沈昼不说话了,沉沉注视着她。
秦双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心中仍是泛起一丝害怕,凑近了他,依偎在他怀里,“好吧,我还是舍不得你,你快点回来。”
沈昼的神情这才平静了些。
俯身吻住她的额心,嗯了一声。
*
第二日清晨,秦双翎醒来时,沈昼已经离开了,秦双翎明显感觉到附近的守卫少了一很多。
看来是被他带走了。
他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么?
秦双翎坐在床边,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门被推开,丰晴站在门口,见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秦姑娘,可以起来吃早饭了。”
秦双翎应了一声,走出柴房。
“今天好冷。”迎面而来的风,让她瑟缩了下。
丰晴走在前头,先去了厨房。
秦双翎盥洗过后,准备去吃饭,却发现原本在屋门口玩耍的小姑娘不见了。
秦双翎脸色一变,“槐米?”
她急切地往外走了几步,又叫了几声。
可什么回应都没有。
田野里空空****,秦双翎的心忽然被莫大的慌乱笼罩了,她退后一步,四处寻找起来,甚至跑到了屋子后面去找。
可是,都没有。
好好一个小姑娘,宛如凭空消失。
丰晴快步从厨房里走出,看见她焦急的模样,愣了下,“秦姑娘,怎么了?”
秦双翎看向她,“槐米不见了。”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
丰晴听了,眉头立刻皱起,四处察看了一番,锁定了一个方向。她似乎想过去,但碍着沈昼留下要照看好她的命令,不敢擅作主张离开她身边。
秦双翎看懂了她的踯躅,立刻道:“你去吧,我没事的。”
丰晴仍是皱着眉头,看着她。
秦双翎心中焦急,保证道:“若有什么事情,之后沈昼问起来,我一力承担。”
话音落下,丰晴最后看了她一眼,才转身朝那个方向而去。
秦双翎目送着丰晴的身影远去,直到看不见了,慢慢蹲了下来,抱住膝盖。
到此刻,她的身体才抑制不住轻颤起来。
槐米对她很重要。
她无法想象,若槐米失踪了,她该怎么办。
身后不远处,忽然有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朝她这里而来。
听脚步声,似乎并不止一个人。
是沈昼带着衔青回来了吗?
秦双翎心中一喜,立刻站起身,转回头,“沈昼……”
她的话音在看见那些陌生人时,直接断在口中。
她确定她不认识这些人。
——为首的是个锦衣华服、容貌英俊的男人,手握着扇子,面带微笑,身后随从很多,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这些人是谁?
秦双翎心中警惕顿时升起,退后一步,问道:“你们是谁?”
有人在那个锦衣华服的男人耳边说了什么,退了回去。
下一刻,那个男人笑了起来,徐徐道:“秦、如、眉?是你吧。”
秦如眉是她记在家谱里的名字。
如果要查,查到的也是她这个名字。
秦双翎深吸了口气,力持镇定道:“是我,怎么了,贵客上门找我是有何事?”
那个锦衣华服的男人微笑着,朝她一步步走近过来。
“真好听的名字,我叫你阿眉可好?”
秦双翎只觉得心头不好的预感涌起,刹那间淹没了她。无怪其他,这男人说话时淡定自如的气质,让她感到了压迫。
这个男人身份绝对不同寻常。
“你是谁?”秦双翎问。
锦衣华服的男人微笑道:“既然你的名字我知道了,那我也该告诉你我的名字。”
“奚承光。”
秦双翎僵住,面上现出不可置信,“你是……太子?”
何落妹和她聊天时说起过当朝太子的名字。
可,太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看他的架势,竟似是专门来找她的。
太子看着她,挑眉赞许。
秦双翎深吸了口气,平静道:“请恕民女现在没有时间招待太子殿下,民女的妹妹失踪了,我要去找她。”
“你是说秦槐米吗?”太子挑眉问道。
秦双翎身体一僵,陡然抬眼看他。
太子坦然道:“是我让人带走她的。”
秦双翎脑中轰的一声,再保持不了平静,朝他走近一步,“为什么?”
“别着急啊,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说。”太子微笑着,扇子合了起来,敲打着掌心。
太子朝旁边看去,见厨房门打开着,“就那里吧,我们进去坐坐,给我倒杯茶怎么样?”
秦双翎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握紧,须臾,低声道:“好。”
她转身走向厨房。
太子跟了过来,让其他人都留在外面。
厨房里,角落还留着几碗红糖酒酿圆子,是秦双翎得空时便做了留在那儿的,本想等着沈昼回来吃,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让他吃到。
太子的目光在上面停留片刻,移开了。
他走到桌边坐下,打量着厨房里的景象,“阿眉,你就住这种地方啊?”
秦双翎直接道,“民女和太子殿下不熟悉,请殿下不要这样称呼民女。”
太子看向她。
少女垂着眼,素净俏丽的面上皆是冷漠疏离之色,太子不由缓缓沉了目光。
“阿眉,我们不熟吗?”
秦双翎没有说话,走到桌边给他倒了杯茶。
太子的视线落在她倒茶的手上,微微深暗。
“殿下请用。”秦双翎立刻退开一步。
太子顺着方向看向她的脸,微笑起来,“阿眉,你做什么这么怕我,我看起来很可怕吗?”
秦双翎一声不吭。
太子耐心终于尽失,站起身,朝她走来。
秦双翎警觉地退后一步。
她想避开,一瞬间却被太子伸手拦住,推到旁边的墙壁上。
下巴被他捏住,动弹不得。
太子打量着她的容貌,笑容加深,“阿眉,你不是说我们不熟吗?我有办法让我们很快熟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