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仲举盯着秦双翎和沈昼, 忽然沉了脸色。

他方才拿了把瓜子,本想站在旁边看戏,可看着看着, 他却从沈昼与秦双翎二人中看出哪里不对来。

自己这个妹妹秦双翎貌美,他当然知道,以前他也打过她的主意,但秦双翎太警觉, 每次他想堵她,都被她跑掉了。

他一直觉得自己条件挺不错的, 上书塾的时候,墙外总有一两个丫头偷偷看他,向他表示好感,不过对方长得太磕碜,他嫌辣眼睛,从没和那两个丫头说过话。

每次回到家看见秦双翎, 他才觉得心情愉快许多,虽然这个妹妹瘦了点, 身材不够丰盈, 但一张脸长得是真漂亮啊。

娘问他有没有喜欢的姑娘,他说有,娘追问是谁, 他不说。

反正,他想,以后总有办法把秦双翎搞到手。

但是现在, 看着这个陌生男人和秦双翎待在一起, 虽然明面上好像没什么,可冥冥之中, 却感觉他们之间浮动的,好像是男女之间那种……

这可不行,这男人居然要和他抢秦双翎?

秦仲举危机感大增,立即扔了瓜子皮,扬声道,“秦双翎,我娘不让你洗了,你还杵在这儿干什么?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吗?赶紧做饭去,你要让我们所有人饿肚子吗?”

秦双翎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得死紧。但很快,她闭了闭眼,松开了手。

她一声不吭地迈步走开,准备去厨房。

但比她动作更快的,是沈昼抓住她的手。

她愣住,还没来得及说话,沈昼已然把她拉了回来,让她躲在他的身后。

“敢问秦公子是只长了一张嘴,只知道吃?”沈昼冷冷看向秦仲举,“还是说秦公子自己没长手,连做饭都必要使唤他人?”

他的语气平静。可当秦仲举对上他的视线,却觉得背后窜起寒意,冷汗顷刻间湿了衣裳。

秦仲举突然发现,这个男人居然比他高这么多。

而且他身上那种不怒自威的气韵,比他之前见过的天门县那个不苟言笑的县令大人还要可怕十倍……

不,不止十倍。

看见那个县令,他只会警惕,不会像现在这样从心底里感到害怕。

秦仲举不自觉咽了口唾沫,干笑两声,找借口道:“公子,是因为平时都是双翎她做饭……她,她做饭好吃,对,她做饭好吃,所以我们才让她做饭的。”

沈昼冷笑道:“她伤了手,你不知道?”

秦仲举暗中瞪了眼男人旁边垂眼不语的少女,努力平复内心怒火,才能正常笑着说话,“我……”

“既然知道,秦公子如果饿了,就请自便。要实在不行,可以向这位夫人求助。”

沈昼声音淡漠。

秦双翎忍不住想笑,连忙偏过头,藏起嘴角的弧度。

她听明白了,沈昼这是在讽刺秦仲举长这么大连饭都不会做,要去求他娘给他做饭吃。

秦仲举听得懂人话,自然也听得出来这话的嘲讽,当即脸色大变,对着沈昼却敢怒不敢言,紧咬牙关,怒不可遏看了秦双翎一眼。

潘娘立即过了来,不动声色地把秦仲举拉开,挡到背后,打圆场笑道:“公子见谅,我儿单纯,可能哪里冒犯了公子,快到中午了,不若公子先进屋坐坐,我下厨……”

沈昼问:“敢问这附近可有酒楼菜馆?”

潘娘被打断,一愣道:“酒楼倒是有……就是离这儿很远,在县城里,不过菜馆附近就有一家。”

“那好,下厨就不必了,若夫人方便,买些酒菜回来即可。”

看着手上多出的沉甸甸的银子,潘娘眼睛一瞪,好半天才回过神,磕巴道:“不、不用这么多的,公子。”

“剩余的您收着,权当辛苦费。”

“哎哎好嘞……”潘娘笑容大灿,一迭声应好,却又暗中看了秦双翎一眼。

那一记眼神狠厉,秦双翎心中一颤,攥紧了手。

——潘娘曾让她去搜沈昼的身,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值钱的东西,她没搜,只对潘娘说沈昼身上什么都没有,她解释说,可能是沈昼被水流冲下来时,身上东西全都丢了。

潘娘当时虽然将信将疑,但到底没说什么。

现在沈昼拿出这么多银钱……

秦双翎闭了闭眼睛。

沈昼方才一直盯着她,怎可能错过她的神色变化,联想到方才的事情,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心中对潘娘二人愈发厌恶。

沈昼看向潘娘,面色不变,“夫人?”

