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八年初夏,市化工总厂下岗工人召开了分流动员大会。新任厂长罗思故在主席台上慷慨陈词:“工人师傅们,几十年来,我们市化工总厂能够发展到今天,全靠大家共同努力创下了这份家业,来之不易。在此,我谨代表厂党委厂委会向各位表示衷心的感谢并致以崇高的敬意!”他站起来,深深地鞠躬。台上有稀稀拉拉的掌声,台下却冷清无声,一片沉默。“工人师傅们,我知道大家上有老下有小,家里要负担,要等米下锅,等拿工资买米买菜,谁也不愿意离开厂子,毕竟与厂子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这些我都能理解!但是,反过来想,我们厂是资源型的,这资源是挖一天少一天,迟早会有枯竭的一天。枯竭了,怎么办呢?!我们就得转产,转产就得有人先分流,先去探路,转行到第三产业去,兴许我们还有一条活路。如果大家都不愿意分流,干耗着,苦挨着,到那时候,厂子说垮就垮了!”

台下一位年老的工人不理解地抗议:“做了几十年工了,说分流就分流了。呸!说得轻巧。”

“拿我们老工人开刀,你们当官的,咋就不带头分流,也下岗试试!”

“站着说话不腰痛,罗厂长,叫你家里人带头下岗呀!柿子尽拣软的捏。嘴里无毛,办事不牢。”下面有人心里愤慨不满。

“罗厂长,咋轮到你上台,厂子就要垮了;你诅咒厂子衰败,你安的是什么心?你是丧门星!我们决不离开工厂。生是厂里人,死是厂里鬼!厂兴我兴,厂败我亡!”有人高呼。

“生是厂里人,死是厂里鬼!”“厂兴我兴,厂败我亡!我们不走!”下面群情鼎沸,会场一片混乱。路过会场的沈小凤望到狼狈不堪的罗思故,心里担忧,枯起眉头痛苦地深思。

四合院大门口胡同,沈小凤得悉了今天开会的情况,她推着自行车边走边安慰着情绪低落的罗思故:“思故哥,你别生闷气了。工作上的事情还得慢慢来!”

“小凤,慢不得呀。你想,改革开放近十年了,我们厂里一直抱残守旧,大多数工人不愿意分流转产,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了。”罗思故急得跳脚。

“思故哥,你有么想法吗?”沈小凤停住了脚步,凝望着神色焦虑的罗思故,想为他尽力分担一些忧愁:“你想怎么做,我都支持你。”

“小凤,我知道这样做对你不公平。但是,我没有别的选择了。我的本意是我自己带头先分流下海,可是,我身为厂长,上级组织不允许不同意。我身边最亲密的人是你了,工人们眼鼓鼓地盯住,我希望你能带个头……”罗思故的声音低沉下来,他感到有愧于对方。“越是身边的人伤害得越重”似乎这句谚语更加符合罗思故此刻的心情。

“思故哥,你不用担心,我听你的话。我带头分流。”沈小凤鼓励同伴,她心地善良感激地说:“感谢你这么多年来的关照。”

“哎,小凤,分流后,你有什么打算吗?”罗思故担心。

“我也冒有么个好的想法,搞服务业是一种趋势吧。我想开个饮食店,干个体户。”沈小凤茫然地回答。

“小凤,谢谢你带头分流,帮我解了围!尔后,有么困难,我会尽力帮你。”两个昔日的恋人深情地对望了一眼,一切尽在无言的关怀中。

四合院左厢房里,谷春秀被小凤的想法激怒了,她拍下手中正纳着的鞋底,愤慨地朝小凤吼叫:“甚么呀?!要你下岗,快丢了那鬼念头,不行的!绝对不行的!”谷春秀看到大女儿愁苦的面容数落说:“小凤,你真是鬼迷心窍了。想一想吧,沈家这些年过得容易嘛?一家子人,你大妹小红没得工作干了个体,小花才吃上公家饭,你在厂里上班能拿工资,全家刚见到好日子,你又要下岗,这不行的,妈不同意!”数说一通后,谷春秀才想起寻问缘由:“是罗思故叫你下岗的吗?他当厂长了,有能耐了,拿身边人开刀了,想标榜自己大义灭亲,是吗?白眼狼不认人了!”

“妈,思故哥对我有恩,你不要误解他。当初,我的工作也是他帮助找的。”善良的沈小凤低声辩解。

“当年托他的福,你进了厂,我们记得,沈家人又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他好事帮到底呀,我谷春秀天天烧高香供奉他,行吗?!现在怎么不帮自家人了,倒先拿你下岗说事,这是么个道理呀?待我去问问他。”谷春秀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兴师问罪。

“妈,你不用去问了。我自己要求分流的。”沈小凤话语虽轻,但是态度异常坚决。

“唉哟!小凤呀,你要活活气死你妈哟!”谷春秀捂住心口缓不过气来。

“妈,妈,你怎么了?我给你倒杯水,你缓一缓劲。坐着别动。”沈小凤忙乱成一团。

天井旁右厢房,罗思故和杨梅夫妻俩倚靠在**说着话儿。杨梅寻问:“你要沈小凤分流下岗,她娘儿母子吃么呀?”

“我们厂里会给她们一些生活救济金,三年后再与厂里正式脱钩。”

“思故,你能不能为小凤考虑一下,她上有老下有小,生活不容易,让她留厂吧。按理说,你当厂长的,说句话儿准数。”杨梅也为发小争取利益。

“老婆,我思前思后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现在的情势,逼得我拿小凤先分流,厂里的工人们眼鼓鼓地盯着这一块。她一带头,会带动一大片人,她不带头,我就辞职下海。厂子没得退路了!”罗思故看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不怕背负骂名,在历史的潮流中,改革注定非常艰难的,每走一步都会流下血痕。

“老公,我永远支持你。”杨梅心痛地抱紧罗思故,体会到丈夫那种沧桑和无奈的心境。

一周后,四合院胡同口,小红鞋匠铺里,俩姊妹边干活儿边说话儿。小红熟练地整装鞋帮,她关心地向姐姐寻问:“大姐,你说下岗就下岗了。是思故哥的主意吧?”

