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西华宫内一片黑暗,承平公主将自己关在寝殿里,不吃不喝也不让任何人靠近。

李成原让宫人将寝殿的门撞开时,屋内漆黑一片,借着窗户透进来的昏暗光影,他看见了缩在角落里的人。

即使是这样大的动静也没能吸引她视线分毫,李成原看着那小小的身子一动不动缩在角落,心里没由来的发慌,他几步走到卢月跟前,抬手摸到她额头时一片滚烫。

李成原再也顾不得其他,一边弯腰将人从地上抱起来,一边冲身后宫人嘶吼,“赶紧去叫太医!”

才不过两日她整个人就又消瘦了不少,抱在怀里一点分量都没有,李成原的心像是忽然被人用针扎了般刺疼。

卢月在这个角落里坐了不知道有多久,久到她觉得一切皆是混沌,是不是这一切其实都只是她的一场梦,什么一国公主,什么重活一世,都是假的。

“慕嫣,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卢月去看眼前的人,昏暗视线里,李成原眉眼模糊一片。

“李成原?”

“是我。”

宫人很快将屋内的灯烛都点燃,卢月的视野开始一点点清晰。

李成原一脸的紧张不似做伪,他就那么小心又紧张的看着她。

卢月的泪忍不住从眼眶滑落下来。

她喉间哽咽问他“为什么是我?”

她不过是个乡下丫头,连当个公主都战战兢兢的,她这辈子的愿望也很小,就是希望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为什么忽然之间就要被送往异国他乡去和亲。

李成原因为她这话忍不住眼眶泛红,

“是哥哥没用,没有保护好你。”

卢月的泪像是滚入到他心间,李成原觉得心口发烫。

“我好累啊。”

连日里来像是有股无形的压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看着眼前这张逐渐有些模糊的脸,心里的话不受控住,“我不是李慕嫣,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当这个公主。”

眼前的光影消失,她彻底陷入到一片黑暗之中。

太医很快就来了,诊过之后,说是因为忧思过多而造成的发热,还有连日里未有进食所以人很虚弱,这才陷入昏迷的。

宫人很快按着太医开的方子去熬药,李成原屏退屋内的宫人,独自一人坐在卢月的床边,看着床榻上陷入昏睡的人,眸色复杂。

他该怎么办呢?李成原觉得茫然无措。

卢月再次睁开眼时,屋内已是一片光明,头顶上鸦青色帐幔让她很快清醒过来,她还在西华宫,还是那个承平公主,什么都没改变。

李成原一脸憔悴看着她,见她醒来脸上浮起一丝笑容。

“慕嫣,你终于醒了,饿不饿,渴不渴。”

卢月想起刚来西华宫里时,她为了躲避与谢齐安的婚事,故意在寒冬腊月的天里站了一整晚最后发了高热时,李成原也是像现在这样守在她身边,见她醒来开口的第一句话也是问她饿不饿、渴不渴。

“我好累啊。”

她目光空茫盯着头顶的鸦青色帐幔,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神智,只剩下一副行尸走肉的空壳。

李成原转头对候在边上的小词吩咐了几句,小词眼眶泛着红,退了出去。

窗外阳光正好,鸟雀在枝头鸣唱,但殿内一片死寂。

李成原随意坐在卢月的榻前,目光看着窗外。

“母后死的时候我才十岁,那个时候你也才五岁,我抱着你也是像这样在她榻前,哭着求她不要走。你那时候那么小什么也不懂,看着我哭,你就跟着哭,最后哭的声音盖过了所有,怎么劝都停不下来。”

李成原语气怅惘继续道:“母后临死前最不放心的也是你,她说这辈子要我一定护好你。后来你一点点长大,被我惯的无法无天,所有人见着都怕你。这么些年我以为我将你保护的很好,现在发现我错了。”

“我有时候就在想,如果我们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就好了,那样若是有谁欺负你我第一个冲上去揍的他爹娘都不认识。”

卢月的思绪开始不由自主跟着李成原,她想温和儒雅的李成原也有撸起袖子揍人的时候吗?

“可是我不光是你哥哥,我还是南朝太子,我们从生下来就姓李,享受了常人所没有享受的殊荣,注定也要背负起责任。我们都受身份所累,注定无法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就像许多人不理解我为何会选陈晚晚为太子妃一样,很多时候,在家国社稷面前我首先是太子,然后才是我自己。”

卢月唇边露出个讽刺的笑,原来贵为一国太子到最后婚事也由不得自己选择,他们都是身在牢笼里的人啊。

“南梁两国一旦开战,你知道即将面临的是什么吗?”李成原眸间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深沉,“百姓飘零,到时候尸山血海,人间犹如地狱。”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卢月轻轻说出这句话时,李成原眼眶酸涩,他使劲揉了把自己的脸颊,将那些即将滑下眼眶的泪水不着痕迹的抹去。

他站起身来,背对着卢月。

“我去让小词给你送些吃的来。”

李成原疾步出了屋,外面早已有宫人端着吃食候在檐下,见着太子殿下吩咐忙端着碗碟进去了。

李成原没有再进去,他站在檐下仰头看着层层叠叠的宫檐,这个地方像是一座牢笼,困住了里面所有的人。

胸口像是压着块大石,让他觉得喘不过气来,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罪人。

南朝的安稳如今却要系在一个女子的身上,这其实是执政者的无能,李成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无力过。

这么些年来他在众人眼里是沉稳持重的太子,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

为了口口声声的家国社稷,如今他要牺牲掉自己的妹妹。

阳光照下来,李成原浑身被围在一片昏黄晕光里,他在这一片昏光里抬手盖住双眼,有站在殿门前伺候的宫人眼尖的发现,太子殿下的肩头正在微微发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