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爸爸的疑问,穆沐努力收起笑容,摇着小脑袋说:“没什么。”

他越是这么说,盛昊存就越想知道。

刚刚还在凹精英霸总人设的男人起身一把抱起小儿子,盯着小家伙的眼睛问:“到底什么事?”

穆沐憋着笑问:“爸爸确定要听吗?”

盛昊存眉梢微挑,修长的手指抵在小家伙的咯吱窝,暗戳戳威胁道:“快说。”

有妈妈和姐姐在旁边,穆沐一点都不怕来自爸爸的威胁。

他给了爸爸一个“你不要后悔”的眼神,然后一鼓作气地把刚刚跟妈妈和姐姐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我梦到还在上中学的爸爸约妈妈去看电影,结果被外婆撞见了,然后爸爸就被外婆追着打了好几条街。”

盛昊存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他僵硬地立在原地,脸色越来越黑,听到老婆孩子又一次欢乐地笑了起来,他忍不住拍了把儿子的小屁股,板着脸说:“去吃饭了!”

穆沐皱着脸哼唧一声,冲姐姐伸出胳膊要抱。

穆汶莱立马把弟弟从爸爸手里抢了过来,穆沐转移到安全阵地,这才控诉地看着爸爸抱怨道:“是爸爸非要让我说的,我说了爸爸又生气打我屁股,爸爸也太小气了!”

穆佩芝一巴掌拍在盛昊存后背,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转脸又笑着跟小儿子说:“沐宝不生气,妈妈帮你打回来了。”

穆沐笑嘻嘻地对着爸爸做了个鬼脸,一家人吵吵闹闹地吃完早餐,然后便一起去了萧兰就诊的那家公立医院。

这个点医院刚开始接诊,但也已经挤满了前来求医的病患和家属。

首都的医疗资源到底是比普通城市要好很多,像萧兰这样特地从外地赶来看病的不在少数,只不过别的老人身边都有家属陪伴,而萧兰是孤身一人。

盛昊存抱着小儿子挤在前面开路,等他们找到萧兰的时候,萧兰正一个人办住院手续。

穆佩芝看着人群中那个瘦削高挑的女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酸涩。

她想上前帮忙,但是这种公共场合她的确不适合露面,尽管她已经把整张脸捂得严严实实,还是有被认出来的风险。

这些年她很少在公众面前提起自己的原生家庭,所以萧兰也从未进入过大众的视野。

如果这个时候她被认出来,不可避免地会给萧兰的生活带来麻烦。

穆佩芝只能推了推旁边的盛昊存,盛昊存明白她的意思,把小儿子放到地上,穿过排队的人群挤到萧兰面前说:“妈,我来吧,您去歇会儿。”

萧兰面容严肃地打量着他,盛昊存被看得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下意识把腰背挺得更直了些。

尽管他已经脱离校园很多年,面对这个当了一辈子老师的丈母娘,他还是时不时就会心里发怵。

但是老婆孩子都在旁边等着呢,多拖延一秒就会多一分被认出来的风险,现在还有一个等着做手术的丈母娘,他承担不起被围观的后果,只能迎着萧兰的目光继续劝:“妈,您看您女儿跟两个孩子都在旁边等着呢,我帮您排队缴费,您去歇会儿吧。”

萧兰这才扭头看了眼在缴费大厅的角落里等待的母子三人,盛昊存压低声音继续劝说:“她刚带着几个孩子录完节目,要是在这里被人认出来,那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萧兰就把手里的住院单子和各种证件交给了他,顺带还塞给他一沓红彤彤的现金。

盛昊存想把钱还回去,可他这个倔脾气的丈母娘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一言不发地从队伍中退了出去。

盛昊存张了张嘴,又怕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只能把话咽了回去,老老实实地拿着那一沓现金和各种证件继续排队。

穆佩芝看到萧女士往他们这边走了几步,然后又别别扭扭地停了下来。

她只好牵着小儿子的手迎上去,主动给对方递了个台阶:“妈,我们去外面等吧。”

穆沐一点都不认生地跑过去牵住外婆枯瘦的手,拉着她往外走:“外婆,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去外面等爸爸交完费再上楼。”

萧兰低头看了眼小外孙牵着她的那只小胖手,到底还是跟着出去了。

穆沐知道妈妈想修复跟外婆的关系,所以便借着自己年龄小的优势,直白地问:“外婆生病了怎么都没告诉妈妈?昨天外婆来家里也没跟我们说,不然爸爸妈妈肯定不会让外婆一个人来医院的。”

萧兰对着女儿可以一冷就是二十年,可是现在听着小外孙奶声奶气地问她这些问题,她却没办法不回答,只能借口说:“你爸妈,工作都忙,我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这不是添麻烦。”穆佩芝透过墨镜看向已经走向衰老的萧女士,又解释了一句:“而且我现在在休假,盛昊存最近也不忙。”

其实就算她跟盛昊存还是之前的工作状态,知道萧兰生病了要做手术,他们也不可能什么都不管。

萧兰听了这些话,明显有片刻的怔愣,然后她错开目光,固执地说:“我一个人也可以。”

穆佩芝:“这个手术要全麻,您打算找谁签授权委托书?”