潘娘回神,忙笑道:“公子,我这就去给您买些吃食回来。”临走前拍了拍秦仲举的肩膀,“儿啊,好好招待公子,娘去了啊。”

潘娘离开后,秦仲举看了他们一眼,头也不回进屋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沈昼和秦双翎。

空气安静了很久,秦双翎低声道:“谢谢。”

沈昼没说话,很快他神色一顿,看向另一侧一间紧闭着的屋子,皱眉道:“那里面有人?就在刚刚,我似乎听见坠物的声音。”

秦双翎一听这话,想到什么,脸色一白,立即挣脱他的手,朝那间屋子跑了过去。

沈昼一愣。

站在原地,低下头,看着空空****的手。

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女子身上淡淡的木樨香。

木樨,长于山间,香味清甜。

他从前闻过木樨的香味,并不觉得稀罕,可如今却竟觉得这种味道……很好闻。

他跟了过去,只见打开的屋门内,秦双翎吃力地抱起趴在地上的小姑娘,把她放在**,捧起她的脸,“槐米,有没有摔着哪里……让姐姐看看。”

小姑娘长得与秦双翎很相似,玉雪可爱,大眼睛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懂事,但嘴唇白得没有血色。

他一眼就看出,这个小姑娘,病入肺腑。

秦槐米看着秦双翎,摇摇头,稚声稚气道,“没有,姐姐,我只是趴在地上玩。”

秦双翎恼了,“你又骗姐姐。”

若不是沈昼说听见坠物的声音,她怎会知道槐米又摔了?

“姐姐别哭,不好看了。”秦槐米伸出小手,碰秦双翎的脸。

“好,姐姐不哭,”秦双翎擦掉眼泪,笑道,“药吃了没有?”

秦槐米却抿着嘴,“姐姐,我不想吃药,好苦,好苦。后娘说没有钱,吃不起药。”

秦双翎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狠声道:“要吃!怎么能不吃药,不吃药怎么好起来。”

秦淮米小小的脑袋垂下,黯然道:“吃了药……槐米也没力气。”

“姐姐,我想娘……我做梦了,娘抱我,她身上香香的,和姐姐一样……”

小姑娘幻想着,稚声稚气的声音,带着软糯。

秦双翎忍不住,闭眼低下头,额头贴着秦槐米的手,哽咽着,肩膀轻轻颤抖。

秦槐米的小嘴巴用力抿起。

娘在梦里跟她说,姐姐很坚强,她也要很坚强,姐姐哭了,她不能哭。

但是姐姐偶尔也会难过,如果有一个人能保护姐姐,就好了。

秦槐米抬起头,看向门边的身影,呆了一下,“你是神仙吗?”

秦双翎这才发现沈昼就在身后,忙无措地把眼泪擦掉,背对着他,身子有些僵硬,没有回身。

沈昼被一问,看了秦双翎一眼。

“不是。”

“你长得真好看。”小姑娘咧嘴一笑,“你一定是神仙。”

沈昼无奈,“我不是。”

秦淮米想了想,歪下脑袋,睁圆眼睛问:“那你是来保护我姐姐的吗?”