“嗯。”沈小凤轻声回答妹妹的问话,手中忙着粘贴鞋面。她初上手装鞋面,活儿较生疏,心里烦乱,连贴了几次没有粘牢。

“大姐。你说,他是真心关心你呀,或是假惺惺另有企图?”

“谁呀?”沈小凤专心学活,一时没听清妹妹的问话,反问道。

“你心里明白的!”沈小红怪怨姐姐不听她说话,加重了语气。

“小红,别乱嚼舌头。我和思故哥是清白的。”

“那我就不明白了,那你干嘛不结婚,还在等哪个?宝根也一年比一年长大了,姐你自己的事儿也该考虑了。”

“唉,小红,你不懂的。恨一个人容易,爱一个人不容易。”她若有所思地叹息。

“姐,你下岗了,有么打算吗?”沈小红放下手中的活儿抬头关心地询问。

“走一步,算一步吧!厂里给了我们分流人员三年工资作为铺底金,支持我们下海经商创业。我想先开个饮食店试试。”

“要莫?姐你和我合伙开鞋铺吧。”妹妹沈小红热情地发出了邀请。

“哪行呀?都是小本生意,姐不会跟你抢生意的。”沈小凤处处替别人着想。

“嘀嘀!”一声鸣叫,一辆锃亮的桑特拉轿车停靠在 “小红鞋铺”街道上,惊动了谈话的姊妹俩。她们一齐朝鸣笛处望去。轿车门打开了,伸出一双红艳艳的高跟鞋,接着走出来一个盛妆艳抹的妖治的女人,沈小凤认出了她,沈小红也认出了她。她是‘宝根贸易公司’的方秘书,也是‘小红鞋铺’的贵客。她乐颠颠地跑到右车门,打开车门,扶起一个西装革履,戴着一幅墨镜的神秘人物。神秘人物在方秘书的引导下,向 “小红鞋铺”踱来。

“小凤,你好呀!看来我夫妻俩缘分不浅,又见面了。”来人摘下墨镜,露出了一幅洋洋得意的嘴脸,他正是 “宝根贸易公司”董事长郑红根。

“你来干么?”沈小凤警惕地盘问来者。

“不干么子呀?我真心想帮你。”郑红根双眼色迷迷地盯住沈小凤姣好的脸蛋呆看,勾忆起当年的得意杰作,心里乐滋滋的享用。

“董事长是小红鞋铺的贵宾。沈老板,你说是吗?”方秘书狐假虎威地向着沈小红质问。

沈小红露出生意人的精明陪笑道:“郑董事长,方小姐,你们是贵宾,今天来了,这里有几款新式皮鞋,你们挑几双吧。”

“行呀。沈老板,我只要你做通你姐姐的工作,让她母子俩回到我的身边,你店里的生意,我宝根贸易公司全单签收。”董事长另有企图,他想逼迫沈小凤乖乖就范:“小凤,你我毕竟夫妻一场,我当年许下的承诺今天照样作数。只要你高高兴兴心甘情愿地嫁到我们郑家来,我保证你母子俩一辈子荣华富贵。”

“呸!郑红根,你别做白日梦了。你休想抢走我的儿子。”沈小凤像一个护崽的鸡娘拱翅捍卫自己的权益。

“沈小凤,我告诉你,郑宝根就是我郑红根的儿子。我随时可以申请法院判给我,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没得能力养活他的!”

“休想!我哪怕讨饭也不会乞求你。”

“好呀,你说的!到时候你别后悔。走!”三句话不投机,郑红根气呼呼地转身走了。

“哎,董事长,别生气,你要保重身体。”方秘书追了过去,耽心她主子气坏了身子。

“郑董事长,方小姐,欢迎下次光临呀!”沈小红用话音追送。

看到桑特拉轿车一溜烟远去,沈小凤回过头来对妹妹交待说:“小红,今后这种人,你不要跟他们打交道。”

“姐,你说得轻巧,顾客是上帝,我们干个体经营的,谁来都是爷,得罪不起呀!你看你,来店里帮忙,反倒变成了帮倒忙,害得我又丢失了一单生意。”沈小红为失去生意感到懊恼。

“小红,听姐的话,这种人的生意咱别跟他做。他的钱咱们不赚。”沈小凤劝戒妹妹。

“姐,跟钱有仇呀?!这种人的钱咱更得狠狠地赚。赚百姓的血汗钱咱昧良心,赚土豪的钱咱不心软!”沈小红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她不赞同姐姐的意见。

“小红,你好自为之。”

“哟,俩姐妹开店生意好呀?”听到丁云梅熟悉的声音,争辩的姐妹俩一齐回过头来寻望,才发现丁云梅、杨梅、罗子萱、郑宝根四人出现在店门前。一行四人从学校里出来,刚到了胡同口,恰巧遇见了沈小凤姐妹俩。

“妈,二姨。我回来了。”郑宝根扑向妈妈怀里,母子俩人甜蜜地相拥。

“大姨,二姨好!”背着小书包的罗子萱在妈妈的牵引下来到店里,礼貌地向长辈们问好。

“小凤,你准备开店呀?”老同学杨梅关心地问。

“杨梅,我准备开个饮食店。”

“哦,是个不错的想法,但是,人挺辛苦的呀,你身体吃得消吗?”

“杨梅,我们这一代知青人,别的好处冒占强,倒是摔打出了一付好身板。农活,苦活,脏活,累不倒咱呀。”沈小凤笑着表白。

“话是这么说,毕竟不年轻了,岁月不饶人呀。要不?我同思故说说,你还是回到厂里去,干你老本行当广播员,工作轻松,动动嘴巴,工资照拿,冒得风险。”杨梅实心实意地想帮助发小。

“老同学,谢谢你。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记得丁老师小时候教导我们的话,这辈子都享用不尽的。”

“小凤,老师打小看好你,你是最有上进心的一个学生,丁老师支持你。我动员老师都来光顾你小吃店。”丁云梅笑着表示支持。

“那我头一个报名。”杨梅举手表态。

“妈妈,我也报名!”罗子萱学着妈妈的样子高高地举起了手。

“谢谢你们,谢谢子萱。”沈小凤体会到人间真情,心里暖洋洋的,她痛爱地抱起小子萱,用脸贴了贴孩子细嫩的脸面,大家沉浸在温馨的关怀情谊之中。

“妈妈,哪里有一辆轿车。”一辆高级轿车轻轻地滑过街道,悄无声息地停在‘小红鞋店’的对面街道上,引起了郑宝根的兴趣:“妈妈,有轿车!”改革开放中期,能拥有私家轿车的人不多,特别是高级的轿车更是显得扎眼惊奇。

