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6年8月18日。

一个于世界普通的日子,甚至于当事人都普通,唯对一条蛇不普通。

白冉主动上了街。

尽管卢箫已用实际行动为她扫平了肉眼可见的障碍,可她还是出于以前养成的习惯,很少出门。

而今天,白冉不仅主动上街,而且还牺牲了通常赖床两小时的懒觉时间。

她提早一个小时化了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穿一袭丝质的绿色长裙,那青翠欲滴的绿色和她的眼睛相互呼应,衬得她的唇更加鲜红。

卢箫直到七点十分才迷迷糊糊睁眼,在看到了坐在镜子前梳妆打扮的爱人时,以为自己仍停留在梦中尚未醒来。

白冉手中的梳子轻轻滑到腰际的发尖,浅金色的头发在斜射进窗子的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她眼神不好,尚没发觉卢箫已经睡醒了。

卢箫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她觉得今天的白冉很反常,可她还是选择说出了另一句话,赞美的话。

“你真漂亮。”

白冉的眉毛动了一下,紧接着冲着镜中的身影咧嘴一笑。然后她放下梳子,提着裙摆,轻盈得从梳妆台前弹了起来。

“你不想问我什么?”

卢箫平静地眨眨眼,伸了个懒腰。

“对于你来说美丽是常态,不需要理由。”

白冉眯起眼睛,笑得很开心。很明显,刚才那句话夸到了她的心窝上。她笑起来时,紧贴身体曲线的长裙也跟着轻轻摆动。

不过她很快收起了笑容,微微扬起下巴,娇媚又做作地说:“就算你问我,我也不告诉你。”

卢箫不明所以地眨眨眼。莫名其妙间,不远处的人好很有当年处于特殊时期的傲娇感。

看到那迷茫的眼神,白冉的鼻翼**了一下:“恶意揣测别人发.情?”

“没有。”卢箫赶紧低头,以示歉意。

白冉没理会她,拿起衣帽架上的遮阳帽,优雅地扣到头上。

“要不要我陪你?”卢箫问。

虽然身边的村民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对白冉和善了起来,可她还是禁不住像个老妈子一样,担心这担心那。

“不用。”白冉回答得很干脆。“好好看书去吧,小呆子。”

紧接着,绿裙的金发美人便像风一样消失在了卧室之外。

整个过程莫名其妙。

若不是了解白冉的脾气,卢箫怕是要追出去问个明白的。白冉向来是个直接的人,生气了便会直接大喊不高兴;而现在她搞得这么神秘,肯定也有自己的道理。

于是,卢箫像往常一样起床,洗漱,换衣服。

无论过去多长时间,她的日常仍被军事化的影子占满,每个动作都在宣告着训练有素。

正要去冰箱里翻片昨天买的面包吃时,她看到餐桌上留了些东西。

一个透明的玻璃罩下,精心准备好的早餐热气腾腾。定睛一看,里面的瓷盘上摆了两块小蛋糕,一根图林根香肠,几颗樱桃,还有挤成爱心形状的奶油蛋黄酱。

玻璃罩前,立着一张粉红色的卡纸:

【Bonapetit(用餐愉快)】

旁边的餐巾纸还被叠成了天鹅的造型,颇有模仿凡尔赛宫贵族之嫌。

卢箫拿起卡纸,盯着上面熟悉的手写花体,微笑了起来。她猜测白冉其实不怎么会法语,这些简单的话只是为了卖弄才学罢了。

满怀期待地坐到餐桌前。

尽管身边空无一人,她还是郑重其事地整理好了衣服后,才揭开玻璃罩。

咬一口蛋糕,卢箫便辨认出,这是巴勒莫头号西点师傅的戚风蛋糕。

内心一阵暖流。

她知道白冉不喜欢甜食,因此没怎么和白冉提过这家店,也不知怎的白冉就记住了。

只是,卢箫仍没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

在一起的周年纪念日?