这话一出,秦双翎和沈昼同时都怔了一下。

秦双翎感受到了背后男人落在她身上的深沉视线,身体一僵,忙飞快道:“槐米,不要乱说,这是来家里的一个客人。”

秦槐米撅起小嘴,神色黯然下去。

小姑娘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低下脑袋,两只小手的食指轻轻绕圈,声音轻得像风,“要是,没有槐米就好了,姐姐不用天天被欺负,可以去很远,很远的外面。”

“不许这么说。”秦双翎哽咽着,捧住她的脸,“槐米,你要好起来……好起来,姐姐带你去看外面的世界,你不是羡慕隔壁的春春姐姐有布偶娃娃吗?这儿买不到,以后去了外面,姐姐给你买。”

秦槐米没吭声,好久,点点头。

沈昼忽然道:“潘娘回来了。”

秦双翎一怔,摸摸秦槐米的脸,这才掉头走向门口,对沈昼道:“我们走吧。”

关上屋门,她想到自己眼睛定还是红红的,忙遮掩地低下头,匆匆错过沈昼往厨房走去。

沈昼却再次捉住了她的手腕,不让她走。

“干什么?”她别开头,鼻音浓重,“我已经谢过你了,不要以为你帮了我,我就会对你态度好。”

等了会儿,却没等到沈昼的声音。她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咬牙道:“放手!抓着我,却又不说话,你到底什么意思?”

沈昼深如浓墨的视线胶着她,许久,终究松了手。

“没什么。”

*

吃完午饭。

下午秦双翎要上山摘笋。

如今已是深秋,天气愈发寒冷,但也正是这时候,第一茬冬笋冒出了头,冬笋鲜嫩脆甜,不仅好吃还能卖钱,每年这个时候她都会上山去摘冬笋。

沈昼见她背上竹筐,朝篱笆外走去,皱眉道:“你去哪里?”

“摘笋。”

她说完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恨恨一咬牙,回头警告,“你别跟来啊。”

沈昼站在篱笆里,注视着她头也不回远去的身影,微微眯眸。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她好像突然又变得讨厌他了。

没错,秦双翎此刻确实很讨厌他。

因为她想起了那条被他扔掉的帕子。

第一次碰见他,就是在摘笋回来的路上。她救了他,他却毫不留情地扔掉了她的东西——那条绯色莲花手绢。

那是娘留给她的东西,她一直很珍惜。

其实娘曾经给她留了很多手绢,只不过,但凡有刺绣花纹的、漂亮些的都被潘娘抢走拿去卖钱了,她一直表现很温顺,那次却哭闹了很久。

最后是秦父心有不忍,开了口,潘娘才从手绢里,挑了一条绯色的敷衍她。

但上面空空****,什么刺绣都没有,最不值钱。

是她记着娘教给她的刺绣手法,在上面绣了一朵莲花。

她怕再次被潘娘看见,一直贴身保存,直到不久前在山上找到缬草——隔壁的明石大哥带她识过草药,她认得那药有缓痛镇静之用,想收集起来,以后受伤了用,便用了这条手绢,把缬草仔细装好。

再之后,她在河边碰到了昏迷不醒的他。

秦双翎背着竹筐,一边走,一边皱着眉头胡思乱想。

那个人明明那么讨厌,她救了他,他却恩将仇报扔了她的帕子,还对她态度那么恶劣……

可是,为什么现在想到他的时候,好像除了对他的愤怒,却没有刚开始那么厌恶了。

今天早上,他替她出气,护在她面前。

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挽袖蹲下身,亲自替她洗衣裳的时候,她真的很震惊。

她根本没想过他会帮她。

而且,洗衣这种事情和他这样身份的人,也扯不上什么关系。他非普通人,只要不是傻子,一眼就能看出他来自世家大族。可秦仲举都觉得男人洗衣裳是一种耻辱,他却毫不犹豫地当着所有人的面,帮她接过洗衣裳的活。

他还说,粗活应该让男人干。

他……

秦双翎忽然察觉到,不知何时起,自己心中所想竟都是沈昼,她心里一跳,赶紧将这些思绪摇出脑海。

想他做什么,呸呸,她真是昏了头了。

她救他其实并非自愿,他要是知道了真相,恐怕也就不会感激她了。

正想着,旁边一个女声插进来道:“阿眉,你怎么在这里啊?”

