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如眉望着那猫儿消失的方向, 眼底黯然。
不知为何,心仿佛空了一块。
魏百川看着她,联想起那日他从太子手中夺下她后, 她初醒时的反应,魏百川缓缓皱眉,问禾谷道:“秦姑娘失忆了?”
禾谷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说。
魏百川神色凝重, 深吸了口气,方平复呼吸。
问道:“淮世侯是离开兆州了吗?”
禾谷看了秦如眉一眼, 纠结不语。
她不熟悉这位魏家公子,不知他是否有恶意,若让他得知侯爷不在,对姑娘起了不轨之心……她要如何与侯爷交代?
魏百川看破禾谷心思,无奈笑道:“我魏百川自认还算磊落坦**,禾谷姑娘若不相信, 兆州城里随便拉个人问问便是。”
禾谷这才尴尬一笑,“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魏百川看向秦如眉, 道:“秦姑娘, 可否请你吃顿便饭?”他四处看了看,见临近几家商铺外是一家酒楼,“就那家春归酒楼如何?这家酒楼菜肴味道尚可, 有一道蜜炙肉最为出名。”
可秦如眉没反应。
许久,她才回过神,看向他, 眉眼却依旧蹙着, 如萦绕湖间水雾。
不是假的失忆。
她竟当真成了白纸一样的稚儿。
她把过去的事情都忘了……那他们要找的东西怎么办?
“秦姑娘,”魏百川心中焦急, 再次询问,“你可答应陪我吃顿便饭?”
秦如眉愣了下,看向衔青离开的方向,“可是,衔青他去……”
她若就这样跟着魏百川走了,一会儿衔青回来,找不到她们怎么办。
魏百川见她动摇,立即道:“我会让人告知衔青和平妲,秦姑娘不用担心。”
秦如眉蜷长的睫微敛,抬眼看了看他,小声点点头,“那好吧。”
魏百川舒了口气,展颜而笑,伸手道:“请。”
见她们往前走出一段距离,魏百川落下一步,侧头低声对贴身小厮说了什么,那贴身小厮会意,飞快转身离开了。
却不是去往方才衔青和平妲离开的方向。
一路行至春归酒楼,里面迎客的伙计看见魏百川,原本疲惫的精气神儿竟一扫而空,热情满溢地迎了上来,“少主……”
接触到魏百川目光,伙计看见旁边的秦如眉和禾谷,马上改了话头,笑道:“客人里面请。”
秦如眉看向魏百川,一言道明,“这是你的酒楼吗?”
她纯净的眼坦坦****,不掺杂一丝杂质。
魏百川本想隐瞒,谁知被直接点破,便不再掩饰,道:“是。”
禾谷不由咋舌道:“魏公子家大业大啊。”
做丝绸刺绣生意便罢,竟还囊括酒楼这等产业。
旁边的伙计寸步不离地跟着,听了这话,笑道:“不止呢,两位姑娘不知,少主子名下还有不少客栈茶馆,这么多年少主子东奔西跑,忙得分不开身。”
茶馆、酒楼。
这些似乎都是收集情报的好地方。
秦如眉脑中忽掠过那日彩门下刺绣的画面,沉默片刻,扭头问魏百川,“你是在找人吗?”
魏百川没料到她竟记得这件事,一愣,掩饰道:“是。”
言谈间,魏百川已带着她来到二楼贵客厢房。
推门进去,里面竟有不少人,大多都是仆役,唯独其中一人坐着,是个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儒雅清俊,五官威严,一身官服。
魏百川弯腰道:“父亲,儿子将秦姑娘带来了。”
禾谷一愣,霎时惊愕不已——此人就是魏百川的父亲,兆州人口中身份神秘的魏家家主魏惕?
据说此人来自陪都平栾,可能是开国将军魏岱之子,但无人能查清其来处。
魏惕闻言,放下茶杯看来,待看清秦如眉的眼睛时,陡然凝住目光。
他看着秦如眉,慢慢站了起来,“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秦如眉疑惑看他,只道:“秦双翎。”
仿佛真的印证了心中所想,魏惕摇头笑开,许久,眼角竟一抹湿意,“果然是她取的名字。”
记忆里的那个女子最喜欢翎羽,从前她就说过,若日后生了女儿,定要给她取个带翎的名字。
翎……凤翎,是凤凰的羽毛,是世间最宝贵之物。
当时她说,希望自己的女儿也能像凤凰的羽毛一般被人怜惜、疼爱,被人视作珍宝。
“她还好吗?”魏惕看着她,几乎小心翼翼放轻声音。
秦如眉没听懂,“什么她?”
魏惕愣住,旁边,魏百川已然低声解释道:“父亲,秦姑娘失忆了。”
魏惕猛地皱眉,“失忆?谁动的手?”