她的语气带了刺,萧兰被刺得回答不上来,母女俩之间的氛围又变得凝固起来。

穆沐晃了晃外婆的手,另一只手又去牵住妈妈,解释说:“外婆,妈妈也是担心您。”

然后他又看向穆佩芝道:“妈妈,别凶外婆呀,外婆都生病了。”

穆佩芝已经回过神了,她刚刚那句话是下意识的反应,根本没过脑子,此刻她只能硬邦邦地跟萧兰说:“抱歉,我……”

“行了,”萧兰开口打断了她,“就是个小手术,没必要搞得这么兴师动众。”

穆汶莱看看妈妈再看看外婆,抬手揉了揉弟弟的小脑袋,一本正经地跟外婆说:“小手术也会有风险,外婆这个年纪,别说动手术,只是全麻都会比年轻人风险高,确实需要家属陪护。”

萧兰沉默片刻,最后也只是道:“我说不过你们。”

穆汶莱:“那外婆就听话一点,别闹脾气了,对身体不好。”

穆佩芝还以为萧女士肯定会生气,没想到她这个强势了一辈子的母亲居然什么都没说,似乎是默认了女儿的话。

她又一次感到意外,她曾经以为萧兰这辈子都会一直倔下去,没想到还能看到萧女士服软的一天。

祖孙三代磕磕绊绊地说了会儿话,总算消除了一点生疏感。

盛昊存很快办完手续出来,带着他们上了住院部的电梯。

该做的检查萧兰之前已经做过了,手术时间就安排在今天上午。

见到主治医师之后,穆佩芝在授权委托书上签了字,然后陪着萧兰去领腕带换衣服,盛昊存跟在她们身边随时听候吩咐。

穆汶莱带着穆沐找了个椅子坐下来等待,虽然已经知道了是良性肿瘤,只要切除就行,但穆沐还是有些担心,忍不住贴着姐姐问:“姐姐,外婆不会有事的对吧?”

穆汶莱想说任何手术都会有一定的风险,但是对上弟弟担忧的目光,她还是违心地说:“会没事的。”

第184节

萧兰在病房的卫生间里换上医院的病号服,护士过来给她做完术前准备,下一步便是进手术室。

穆佩芝一言不发地陪着她过去,萧兰也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一直走到手术室跟前,穆佩芝想跟萧兰说几句安慰的话,让她不要紧张,萧兰却先一步开口道:“我立了遗嘱。”

穆佩芝一愣,又听对方背对着她说:“在家里的电视柜下面。”

说完她就进去了,没有回头多看穆佩芝一眼。

穆佩芝看着萧女士瘦削的背影,直到手术室的门彻底关上,她才回过神,不由得摇着头苦笑了一下。

盛昊存在旁边道:“没事的,医生都说了把肿瘤切除就好了,风险不高,我们回去等吧。”

确实风险不高,但是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来说,哪怕只是切除病灶,心里多少也会有些害怕,会担心万一出了什么意外醒不过来,这辈子就结束了。

难怪萧女士昨天会主动登门,应该是想在做手术之前来看看孩子。

穆佩芝叹了口气,跟盛昊存一起回到穆沐跟穆汶莱身边,像普通家庭陪长辈来看病的家属那样坐成一排等待着手术结果。

好在这场手术进行得的确很顺利,麻醉还没过去的萧兰被护士从手术室转移到病房,几个人都松了口气。

穆佩芝看了眼时间,跟盛昊存说:“行了,你去公司忙吧。”

盛昊存下午还有一场会议,一点半才开始,他算了算时间,觉得还能陪老婆孩子再吃个午饭,于是他看向小儿子问:“沐沐,饿了没?”

穆沐下意识摇摇头,虽然他的确有一点饿,但他还是想等外婆醒过来再吃饭。

盛昊存发现小儿子不接招,只好直接道:“爸爸已经叫人定了午餐,现在吃还是待会儿吃?”

穆沐还要摇头,肚子却突然响了起来。

穆佩芝笑了笑说:“你先带沐宝和莱莱去吃饭吧,吃完赶紧回公司开会去,别迟到。”

盛昊存犹豫道:“不一起吃吗?已经找好了护工……要不然你带他们俩去吃吧,我在这儿看着。”

两个人正说着话,病**的萧兰忽然睁开了眼。

穆沐立马凑过去问:“外婆您醒啦?现在感觉怎么样?疼吗?”