秦双翎一愣,看过去。

从旁边走过来的姑娘,是邻居何嫂的女儿何落妹,和她年纪一样大,扎着麻花辫,穿着碎花布裙。

秦双翎忙竖起食指“嘘”了声,“落妹,不要叫我如眉。”

何落妹狐疑道:“你名字不就叫秦如眉吗?你不让我叫你阿眉,那叫你什么。”

“叫我双翎。”

落妹好奇道:“为什么啊?”

“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你记着这段时日都要叫我双翎。”

“好吧,双翎,听说你们家救了个身份尊贵的男人,听说长得可俊了?比白面的林夫子还要吸引人。”

秦双翎一愣,脑海中掠过男人那双注视着她时流露深意的眼睛……

她撇开不想,“说不上吧,不过落妹,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整个村都传遍啦,现在谁不知道你秦如……秦双翎救了个神秘男人,看着来头还不小呢,双翎,以后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我呀。”

秦双翎看着何落妹手舞足蹈的模样,愣怔过后,心中却莫名涌上一股不安。

很多人都知道了吗?

这似乎不是一件好事。

她垂眼掩去心中思绪,匆匆转身道,“不说了落妹,我还要赶着上山摘笋呢,不然下山天就黑了。”

何落妹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奇怪地挠挠头。想了片刻,眼珠一转,心中萌生一个想法,朝秦双翎来时的方向去了。

何落妹来到了秦双翎家外,一边小心翼翼朝里面看,扬声道:“有人吗?”

秦仲举打着呵欠走出来,看见她,登时眉头挑起,“何落妹,你怎么来了。”

何落妹看见他,撇撇嘴,“仲举哥,你没去书塾啊?”

“没去,不过何落妹,你这是专门来找我的吗?”秦仲举倨傲地抬着下巴,笑容有一丝自得。

“……才不是,我听说双翎救了个男人,我过来看看。”

提起沈昼,秦仲举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冷漠下来,“什么男人,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他不是住在你们家吗?”

“何落妹,我都说了我不知道,你再问信不信我对你不客气?”秦仲举横眉怒目,怒吼一声。

别在他跟前提沈昼那个男人!想到早上的事情,他就恨得牙痒痒,想到沈昼和秦双翎之间莫名涌动的暧昧,更是恨不得把沈昼揍一顿。

但是他不敢,那个男人看起来很厉害,他不想上赶着挨揍。

秦仲举愤愤想着,扭头回了屋子。

何落妹被秦仲举的勃然大怒吓了一跳,害怕地退后一步,此时,最角落的屋门忽然被打开,一个男人走出柴房,准确朝她看来。

“秦双翎怎么了。”

何落妹看去,睁大了眼睛。

好俊的男人!她在天门县这一带的小村庄住了这么久,竟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俊俏的男人,简直就像神仙下凡……

何落妹结巴起来,脸色羞红,“公、公子好。”

沈昼不耐皱眉,“是秦双翎出事了吗?”

“啊?”何落妹愣了下,“双翎……她应该不会出事吧,她对这儿附近都挺熟悉的,应该不会迷路,至于山上有没有危险……呃,除了昨晚下过一阵雨,山上的土可能有点湿润,容易滑坡,其他我也不确……”

话还没说完,却见沈昼脸色一变,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他他、他朝她走过来了!

落妹哪里想到这位公子竟如此直接,想要和她靠近说话,顷刻间心跳加快,羞涩地红着脸低下头,“公子,我们还是远点……”

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

沈昼径直掠过她,看都没看她一眼,往外而去。

——原来只是因为她站在篱笆门口,而他要出门而已。

何落妹黯然下来,心中浮起一丝小失落。

“姑娘。”

沈昼的声音,忽然再次在身后响起。

何落妹心中惊喜,忙回身道:“怎么了公子。”

沈昼有一丝罕见的犹豫,“秦双翎去的那座山,往哪里走?”

“一直往西边走就是。”

“多谢。”

沈昼掉头大步而去,身影逐渐化为模糊。

何落妹痴痴地望着那道离去的身影,直到沈昼的身影消失在尽头,依旧舍不得收回视线——这位公子天人之姿,当真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了。

虽然何落妹只指了一个大概的方向,但沈昼判断力极强,很快便找到了上山的路。

山脚处有几户人家,一户人家前,一位喂鸡的老妪看见他,阻拦道:“哎呦,年轻人,你这是要上山?看你应该不是村子里的人吧,这山难走得很,你又不识路,这都什么时候了,一会儿天黑了怎么回得来啊?”