不过她们从没约定好在一起过,也不知道究竟是从哪一天起成为了情侣的。

吃完早饭后,卢箫收拾好餐桌,洗好碗筷。

不知怎的,今天的她格外不想动,离开了白冉感觉格外落寞。房间是空****的,空气是轻飘飘的,日光是懒洋洋的。

于是,她走去了书房。

说实话,无论过了过久她都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那时候就选择了回书房。

好像是受到了什么暗示?

她左看右看,拿下来一本白冉爱看的《聊斋志异》,打算就这样等爱人回来。这好像是本鬼怪小说,看上去挺有意思。

卢箫翻开书,就发现有几个篇目的书页被折了角,大概是白冉比较喜欢的篇目。

作为一个合格的爱人,她认为有必要去欣赏一下爱人喜欢的篇目,于是率先按照折角的顺序看了起来。

然而第一篇名为《犬奸》的小故事,刚看几行就把卢箫震惊到了:

【青州贾某,客于外,恒经岁不归。家蓄一白犬,妻引与交。犬习为常。一日,夫至,与妻共卧。犬突入,登榻,啮贾人竟死。】

卢箫以为自己不太认识古汉语,还意味自己误解了这些文字,心底直呼罪过罪过。

然而继续往下看:

【官械妇,妇不肯伏,收之。命缚犬来,始取妇出。犬忽见妇,直前碎衣作交状。妇始无词。】

……

卢箫的表情很复杂。

她早就知道,白冉喜欢的文章口味一定不同寻常,但没想到这么的……震撼。

不过,卢箫选择看了下去。不知不觉中,她的口味也被白冉带偏了,抛去过去经验带来的羞耻感,这些文字还挺有意思的。

看到后面,书作者的议论瞬间让她茅塞顿开:

【然人面而□□者,独一妇也乎哉?】

卢箫拍案叫绝。

是啊,长着人样却与野兽相交的,又岂止这妇人一个呢?过去这几年的经验告诉她,人不一定是人,蛇不一定是蛇,人比蛇还像蛇,蛇比人还像人。

书页的折角传来了蛇皮般的温度,令卢箫满足地闭上了眼。

再睁开眼,她继续读了下去,甚至忘记了时间。

**

再回过神来时,卢箫发觉天色已经很晚了,肚子也饿得咕咕叫。手中那本厚厚的带注释的《聊斋》已快被翻到了底。

白冉回来了吗?

带着这样的疑问,卢箫伴着落地窗透进来的黄昏下了楼。

偌大的别墅里,到处都是静悄悄的。大理石的希腊神明雕塑伫立在昏暗之中,庄严肃穆。窗户框拦住部分斜阳,投下一条条纤长的阴影。

过分安静。

卢箫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不过作为一个纯纯的唯物主义者,她倒不怕有什么怪事发生。

直到踏入客厅的那一刹。

刺眼的光亮扑面而来。

一声欢快的口哨,突然飞起的拉花。

世界瞬间五彩缤纷。

“生日快乐!”

卢箫愣住。

只见白冉站在茶几前,头戴一个滑稽的卡通锥形帽。左手拿拉花,右手拿卡祖笛。还是那身苹果绿的丝质长裙,挽起浅金色的瀑布,她就是传说中走出的女神。

低下头,只见茶几上摆着一个圆圆的奶油蛋糕,上面是一只巧克力小狗。

不过那只小狗的身体被一条绿色的小蛇缠住了,而且缠住的方式有点恶趣味,合理怀疑是白冉的特殊要求。

原来大费周章是为了这个,卢箫哭笑不得。

白冉轻快地走来,将生日帽往爱人头上一扣。

手法很轻佻,很调皮。

而她地笑容很傻很天真,不带任何轻挑与嘲讽;不像三十八岁的姐姐,倒像八岁的小孩子。

那一刻,卢箫内心某处柔软被击中,只觉鼻子一酸,视线也开始闪躲。她这才明白一大早上起来,白冉反常的举动。她自己都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了。

白冉轻轻将生日帽扣好。因为身高优势的原因,她根本不需要踮脚,只稍稍抬起手便能完成这一系列动作。

“恭喜,你的年龄也三开头了。”

卢箫愣愣地看着她。

她特别喜欢爱人说两个字的短语。每当白冉的舌头轻轻弹动,她的内心都会猛烈地颤动。简短的句字从那灵活的舌尖跳出时,满是甜腻的暧昧。

白冉用手背拍拍卢箫的脸颊:“被我的美震撼到了?”