魏百川看了秦如眉一眼,低下头,“儿子不知,但当时儿子是从太子手中救下秦姑娘的。”
“是奚承光那个小子?”魏惕冷笑,“还真是跟了他娘一个模样,狠毒至此。”
重新看回秦如眉,魏惕声音和蔼不少,“孩子,你受苦了。你怎会在兆州?你娘呢?”
“我娘?”秦如眉目光迷惘。
“她不在了。”
魏惕震然,张了张口方道:“什么?”
怎会这样?
“什么时候的事情?”
秦如眉试着回想,可脑中却似覆了一层朦胧的雾,她努努力,可以想起一些事情,却十分模糊,半晌,低声道:“大抵……很久以前吧。”
“您认识我娘吗?”
魏惕颔首,凝重着眼眸,看了看她,终究转过身,走到窗边,负手眺望外面缀满繁星的天幕,底下街道热闹非凡,暗处,危机四伏。
这兆州的天,马上要变了。
不,兴许事情不会发生在兆州,而是平栾……
有人凑近他,低声道,“家主,秦姑娘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么办?麒麟印玺难道找不回来了?”
魏惕不语,须臾,一拳砸向窗沿。因着身形阻挡,其他人都看不见。
“一定要想办法让她记起来。”
许久,魏惕慢慢转过身,见秦如眉和自己儿子站在一块,竟格外赏心悦目,心中起了一个念头,遂笑道:“孩子,你在兆州可有地方居住?若无……”
话还未说完,厢房的门已被猛地撞开。
来人力道极大,只听得一阵劲风拂过,那门便重重撞在墙上,回震剧烈。
门外不是有人守着吗?教人如此轻易闯进来,难道外面的人都被放倒了?是什么人如此强横?
魏惕脸色一肃,看向门外不速之客。
闯门的是个青袖宽袍的少年,眉宇冷然,一身凌厉之气。
但最引人注目的并不是他,少年撞门进来后,看见秦如眉好端端站在不远处,一顿,便退到了旁边。
门外走进一道身影。
看清那人的模样,魏惕心中大震,瞳孔缩小,指着他道:“你……”
付玉宵笑笑,波澜不惊颔首。
“魏家主。”
秦如眉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一愣,看见他,立时朝他飞奔而去。
她竟也不顾其他人看着,就这样扑进他怀里,仰头看他,嗓音尽是满溢的欢喜,“阿昼。”
魏百川哪里料到如此,愕然看着她,厢房中其他人也都显出震然之色。
秦姑娘竟和淮世侯……
魏百川回神,快步走到魏惕身边,介绍道:“父亲,这是淮世侯付玉宵。”
“淮世侯?”
魏惕心中虽疑云聚集,但也是修炼多年的老狐狸,很快便恢复正常,“不知淮世侯闯进此地,是为何事?”
付玉宵对上怀中女子亮盈盈的眼睛,动作微停顿,只将她揽进怀中,冷淡的眼抬起,看向魏惕,道:“依魏家主所见。”
原来是来带人回去的。
魏惕看了看他,又看向自己的儿子,颇有些遗憾。可惜了,本还想让百川试着与这丫头进一步,没想到竟已被人捷足先登。
“魏家主可还有其他要事?若没有,玉宵告退。”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对方身份岂止是侯爷,饶是魏惕再不愿意,也只得客气颔首,“今日不过请秦姑娘吃顿饭,不过到底没吃成,之后若有机会,再请侯爷和秦姑娘一块儿吃罢。”
再次抬头时,门外一片冷清,空空****。
人已经走了。
魏惕直起身体,紧皱着眉。
魏百川看着父亲严肃凝重的神情,问道:“父亲,怎么了?”
“他回来了……”略显沧桑的嗓音,“看来外面的传言,不是假的,他真的活着回来了。”
魏百川听不懂,“谁回来了?淮世侯吗?”
魏惕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终于沉声道出那几个字。
“韫王,奚无昼。”
*
春归酒楼外,秦如眉低声道:“阿昼。”
她有些不舒服。他走得太快了,大手似因带了愠怒,力道很大,强制锢着她,让她难受。
“阿昼……”她软了声音,试着叫他的名字,可是男人却似没听见。
“我不舒服。”
察觉她声音里带上了细弱的、猫儿似的哭腔,付玉宵终于松了些力道,垂眼看她。
秦如眉揉着腰,眨去眼中生理性的泪雾,低声道:“阿昼,你怎么了?”