“小红,是你们店里客人吗?他朝这边张望了呢。”沈小凤提醒妹妹。

小红也瞧见了对面豪华的轿车,说:“姐,没见过?这是头一回。”沈小红也费思不解,不知是哪路神仙突然降临。

“小红,你的鞋店越来越有名气了,估计是慕名而来的富豪吧。”杨梅猜测道。沈小红笑笑不语。

“妈妈。车子走了。”郑宝根又提醒,众人寻望过去,只见从后窗摇下的半幅车窗里,隐约可见一个戴墨镜的男士盯了这边好一阵子,又缓缓地升起了车窗,轿车悄无声息地开走了。

“改革开放后,允许个体经济存在,一部分人先富裕起来了,听说海外投资商也来大陆办厂了。小凤,你也下海闯去了,将来做个大老板当回先富起来的少数人吧。”杨梅鼓励伙伴创业。

“唉。”丁云梅轻轻地叹息一声。听到媳妇谈起外商,她想起了海外的亲人,尤其是她的二儿子罗思园,不知是死是活,偌如活着也该来信了。

“妈,你不舒服?”丁云梅的叹息被儿媳听到,她关切地询问婆婆。

“没事的。咱们回家吃饭去吧。估计谷阿姨又要等久了。”丁云梅遂带领众人朝四合院赶去。

傍晚,四合院里。一大家子人边看电视边兴奋地为沈小凤开店出谋划策。罗思亲和沈小花变成了讨论的主角,声音最为激昂,谷春秀与丁云梅在旁边看电视边闲听。谷春秀手上功夫不闲,纳着鞋底,左手中指上戴着呈亮的黄铜指环用来扎针引线,穿透鞋底;因为劳作的需要,她不时把缝衣针往头发上擦拭一下,保持针头的油光,以利于穿过厚实的鞋底。丁云梅和儿媳杨梅编织着毛线品。奶奶要给罗子萱织一条围巾,妈妈杨梅给女儿织一件毛线衣。而沈小凤、沈小花俩姊妹和罗思亲围坐在正厅的八仙桌旁,研究饮食店效果图,大家听沈小花讲构图谈思路。

“姐,改革开放十多年了,人们都有一种怀旧心绪,记住乡愁,不忘初心;我建议小店取名就叫‘老知青土菜馆’。“老知青”三个字点明了开店的人曾经是个知青,土菜馆证明是农家风味的,店铺里供应的都是乡村绿色食品,原汁原味,吃了健健康康,开开心心。按我的思路去做,保证你挣个盆满钵满。”沈小花慷慨陈词,充满希望,沈小凤含笑不语,深情向往。

“光有招牌还不行,内容也得充实。店铺门口,最好挂两串辣椒,几束老玉米棒,添置一些农家的气息,让路人眼前一亮。最好,炊事员,跑堂的都清一色农家妆,让食客进门感觉到了农家小院,主人家是个热情好客的邻家大嫂。”

“你的意思是说,要我姐扮成阿庆嫂喽?”

“哪有么个不行呀?现在满大街开饭馆,你就得来点儿标新立异,吸引食客眼球。到时,让你妙笔生花炒作一下,生意兴隆指日可待。”罗思亲插言对沈小花说。

“说得有点道理。”沈小花若有所思地肯定。

“你们都说得好,到时,请你们帮大姐设计。大姐聘请你们当顾问!”

“小花,是你为主,或是我为主?”罗思亲要求明确任务。

“当然是我作主!你给我打下手。”沈小花踌躇满志,势在必行。

“行!我打下手。”罗思亲乐意地接受任务。

一周后的星期天,沈小凤的 “老知青土菜馆”正式开业了。店址选在前进胡同口旁,离‘小红鞋店’五十米左右。四合院里的人全部前去张罗贺喜。

沈小凤一身村姑打扮,上着小青花斜襟夹衣,腰扎素白色荷叶边围裙,下穿黑玄色大脚裤在后面主厨,谷春秀和丁云梅也穿上了农家服在里面帮忙。罗思亲和沈小花跑里跑外,吆喝安排来客,小店好一派繁忙兴旺的景色。不知道是谁出的馊主意,罗思亲和沈小花还特的穿上了草绿色无领章军装,佩带红色袖套,袖套上写有“领班”两字,非常抢眼,引来游人驻足观看,生意格外火爆。

“小凤啊,贺喜贺喜!听讲你分流下海创业开店了,搬运车间的工人们都要来看你。这不,大伙儿凑了份子钱前来道喜开张。”市化工总厂搬运车间黄队长带领一帮工友涌进来,他们是沈小凤原来的同事,大伙儿隔老远高声热情地跟沈小凤打招呼道喜,店内喧哗声不断。

“师傅,你来了。工友们,大伙儿坐呀,感谢大家捧场。”沈小凤从食品操作间出来,满脸含笑地邀请大伙就坐,拿着抹布擦亮桌椅迎接工友们。谷春秀临时顶上了女儿的岗位,轻车熟路地干起了主厨工作。

“小凤呀,你在厂里当播音员,干得好好的,咋说分流就分流了呢?不是师傅说你,厂子不论如何分流,都不该先让你下岗,这不公平呀。”憨厚的黄师傅为徒弟打抱不平。

“师傅,厂里工友们生活都挺艰难的。我下了岗,空出指标来,让别的工友不下岗。创业我先行一步吧。”沈小凤笑着解释。

“小凤,你就是心肠好,替别人考虑的多,只是苦了自己。”黄师傅叹息:“你分流也好,出来闯一闯,说不定将来做发了,当了大老板,到时可别忘了师傅呀。”

“师傅,说哪样话呢,我哪能忘了在我落难时大伙儿对我的关照。”沈小凤含笑地应承,也感受到人间的温暖和真情。她关心地询问黄队长说:“师傅呀,厂里最近形势好吗?”