沈昼并不打算听劝,走出没几步却又步伐一顿,转向老妪。

他拱手一礼,难掩焦灼,描绘起来。

“请问您可见过一位穿素衣背竹筐的姑娘?这么高,脸很小,长得很秀气。”

“哦,早就去了,按理说该回来了才是……这山说高也高,说不高也不高,平时很多人去,你沿着脚步最多的路走就行了。”

“多谢。”

沈昼道完谢,身影飞快远去。

老妪笑呵呵转回身,又给圈子里的鸡撒了把饲料,满脸慈爱,“阿眉那小丫头片子哟,都不跟老婆子说一声,什么时候找了个这么俊俏的郎君。”

沈昼步子快,并未听见这句话。

他现在满心都是方才老妪说的那句“按理说该回来了才是”。

他忍不住心头一紧,掠过秦双翎的模样。

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

那般鲜活。

若是她出事了……

心,逐渐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深秋的天色暗得很快,伴随着簌簌秋风,天幕逐渐昏黄,眼见着西边的月亮已经在云层之后若隐若现,沈昼心中的担忧越来越浓。

秦双翎到底在哪里!

为什么这一路都没看见她?难道她还没有下山吗?

是不是遇见了什么野兽,还是一不小心从哪儿滚下去了……

她那样蠢笨莽撞,脾气又不好,遇见这种事情,恐怕只会哭,什么都做不了。

他若不去救她,谁会救她!

眼看着夕阳在远方山头沉没,山间视物已经变得困难,沈昼再忍不住,加快了搜寻的速度,身影飞掠起来。

忽然,他在一棵大树旁边,发现了一个竹筐。

竹筐倾斜着靠在树根边,里面装满了笋。

但是,附近却没有人。

心跳停了一瞬,沈昼脸色一变。

他沿着这条蜿蜒崎岖的路走上去,便见不远处,似乎是一处小断崖,崖边泥土石块密布,而那个正蹲在断崖边,小心翼翼伸手去够崖边那一株野花的娇小身影,正是……

“秦双翎!”

他着急涌上心头,当即大喝一声。

然而,他不喊这一声还好,喊了这一声,秦双翎登时吓得浑身抖了一下,她身体一歪,正要努力保持平衡,冷不防脚下踩到了一处被雨水浸软的土块,整个人保持不了平衡,竟摔了下去!

“啊!”

这崖虽然不高,但摔下去,最少也得半残。

秦双翎绝望之下,在心中骂了一万遍沈昼,心道这回她若是摔死了,变成鬼魂,也非得把他拉进阴曹地府一起见阎王不可。

她最怕疼,听见耳边簌簌的风声,禁不住缩起身体,紧紧闭上眼睛,正准备忍受剧痛之时,手肘却被人用力一抓。

她愕然睁眼,便见沈昼竟然随她而下,一起跳了下来。

他动作迅捷,将她带进怀里,用力将她压在他胸膛前,抵御住迎面而来的风波。

眼前天旋地转,即便隔着一具结实温热的身体,有男人帮她挡着,可她依旧感受到了猛烈的冲击。

沈昼竟是就这样硬生生死死抱着她,从山坡上滚下去,滚到了底。

除却一开始极痛时,他低低闷哼了两句,后面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最后,他们撞在一颗断裂的大树边,才停了下来。

秦双翎虽然被沈昼护着,但无法完全避开冲击,撞到树干上时,肩膀狠狠撞上了一颗石块,刹那间,手臂肩颈疼得像是折断。

她的脸色唰的惨白,在沈昼的臂弯里,痛得颤抖弓起身体,几乎发不出声音。

骨肉与石头碰撞,血液顷刻间喷涌出来。

肩膀感觉要裂开了……

秦双翎痛得脸色煞白,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白,蜷缩着身体,好半天说不出话,片刻,她终于强撑着回神,移开目光,看见自己压着的男人的手。

沈昼!