他只讽笑,“你说我怎么了。”
秦如眉被他的话听得心中七上八下,仿佛有一根细密的线扯着她,让她忐忑不安。
她低垂了头,思索着,嘀咕道:“我没做什么呀。”
轻轻的声音,无害极了,活像一只做了错事、努力回想却什么都想不明白的小兽,叫人撒气都没地方撒。
付玉宵盯着她,“可以。那和我解释解释,为什么和魏百川走。”
他们此时正站在人流如织的街头,头顶是漆黑夜幕,身后是璀璨的无数灯火,人声鼎沸。
很吵。秦如眉却只清晰地听见他的声音,因他的嗓音分外好听低沉,含着愠怒,一字一顿,仿佛敲在她的心上,让她忍不住心虚。
她踯躅许久,终于忍不住,轻抬眼睫看向他。
也在此刻,有一阵夜风轻轻吹拂而过,卷起他的衣摆,还有发丝。
她这时候才看得清楚,原来他竟是一身风尘仆仆。
他是着急赶回来的吗?
她知道的,他素来爱洁,平日换衣换得很勤,可现在他却依旧穿着今日早上离开时穿的衣裳,而且,上面甚至覆了尘土——
他是策马赶回来,所以一路上都顾不得换衣裳吗?
意识到这一点,刹那间,秦如眉的心如同被一双大手揪住,轻轻抽了一下。
她蹙着眉,心中有想不通的杂乱,心竟砰砰直跳,在他的目光逼视下解释道:“我……魏公子他说请我吃顿便饭,我看他……”
“没有恶意”四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断了。
下颌已让他捏住。
付玉宵攫取着她的视线,慢慢俯身,一字一顿道:“就因为他请你吃饭,你就跟他走?”
秦如眉慌忙摇头,“不是。”
“阿昼……别生气,你是我的夫君,我只对你好的。”她小声说着,纯然明净的眼望着他,清晰地倒映出他的模样。
她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付玉宵的动作遽然顿住。
是他太着急了吗?因为太着急,所以忘记她其实已经失去了记忆,忘记此刻的她心中只有他。
是他乱了吗?
应该是吧。
今日下午,他便以最快的速度解决完了一切事务,只是那时已是傍晚,从平栾回到兆州,抄最近的路、用最好最快的马,也得足足一个时辰。
祁王劝他休息一个晚上,第二日再回兆州不迟。
他拒绝了。
因为他等不及。
不知为何,只要离开兆州,离开可以见到她的视野范围,他便不安。
于是,他甚至等不及到第二天再回来,只带了两个人,在傍晚时分便匆匆从平栾策马赶回。
路途遥远,一路颠簸,这一个时辰里,他甚至因第一匹马脚程渐跟不上,中途还换了一匹马。
好不容易赶回兆州,他径直一路回了麟园。
可却被管家告知,她出去了。
那时他已有些微怒火——她并没有听他的话,好好在家里待着等他,甚至还挑晚上的时间出门。
于是他立刻折身,出去找她。
终于,他在街上看见衔青,本以为会见到她了。
可谁知,衔青也是被支开的。
他抑着怒火,跟着衔青和抱着猫儿的平妲回到原来的地方时,她已经不见了。
她消失了。
就这样支开衔青和平妲,消失了。
天知道,他得知这个消息时,有多愤怒。
那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若是她跑了,他必定不惜一切代价把她抓回来,从此以后牢牢锁着她,绑着她,再也不让她离开他身边一步。
后来,衔青说,她消失前最后是和魏百川待在一块的。
魏百川?
此人不过是凭着魏惕之子的名号才在兆州有一方立足之地,他何尝放在眼里。
他立刻派人搜查魏家名下所有产业,最后锁定了春归酒楼——他遍布在兆州各处的探子回禀,不久前曾在春归酒楼外见到了她和魏百川。
于是,他携着一腔怒火,进了春归酒楼,让人踹开了厢房的门。
那时他想,若他找到她时,亲眼看见了什么足以让他发疯的场景,他就……
就怎么样?
杀了她吗?
不,他舍不得。
那便杀了其他人。
但好在,想象中的场景并未出现,她好好站在厢房里,什么都没发生。
而且,她看见他出现,竟刹那间亮了眼眸,飞快朝他跑过来,如同倦鸟归林一般,投入了他的怀抱。
他看见她抬起头望他,漂亮的眼睛里皆是毫不掩饰的惊喜和依赖。
他平生最擅长窥探人心,只要他对上一个人的眼睛,便能轻易洞察那人的内心所想。
而当他对上她的眼睛,却看不出任何虚假。
她是真心因他回来而高兴。发自内心的喜悦。
于是,他心中那诡异的一腔怒火,便就这样消散得无影无踪,再难发怒。
付玉宵看着怀中娇靥,将她依赖的、撒娇的模样,完完全全尽收眼底。
苦苦压抑着的情愫,终于彻底失控。
下一刻,不顾这条街上人来人往,不知多少双眼睛看着,他一把扯下她面上轻纱,抬起她的脸,重重吻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