“小凤,厂里的实情,你也知晓。这资源枯竭了,运输量大不如从前了,大伙儿心里明白,分流转产是迟早的事儿。可是,像我们这批人,没什么技能,上有老下有小,不敢下岗转行呀。所以大伙只好赖在厂里苦挨苦等呀,没胆子闯市场。下岗了,全家都得喝西北风呀。”黄师傅实话实说,现实生活问题逼迫他们从长计议,容不得半点闪失。

“师傅,你说的是大实话,工友们不敢下海,只因身上责任太大,负担过重,上有老下有小,天天要生活,这我能理解。但是,万事总得有人带头,社会改革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早找出路比晚找出路要强。自己闯,搏一搏,兴许有一条活路走,不敢闯,苦挨只能等死呀。”沈小凤心里同时替罗思故担忧。她心里想:“不知思故哥能渡过难关吗?”

几天后,市化工总厂罗厂长办公室,生产科王科长正畏畏缩缩的向厂长汇报工作。

“这个月的生产报表,总生产产量在下降,销售额下滑,情况不妙呀?”罗思故浏览了手中的报表,一边详细地询问对方,忧心重重。

“厂长,这些你是知道的,我们的矿源越采越少了,如果要想继续保持过去的产能,必须去外面购买矿石;要么尽快转产,分流部分人去干第三产业,别无它法的。”生产科长有点心灰意懒愁苦地说。

“王科长,厂党委会明确了我们厂的发展思路,提质稳产,转型分流,多种经营,保障民生,我们要加快步伐呀。形势逼人,时不我待呀。”罗思故心里招急,上次分流大会召开后,阻力蛮大的,虽然党员干部带头分流下海,但是进展还是不太顺利。

“分流工作开展得怎么样?”他再次寻问政工科长,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

“唉,罗厂长,沈小凤上报纸了,她被推荐为下岗再就业的典型,很有现实教育意义,引起了全市的广泛关注。我看厂里可以宣传一下。”

“哦。上报纸了,几时的事儿?”

“今天的报纸,我帮你找找看。”政工科长从报夹上找到当天的报纸递给了罗厂长。

罗思故心中一喜,他从当天的报纸上看到第三版大篇幅的报道,轻声地念诵:“下岗再就业,闯出新天地,记市化工总厂工人沈小凤下岗创业的先进事迹。不错!这个典型,厂里要加大宣传,引导分流工作深入持久地开展下去。时不我待呀!”罗思故兴奋地用手轻拂报纸,仿佛搬到了救兵,帮助他解决了厂子分流的老大难问题。

与此同时,这天报纸正在被宝根贸易公司董事长郑红根浏览。董事长豪华的办公室里,郑红根一边阅读一边兴奋地敲击桌面,得意地自语:“沈小凤,下岗了,是好事呀,天助我也。”他蓄谋已久的计划终于找到了出击的机会,他有点意外惊喜,吩咐说:“方秘书,今天的晚餐就定在‘老知青土菜馆’。”

“是。董事长。”一直站在董事长旁边妖冶的女秘书笑呤呤的应承道。但是,她心中疑惑不解,摸不准老板的真实意图,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董事长,去那种小饭馆,不适合您的身份呀?档次是否太低了呀?”

“你不懂的,这个饭馆我是非去不可的。我要摆下鸿门宴。”他如同猎狗嗅到了猎物,跃跃欲试,压抑不住内心的躁动。他微翘的嘴角透露出得意的心态。他要出手了,势在必行,历年的政治运动培养了他的识别能力和把握机遇的特殊本领。

傍晚,“老知青土菜馆”高峰期过后,顾客逐渐稀少。沈小凤母子忙碌了一天,累得腰酸腿痛,但是心里头感到踏实舒心,挣多挣少都是自己辛辛苦苦劳动换来的。沈小凤用抹布擦洗干净餐桌,收拢桌椅板凳,今天准备打烊了。

“沈老板,恭喜发财!宝店开张,也不事先告知我一声呀?!”

“你……你来干什么?”沈小凤听到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吓了一大跳。她的眼前出现了她这辈子最不愿意见到的人——郑红根。来者的身后跟着一位浓妆艳抹的年轻女秘书方小姐。

“我来捧场呀。宝店开张,我凑个热闹,今天就在这里吃晚饭。”

“我不欢迎你来,请你出去吧。”沈小凤厌恶像蚂蟥一样缠脚的郑红根,粘上了身摔都摔不掉。

“沈小凤同志,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是顾客,顾客是上帝。宝店新开张,你不可能不要名声呀。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如果说,‘老知青土菜馆’拒客的消息传出去,恐怕对你影响不好吧?”郑红根嘴巴子不饶人,趾高气扬地说。沈小凤左右为难,不吱声了。

正在后厨忙碌的谷春秀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以为大女儿遇到了麻烦事,拎起一把菜刀冲了出来,为女儿助威:“小凤,别怕!妈替你撑腰!胆敢在这里撒野,我饶不了你!”她对来人怒目而视。

“大妈,你误会了。我是来吃饭的,我有钱给,不撒野。”郑红根为了套近乎,讪笑道:“大妈,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宝根的爹呀。”

谷春秀仔细辨认,这才认出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来客是大女儿的前夫。她不晓得他的来意,但是大女儿已经同他离婚了,她也无好话同他讲:“哟!原来是郑大老板,高发了!买老鼠药发财了?今天屈尊贵体到小店来吃饭?!”