穆汶莱在旁边说:“麻醉过去之后肯定会疼的,毕竟是做手术。”

萧兰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穆佩芝揉揉儿子的小脑袋,解释道:“麻醉刚过,你外婆现在肯定嗓子疼呢。”

穆沐没做过手术,更没有经历过全麻,所以对此一点都不了解。

听了妈妈的话,他连忙道:“那外婆先别说话了,好好休息。对了,医生说手术很顺利,外婆可以放心了。”

萧兰的神志已经差不多恢复过来,只是嗓子确实还很疼,完全说不出话,只能勉强冲小外孙点点头。

因为是开腹手术,术后要禁水禁食,自然也不能吃饭。

穆沐搞明白这些事之后,觉得外婆有些可怜,又陪着她说了会儿话才去医院外面吃饭。

穆佩芝本来想留下来,萧兰没同意,于是他们一家四口便一起离开了,只留下一个护工在旁边照看。

吃饭的时候穆沐忽然想起来问:“妈妈也做过全麻手术吗?”

穆佩芝还没回答,穆汶莱就率先说:“妈妈生你的时候是剖腹产。”

她记事早,从妈妈怀上弟弟到生产的整个过程她都记得。

妈妈捂着肚子被爸爸抱上车送去医院的那天,她跟盛明宣被扔在了家里,大哥留下来照看他们。

但是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妈妈的消息,她又看了很多分娩的危险性的科普帖子,总是忍不住担心妈妈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她假装回房间睡觉,然后一个人偷偷溜出门跑去了医院。

她在那家私人医院找了一会儿,很快就找到了在产房外面急得团团转的爸爸。

那个向来成熟稳重的男人忽然间像变了个人一样,冷酷的俊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慌乱的表情。

明明妈妈也不是第一次进产房了,但爸爸还是像第一次做爸爸那样整个人都很着急。

穆汶莱没有上前,只是躲在暗处静静等待。

不知道过去多久,医护人员匆忙地从产房出来,跟爸爸说了些什么。

离得太远,她没听清楚具体内容,只看到爸爸抖着手签了一份文件,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那就是手术时家属要签的授权书。

她悄悄靠近了些,这回终于听到了医护人员跟爸爸的对话。

因为脐带绕颈胎儿有缺氧的风险,只能临时从顺产转为剖腹产。

好在剖腹产进行得还算顺利,妈妈跟弟弟都平安无事,只是妈妈不得不在病**躺了一个星期才出院。

即便已经过去了四年多,穆汶莱还是能够清楚地回忆起那天夜里她躲在医院的走廊查到的剖腹产手术视频带给她的震撼。

她不理解女人为什么要冒着风险承担那么多痛苦去怀孕生产,也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生那么多孩子。

明明妈妈心里只有拍戏,根本看不出来对孩子有多喜爱,爸爸也不是在忙工作就是忙着跟妈妈恋爱,妈妈生产的时候爸爸还被吓得脸色发白。

既然如此,他们两个好好工作好好恋爱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还要生小孩。

这个疑惑在她心里盘踞了很久,直到最近她才隐约有了答案。

妈妈选择生下他们几个,不只是为了繁衍后代,也不是随波逐流别人都生孩子就跟着生。

别的女人或许会这样,但他们的妈妈肯定不会,妈妈不可能不知道怀孕生产的风险和辛苦就贸然做出决定,更不可能因为意外怀孕就稀里糊涂地把孩子生下来。

所以妈妈其实是因为爱着他们才会愿意承担那些风险和痛苦。

穆沐听姐姐三言两语描述完妈妈生他的时候暗含的惊险,整个人都呆住了。

直到穆佩芝捏了一把他的脸蛋,他才猛地回过神,看着妈妈平坦的腹部问:“妈妈当时是不是很疼?肯定很疼吧。”

穆佩芝笑了一下:“有麻醉呢。”

她说得轻描淡写,穆沐心里反而更加难受了起来。

穆汶莱看着弟弟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顿时有些后悔提起这件事。

弟弟肯定是被她吓到了。

但是她都没仔细说剖腹产和顺产到底有多恐怖呢。

穆佩芝也以为小家伙是被吓到了,她把小儿子抱进怀里哄了一会儿,又跟女儿说:“莱莱,以后不能这样随便从家里溜出去乱跑,要告诉妈妈和爸爸,知道吗?”

穆汶莱听着这句迟到了很久的责怪,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当时她不是年纪小吗,现在她已经长大了,肯定不会再做出这么幼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