他怎么样了?

她想起什么,脸色一白,连忙看过去。

男人躺在地上,已经失去了意识。

他身上皆是被划破的血痕,虽然昏迷,手却依旧紧紧绷着,是一个保护的姿势。

秦双翎霎时间六神无主,压抑着哭腔道:“沈昼,沈昼?”

男人没有反应。

好在胸膛那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没有断气。

她不敢碰自己肩膀的伤口,捂住手臂,忍着疼痛艰难地爬起来,环顾四周。

他们方才摔下来的这崖虽然不高,但山体断截面十分陡峭,要从原路回去绝对不可能,只能另寻他路。

只是,他们现在的情况……

她身受重伤,沈昼昏迷,眼看着天马上要黑下来了,这里荒无人烟,根本没有人能救他们。

怎么办,怎么办!

剧痛和失血让秦双翎眼前一阵阵的发晕,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却用力摇了摇头。

不能晕。

这里是山的另一面,村民一般不会来这里,加上天黑,更不会有人冒险往山上跑,她没办法指望别人把他们救回去。

沈昼现在情况这么危险,她若是晕了,他们两个要么失血而死,要么被昼伏夜出的野兽当食物吃掉。她必须保持清醒!

秦双翎用力地咬住舌尖。顷刻间,痛楚与满嘴的铁锈味道,将她神智拉回来一些。

她看向沈昼。

他身上衣裳有大片大片的血迹,好在创口都是摩蹭破的,像她这样撞上尖锐之物的伤口比较少。

这个男人应变能力很强,滚下来的时候,借助崖势卸去了一些力道,但无论如何,到底是他将滚落山崖的大部分的冲击揽去了,伤势比她重很多。

“沈昼,沈昼……”她再站不住,跪跌下来,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推他,“别睡,你醒醒……”

男人的唇色苍白干涸的厉害,他失了这么多血,必须要补充水分,不然他会有性命之忧。

秦双翎心头怆然,抬起头,急切地环顾四周一圈,远处似乎有一片林子——能养活林子的土地附近,应该能找到水。

但是距离太远了,一来一回要不少时间。

水……

她犹豫一瞬,终于狠下心,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上他的嘴唇。

肩膀的伤口剧痛,骨头应该是裂了,抬手这一点动作,已经痛得她脸色惨白。

一滴一滴血液慢慢流下,将他的唇染得鲜红。

“沈昼,醒醒……”

男人闭着眼睛,依旧没有反应。

秦双翎给沈昼喂了一点血,忍着额头汗珠,极力支撑着站起来,看向那片林子。她现在必须得找到水源和治伤的草药,光靠她的血,不可能救活沈昼,就算可以,流光了血,她也非得送命不可。

而且,她也需要伤药。

眼前一阵阵的发白,秦双翎心中有莫大的绝望,却只能强忍着咬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她朝那片林子走去,方才摔下来时腿也受了伤,走路疼痛,但因着心中实在着急,竟当真让她越走越快。

就在她走出一段距离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几不可闻的、嘶哑的声音。

“秦双翎……”

她以为自己昏了头,居然出现幻听,觉得可笑,赶紧用力晃晃脑袋,继续踉跄着往前走。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这回带了滔天的怒火。

“秦,双,翎……”

她终于意识到好像真的有人在和她说话,精神恍惚了一瞬,愣愣转回头。

下一刻,她对上,一双森冷含怒的双眼。

沈昼竟是搀扶着旁边的石头站了起来,他正看着她,脸色苍白得可怕,显然在极力支撑,一双眼睛却涌动着愤怒。

秦双翎震惊过后,心中涌起无法言状的欢喜,想都没想,立即朝他跑回去,就连脚上疼痛都不顾了。

他没死,他醒过来了!

“沈昼……”

可当她回到断裂的大树旁,走到他的面前,却只对上一双失望冰冷的眼睛。

她怔住,慢慢停下脚步。

沈昼漆黑如墨的眼睛盯着她,扯出讥讽笑容,缓缓道:“秦双翎,你是觉得我死了,才丢下我自己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