“老太婆,你不要有眼不识泰山,郑董事长肯来光顾你的破店,算是你的福气。”

“福气?主子不发话,那轮到你小妖精放屁。”谷春秀心里本来就有气,见女秘书帮腔,针锋相对地讥讽道。

“你,蛮不讲理,小市侩……”方秘书被对方抢白,气得直跺脚。

“大妈,大妈,请息怒。我们不是来吵架的,我们真的是来吃晚饭的,我喜欢吃小凤烧的菜,她手艺好,吃习惯了,一辈子忘不了。”他点头哈腰地陪笑,故意拉近自己与小凤的关系,讨好谷春秀母女俩。

“吃就吃吧,我们炒菜。小凤,进了店子是顾客,你就得服务,生意场上无好恶;出了门,你再敢骚扰我女儿,我叫你好看!”谷春秀扬了扬手中菜刀,菜刀在灯光下闪亮着熠熠的光泽。

“不敢,小人不敢。请您老人家息怒,忙活去吧。”

“点菜!”谷春秀高声催促。

“方秘书,你去办,店里的菜都给我弄了,我不会少大妈一个铜子儿。我有钱!”郑红根牛气地说,显摆出暴发户的庸俗嘴脸。

“你吃得了吗?”冷静下来的沈小凤善意地提醒道。

“小凤,我喜欢吃你烧的菜,吃不了,我打包回去,明天接着吃,我愿意一辈子吃你做的菜。”郑红根表白。

“小凤,走,甭理他,我们开店认钱不认人。”谷春秀拖着女儿转身去了厨房炒菜,临走时扔下一句狠话:“吃不完,撑死他!有钱就了不起呀!”

一会儿功夫,谷春秀母女俩就炒出十几样家常小菜,热气腾腾地端上了席。看到沈小凤传菜跑堂过来,郑红根诚心诚意地邀请前妻:“小凤,你也吃点啵?”

“不啦。我吃过了,你们请慢用。”沈小凤态度不卑不亢,端着空盘准备退回后厨。

“小凤,你别走,我就想同你说说话儿,谈谈我们儿子宝根的事?”沈小凤见状僵立在当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不知晓郑红根葫芦里卖的是么药,打起了儿子的主意。她不敢大意。

“我晓得,你会记恨我一辈子的。”郑红根仰脖子灌了一杯酒壮胆,接着说:“小凤,我晓得你人好,心地善良,性格温和,我郑红根不是糊涂虫,能娶上你做媳妇是我郑家祖上积德。”

揭开如烟的往事,勾起了沈小凤痛苦的回忆,她的泪水忍不住涌了出来。

郑红根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正是利用了沈小凤的善良和懦弱,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现在,他故伎重演,妄想打动沈小凤的心。他又猛喝一杯,脸色涨红,言语更加放肆:“小凤,想当年我们新婚,我承诺过,只要你高高兴兴地嫁到郑家,我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现在,这话儿照样作数!我郑红根有钱,花不完,我养得起老婆儿子,我……”他拍拍胸脯,仗着酒气吹嘘。

后厨切菜的谷春秀听到郑红根的吹嘘,心里来气,恨得把案板剁得咣咣作响,一堆青红辣椒被剁碎成了粉末。

前店,沈小凤擦拭泪水,态度坚决地拒绝道:“郑红根,你休想再来欺骗我。我沈小凤自食其力,不要你可怜。儿子你也休想抢走。宝根是我的**,我决不会让你的阴谋诡计得逞。”

“哈哈哈!沈小凤,亏你还是知识青年,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儿子是我们共同的,我身为父亲,难道不应该照顾吗?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吧。”

“你休想!”沈小凤明白了郑红根的真实目的警惕起来,严辞拒绝。

“我想得到的东西,我就一定能够得到!你信啵?!”他满嘴酒气放出狠话来,令沈小凤揪心。

谷春秀实在看不过意了,从后厨冲出来,替性格软弱的女儿打抱不平:“哎呀!你有完没完,吃饭就吃饭,放么狗屁。吃完了,结账!关店了,不伺候你暴发户了。有钱你去外面花,别耽误我们老百姓的功夫。”谷春秀风风火火地开始收拾吃过的盘碟。

“大妈,吃好了,吃好了。您给打包。钱我给,不用找。”他吩咐方秘书打开皮包,从包里掏出一沓钱,数也不数傲气地拍在桌面上。沈小凤一怔。

“小凤结账。”谷春秀边拾掇碗筷边对女儿嘱托。

沈小凤拿出菜单,一五一十的用计算器加上,最后向客人报告说:“本次消费650元,这是票据。先生,请慢走!”沈小凤一幅公事公办的态度。

“客官,你的打包。”谷春秀从里厨找来盒子打包好余菜,交给方秘书。方秘书搀扶喝高的郑董事转身准备离去。

“先生,请把多余的钱拿走,本店小本生意,价钱公道,童叟无欺!”沈小凤郑重地提出抗议。

郑红根瞟一眼一身正气的沈小凤,晓得对方的倔强,乖乖地抓走剩下的钱塞进了口袋,嘴里不满地叫嚷:“沈小凤,算你狠,敬酒不吃吃罚酒,咱们法庭上见!”

四合院内,罗思故一家围坐在正厅里观看电视节目,他们见谷春秀和沈小凤母子俩回到院里热情地打招呼。罗思故和杨梅齐声问候:“谷大妈回来了。”

“嗯。”谷春秀轻声应了一下,因为心情不好,不在正厅逗留,径直去了厢房。

心思缜密的杨梅觉察出了异样,关心地向小凤询问:“小凤,今天生意好吗?做到这么晚才归屋,别累坏了身体,钱是挣不完的。”

等到母亲进了厢房,沈小凤才向发小倾诉:“杨梅,你猜,我今天碰到了哪个牛人来店里吃饭。”

“思亲?小花?”在杨梅的心目中,弟、妹算得上是本领超强的能人。

“不是的。是郑红根!他来店里吃饭了。”

“郑红根?听说他发了,不晓得发了哪门子歪财,中了狗屎运。”杨梅耳有所闻。

“牛皮哄哄的,摔了一大把钱,要把店铺里的菜全盘下。”沈小凤有些不忿气。

“他找你,有么企图?”杨梅为同伴担心。

“想从我手里夺走宝根。”沈小凤愤愤不平。

“小凤,不给他。坚决不给他!他有么资格要儿子?!当年你们娘儿俩风里来雨里去,饥一顿饿一顿,他管过吗?他云游四海享清福去了呢。现在儿子大了,他想要了,不给他,气死他!”杨梅为同伴打抱不平。

“小凤,郑红根跟你要争儿子?”在旁边观看电视的罗思故张听到一句话,转头关心地询问。

“是的,思故哥。他说法庭上见。”沈小凤如实地回答。

“你得警惕呀,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万一要打官司,回头叫思亲帮你!”

“谢谢思故哥。”

市化工总厂厂长办公室,一位不速之客前来拜访罗思故。他就是新近开业的‘宝根贸易公司’董事长郑红根。

“罗厂长,别来无恙呀!想不到山不转来水转,你我又见面了。”郑红根一幅小人得志得意忘形的模样。

“现在,是该叫你一声郑董事长,或是叫你郑大队长呀?找我有何贵干?”罗思故稳坐在办公椅上,审视着来者,不屑一顾。

“见笑了。罗大厂长位高权重,一言九鼎,我郑红根前来拜码头,想讨碗饭吃谋生活呀。”

“堂堂的郑大董事长,肯屈就我们小厂子,真是稀罕的事儿。莫非太阳从西边出了。”

“罗厂长,生意人追求的是利润,么子生意有利润,我们就做么子生意。不瞒你说,我们有意代理贵公司的产品,推销市化工厂的化肥。你看如何?赚了钱,我们五五分成,你五成我五成,你的好处费我会一分不少的敬奉给您。”

“郑董事长,看来你蓄谋已久,志在必得哟?!”罗思故警惕地提防对手。

“见笑了。我们毕竟认识一场,曾经是战友和同事!再说我们都喜爱着沈小凤,又都是宝根的爹,有着共同的理想和爱好。我们有合作的坚实基础呀。”郑红根恬不知耻地表白。

听到对方提起沈小凤,罗思故心里愤懑不平,火药味浓了:“郑红根,你今天是来存心找茬的,是吗?!”

“不是的,请罗大厂长息怒,我郑红根哪敢得罪你大人。我是真心实意地前来寻求商业合作的机会。我认为我们强强联合,一定能干出一番大事业!”

“对不起。我们厂里有制度,每年供销商的确定实行公开招投标,我个人无权力决定。请便吧。”罗思故发出了逐客令。

“我提的建议,你不妨考虑考虑,先别忙着下结论。另外,还有一件事儿要向你报告,我要夺回宝根的监护权。宝根是我的儿子,小凤被你弄下岗了,她生活无着落,无力负担儿子的生活,我作为当爹的,理所当然地要承担起责任。告辞了!”郑红根在女秘书的陪伴下趾高气扬地走了。

晚上,四合院里一轮明月高高地挂在天井上,罗思故和沈小凤谈话的声音时高时低。

“思故哥,我不会放弃监护权的。宝根是我的**,凭谁也休想拆散我们母子俩。”

“小凤,小店生意还好吗?怪只怪我教你带头分流,我只顾考虑自己的利益,不顾及你的感受,让你为难了。”罗思故深深地自责。

“思故哥,别往心头上去。人活在世上,哪会不遇到困难,有时候,咬紧牙关挺一挺就过去了。我现在自食其力了,生活过得也挺好的。”

“小凤,你生活有困难,厂里也会支持你的。分流后厂里不会不管大家的,企业改革不是摔包袱牺牲工人们的利益,放任自流,任其自生自灭。我们改革的目的是希望大家生活越来越好。万事开头难呀,如果没有第一批员工闯开一条血路,那么最终的结果可想而知。”罗思故心忧工厂,怜悯小凤,但思前想后也别无良策选择。

“思故哥,你要保重,不要累垮了身子。饭是一口口吃的,事是一件件做的,急不能呀。厂里形势还好吗?”沈小凤善解人意。

“唉!”罗思故重重地叹了一声,说:“市场经济来势汹汹,有的企业壮大了,有的企业消亡了,每天都在上演生死大战,真是残酷无情,莫斯科不相信眼泪呀!资源枯竭的企业迟早得转业兼并,可是大多数工人看不到这点,也不愿意看到这种结果。他们抱有幻想,说生是厂里的人死是厂里的鬼,混不下去了也不敢下海去闯,观念不变,死路一条,难呀?!”

“思故哥,你放心。我既然决定下岗分流,那怕撞得头破血流,也要咬牙坚持,决不为难厂里,怨尤别人,徒添烦恼!”

“小凤,谢谢你的理解和支持。”

第二天,市化工总厂第二次分流大会召开了,这次厂里决定分流一半工人去创业。

主席台上,罗思故和厂领导班子成员全部上台压阵。分流工作进入了倒计时,各种矛盾进一步激化,工人们的躁动情绪犹如六月的干柴,只要有一粒火星就会熊熊燃烧起来,后果将变得无法收拾。

“罗思故,你当的什么厂长。你当厂长就要大伙儿下岗,你问问工人们,同意不同意?”一个楞头青叫嚣。

“不同意!”“不同意!!”下面划入分流名单的工人响起了排山倒海的呼应声。

“做不了牛,你莫误春!当不了厂长,你下台!跟着你干,总得给人一口饭吃吧?”下面有人提出尖锐的意见,矛头直指罗思故。

“换厂长!”“换厂长!”会场群情鼎沸。

“同志们,工友们,听我说两句心里话。将心比心,我也不愿意让大家下岗,我也想把厂子办好,可是现在的现状,大家都看在眼里,形势非常严峻。假如撤换了我罗思故,能够挽回厂子经济形势好转的局面,我马上辞职!”下面的工人冷静下来,三五成群的低声嘀咕。

“我们厂党委采取措施也是被逼无奈,现在提前分流,厂里还能够帮助你们解决一点实际困难,倘如真到了山穷水尽之时,我们也无能为力了。”

下面会场,搬运车间的黄队长无奈地对工友们说:“罗厂长有他的苦处,大伙儿想一想,沈小凤一个女人敢分流下海,我们男人大老爷还怕混不了一口饭吃?!”有人听了点头,有人摆头,有人叹息,各种表情的人都有,但是,工人们至少明白了一条道理,再吵再闹也于事无补,历史潮流从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世事沉浮几多欢笑几多愁苦。

傍晚时分,“老知青土菜馆”里,总厂搬运队的黄队长带领几个同伙来到小凤店上喝酒,倾诉自己的思想,发泄心中的苦闷。酒过三巡,他们个个面红耳赤,话也多了起来。

“小凤,你是好人,大伙儿信服你,愿意听你的话。厂子分流,最先裁的是搬运队。我们干苦力的,没啥本领,厂子有困难,减负增效,最先下岗的就是我们这批人。”黄队长发着牢骚,借酒浇愁。

端菜过来的沈小凤笑着劝解:“师傅,我说句不中听的话,迟改不如早改,慢改不如快改;随着市场经济的到来,厂子资源枯竭,转产是早晚的事儿。报纸上讲,好些纺织厂都砸烂了机器,倒逼改革,另谋生路呀。”

“话是这么说,理是这个理,我们这批四零五零人员,下岗了,又去干什么呀?”黄队长喝了一盅酒后唉声叹气,道出实情:“要技术没技术,要本钱没本钱,文不能文,武不能武,找工作难呀。小凤,不瞒你说,我十八岁进厂,原本想干到退休,倚靠厂里这棵大树保一生衣食无忧。现在来看是不行了。”

“师傅,现在流行一句话叫,不找市长找市场,当不成打工的,咱当老板吧。自主创业呀!”

“说的也是,我在分流动员大会说过,沈小凤一个女人敢下海,我们男人大老爷们还怕吗?!呛几口浪头淹不死人。民国时期,我太爷爷拖儿带女一路讨米流浪过来,还不照样养活了一家人,我老黄家偏不信混不了一口饭吃?”黄队长听到小凤启发,加上酒精的刺激,一腔热血沸腾变得豪情万丈,心里不再怨怼。几位工友也嗷嗷直叫:“师傅,你承头,我们跟你干!下海就下海吧,没什么顾虑,饿死胆小的,饿不死胆大的。”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砸不死咱们,我们有的是力气,卖力气活儿咱们能行。师傅,你发话吧,我们跟你干。”有徒弟高声支持。

沈小凤从后厨又端来了一盘热气腾腾的菜上桌,说:“师傅,我支持你和搬运队的兄弟,今天算我请客,庆祝搬运队新生。师傅,你有么个打算吗?”

“小凤,我们自己结账,不让你破费了。”黄队长推辞,接着说:“我最近琢磨,我们搬运队拼的是力气,我们想成立个搬家公司,帮助市民运送货物,你看如何?”黄队长平时很看重这个有出息的徒弟,遇事愿意同她商量。

“我看行!只要市场有需求,就一定能发展。”沈小凤笑着撤下吃空的盘子肯定地说:“师傅,你别争了,这顿饭我请了。表达我沈小凤对工友们的一点心意。”

“哪不成?”黄队长态度坚决。

“小凤姐,你刚创业,不用你请。等你做发了,再请弟兄们吃顿大餐,行啵?!”几个面色驼红的工人齐声请求。

“好,一定请!”

“好哇!”下面欢呼起来。

“这顿饭,我请!”店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沈小凤听出是罗思故的男中音。

众人回头一看,见是罗思故厂长光临,顿时哑声了。黄队长不冷不热地呛道:“这顿饭,该你请!你砸了我们的饭碗,我们不跟你拼命,算是给你面子了。”

“各位师傅,工友们,我晓得大伙儿怨恨我。厂子办到这个份上,我作为厂长也惭愧。可是,大伙儿冷静地想一想,我们厂是靠矿石起家的,资源枯竭了,挖完了,迟早都得关厂,工人要转业,谁人也救不活。原先计划经济,依靠国家供养也是个沉重的包袱,现在全面走向市场经济,说垮就垮了。厂党委厂委会多次研究,准备提前分流部分工人,逐步走向市场,尽快适应新形势。厂里也筹集了部分资金作为你们创业的铺垫金,帮助你们分流,重新找到出路。当然,困难很多,感谢你们的支持和理解!来,我敬大家一杯!”罗思故高高地举起了杯子。沈小凤连忙斟酒。

几个工人热情不高,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把目光聚焦到黄队长身上。黄队长静坐着,听了罗思故的一番话,心情复杂。他心里明白,改革的浪潮任何人也阻挡不了,罗厂长不改革,后来的张厂长,李厂长也得改。但是,偏偏自己搬运队被先下了岗,心里的这道坎过不去。

“黄队长,来,喝了这杯酒,要打要骂随你们!我知道我对不起大家,让大伙儿丢了饭碗;可是,不迈向市场,我们绝对死路一条,迈向市场,兴许能闯出一条生路!”

“话糙理不糙。罗厂长,只要你心里装着工友们,我喝了!”

“喝了!”

“喝了!!”在黄队长的带领下,几个工友热烈地响应,仰直脖子干了杯。

夜晚,四合院内,罗思亲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对沈小花赞不绝口:“小花,你这篇文章有分量,很实在,反响很大,为我们个体劳动者打了一针强心针。我事务所的律师个个夸赞你!”罗思亲竖起了大姆指。

“是嘛?承蒙夸奖。你事务所几个人呀?”沈小花聪明地诘问。

“俩人呀,我是所长,小雷副所长。”罗思亲不明白沈小花问话的意思,沾沾自喜地回答。

“俩人,还个个夸赞,你夸大其词了吧。”

“嘿嘿,小花,下次你给我们亲民法律事务所也给报道报道,让我们把事业做大,到时候再招兵买马,不就人多了吗?!”罗思亲涎脸陪笑。

“想得美!老老实实地搞好本职工作吧。我们的新闻一般不报导,不报导一般的,报导了就不一般。”沈小花像老师一样谆谆教诲学生。

“高人,就是高人!说出来的话透出哲理,我罗思亲佩服得五体投地!”罗思亲拍马屁,沈小花一脸高傲的公主模样。罗思亲左右瞧瞧厢房,看到院落寂静无声,知道大家在各自房里休息,他放轻声音哀求地说:“哎,我的亲亲宝贝,何时答应嫁给我?我要求婚了。”

“本姑娘待在闺中,随时准备接受你的挑战。看你表现噢。”沈小花欲擒故纵。

“哎,小花,下个星期天有一个花展,我带你去赏花,行啵?”

“好呀。”

“吱呀”一声,大门被推开,走进来了罗思故和沈小凤俩人。罗思故提着公文包,沈小凤挎着包,他们看到弟弟妹妹还坐在天井里,关切地问道:“你们还不睡呀?”

“我们在等门呀,怕你们回来开不了大门。小凤大姐,我们刚才还在说起你呢?”

“说我么个呀?”沈小凤慈爱地笑问。

“小花帮你写了一篇报道,‘老知青土菜馆’一下子扬了名。我叫她帮我亲民律师事务所写一篇,她倒拿起架子,坐地要价,不肯帮忙了。”罗思亲边说边忍俊不住发笑了。他存心想在大姐面前丑化沈小花,自己忍不住先发笑了。

看到罗思亲和妹妹沈小花亲密的关系,沈小凤打心底里为他们感到高兴。她衷心的希望他们心想事成,美好园满,不再受到外界的干扰和阻拦。

“早睡了。明天还要上班。”罗思故板起脸孔训斥。

“是,我的厂长大人。”罗思亲嘻笑道。

“小花,你也睡了。”看到沈小花拴上门拴回来,沈小凤关心地吩咐妹妹。

“大姐,你也不要太辛苦了,今后早些关店门,回家多休息,保重身体。”沈小花关心姐姐的身体。

“没事的。今天厂里来了几位工友,久坐了一会儿,回来晚了点。”沈小凤解释。

几个人分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

右厢房间,罗思故洗漱完后上了床,惊醒了睡梦中的妻子杨梅。杨梅睡意惺忪地询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

“陪客人去小凤店里吃饭。”

“就你上心。”听到丈夫提起小凤,妻子有点怨尤,侧身转背而睡,不再理睬丈夫。

星期天,花展会上,五颜六色的鲜花争芳吐艳,游人来了不少。罗思亲和沈小花牵着小外甥郑宝根一起逛花海,甜蜜的爱情和舒心的生活让他们感到格外惬意,不时爆发出开心的愉悦的笑声。沈小花像一只百灵鸟穿梭在花海里,时而单独摆个造型,时而拉着小外甥让罗思亲拍照留影。三个人游兴正浓,不知疲倦,瞎逛了一阵子,来到郁金香花田前,罗思亲刚用镜头拍下沈小花和宝根的合影,听得背后传来一声鸭公腔,吓了一跳。

“宝根,别动!爹爹给你拍一张。”

罗思亲转身向后一看,只见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子用专业像机拍照。听到他自称是宝根的爹爹,他心里估摸着一定是郑红根了,虽然他们从未谋面,但是其名字听大哥和小凤姐多次说过。

沈小花因为采访过民营企业家,对郑红根比较熟悉,无意中遇到了他犹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兴致顿无,一脸索然。

“哈哈哈,沈大记者,你好呀!世界真是太小了,我们又见面了。”郑红根虚假地打着哈哈,他身边妖冶的女秘书手挽着他的胳膊,嗲声嗲气地央求道:“大令,给我也拍一张。”

“哟,大企业家也来逛花会。”沈小花嘴里虚与应付,心里头欲拉小外甥宝根快速离开。

“沈大记者,先别走人。我想同我的儿子合个影,不会耽误你的功夫吧。宝根,来,爹爹同你合个影,背景就选这漂亮的花海。方秘书,你来拍照!”郑红根挣脱女秘书的束缚,把相机交给了随从。

“小姨,老鼠药,我怕。”宝根惶恐不安地往沈小花身后躲避,幼时的恐怖记忆犹新,犹如魔影一样地跟随着他。

“宝根,别怕!有小姨在,谁也不敢欺负你。”沈小花紧紧地抱住浑身颤抖的小外甥。

“郑老板,请你识相点,不要吓唬一个小孩子。否则,我对你不客气。”罗思亲挺身挡在沈小花前面,不让郑红根靠近。

郑红根看了看年轻气盛的罗思亲,停下了脚步,心里多少有点畏惧,嘴里却不依不饶地叫骂:“你一定是罗大律师吧。现在是法治社会,你胆敢阻挡我们父子相见?!法律保障我有探视儿子的权利,难道你要知法犯法吗?!”

“你可以去起诉呀?我奉陪到底。现在,对不起,我没有弄清你的企图,我要保护未成年人不受到伤害。”罗思亲犀利地反驳。

“算你狠!你等着被起诉吧。”郑红根见占不了便宜,扫兴地转身走了,妖治的方秘书迈着碎步紧跟在后面快步追去。

“宝根,别怕,坏人走了。”沈小花安抚紧紧抱住自己的小外甥。她有些忧心地说:“不晓得他又会玩出么花招来,大姐被他缠了半辈子,阴魂不散。我替大姐担忧呀。”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到要看看他有多大的能耐!”罗思亲不服输。

傍晚,四合院里,沈小花把今天遇到郑红根的情况告诉了大姐。性格软弱的沈小凤流着泪水,嘴里重复念叨着一句话:“我不会让他抢走宝根的,我不会放手的,我不会放手的!”她在后厨里洗碗,脑里一片茫然,僵直在那儿,抹着眼泪。

在一旁打扫卫生的谷春秀看在眼里,心痛女儿,半是怨怼半是斥骂:“哭哭哭,你只晓得哭。想当初,你但凡能听进妈妈一句话,如何能落得这般下场。一个生产队大队长,芝麻丁点的官儿,你也贪恋他,前辈子冒见过当官的呀。你硬叫猪油蒙蔽了双眼,选错了人,嫁错了郎,现在后悔莫及。”

沈小凤想起痛苦的往事,新恨旧仇涌上心头,心里委屈难受,豆大的泪水哗哗地落下来。妹妹沈小花看不过意,数落妈妈说:“妈,你少说两句行不行呀。想当初,要不是你阻拦,大姐早同思故哥好上了,怎会落得今天这种结局。”

“厉嘴婆,你翅膀硬了是吗?呛死你妈!”谷春秀被女儿戳中了痛处,心里来气,责骂小女儿道:“就你能!你长本事了。你的婚事你自个儿做主,妈不掺和了。省得将来你们姐妹都来埋怨妈妈,全是妈的不是了。作孽呀,讨债鬼!我上辈子欠你们的,这辈子来讨债呀。哼!没得一个省心的。”她狠狠地扫了几把地,提起垃圾桶出了厨房。

姐妹俩见妈妈真的生气了,都不敢吭声了,冷冷地呆立在当地,眼望着妈妈佝偻的身影消失在耳门,心里痛惜妈妈的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