卢箫本也想抬手去捏白冉的脸,但在发现白冉上了底妆后便又默默放下了手。她可负担不起毁坏这么完美的妆容的风险。

她笑道:“用脂粉当盔甲是吧。”

“嗯哼。”白冉天不怕地不怕,嚣张得很。

卢箫点点头,意味深长地微笑着。

白冉挑挑眉:“怎么?”

卢箫拉起爱人的手,飞快地翻过来,将那苍白如雪的手掌拉到嘴边,并在掌根与手腕的交接处深深吻了一下。

“这里没妆。”

那双浅绿色的眼睛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竟冒出了属于少女的羞涩。吻手腕内侧好像比其它地方更加勾人,毕竟那里紧贴着脉搏与温热的血管。

紧接着,白冉的脸颊两侧浮现出了桃粉色。

“哦,确实。”

看到爱人难得的少女心羞涩,卢箫没忍住,继续补充了一句:“等你卸了妆,我可吻的范围就扩大了。”

白冉低下了头,身体的温度明显上升了些许。果然,蛇不是冷血动物,确切点来说应该叫“变温动物”。

白冉开口时,柔声似娇嗔。

“你今天怎么回事?”

“怎么了?”

“你今天不是看了一天书了吗?”

“我确实看了一天书,看了你的《聊斋志异》。”

“我说呢。”

“你折角的篇目确实非常**。”

“谢谢你将‘恶俗’这个词进行了美化。”

两人坐到了沙发前,卢箫犹豫了一下,拿起西餐刀准备分蛋糕。她知道白冉不吃甜食,但还是打算象征性地给她献上一块。

奶油很香,蛋糕胚绵密厚实,巧克力和水果黄金配比,卢箫一点点品味着,想起了过去三十年吃过的所有珍馐美味。

白冉挑东西一直很有眼光,连蛋糕都是如此,就算她自己从来不吃。

是啊,从今天起就三十岁了。

想到这个数字时,不真实感涌上心头。但也没有那么不真实,毕竟早就有人三十岁过了。

每当卢箫想起那年在拉瑙时白冉已经三十一岁时,都会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这个夜晚的出其不意与五彩缤纷,让她内心重新燃起了对生日的热情。虽然时间告诉她老了一岁,但她却觉得年轻了一岁。

卢箫吃完蛋糕后,不仅肚子不饿了,精神也活力满满到了顶峰。

突然,白冉想到了什么,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对了,三十岁的老女人,礼物我还没给你呢。”

卢箫忍得很辛苦,才没笑出来。一个三十八岁的人管一个三十岁的人叫“老女人”,听上去可不符合常理。

白冉从沙发靠垫后拿出一个纸包裹,递给卢箫。

拆开前,卢箫从其轻薄的手感推测出,这是纺织品,且是夏季纺织品。也许是衣物。

在白冉渴望的注视下,卢箫拆开了包裹。

果然是衣物,而且是夏季衣物。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这是一条连衣裙。

已经近二十年没穿过裙子的卢箫,眼神立刻迷茫。她询问式地看向旁边笑得阳光灿烂的爱人。

白冉坚定地点点头。

卢箫先将那条裙子展开。

那是一条淡蓝色的收腰长裙,没什么多余的花纹,安静优雅而庄重。白冉选东西的眼光一直很好,这件裙子漂亮却不招摇。只是她怎么都想象不出来自己穿上它的样子。

“我……还是算了吧。”卢箫的手放下了。

或许她曾经对裙子有过渴望,但在世州的变态压迫的影响之下,她已经忘了渴望为何物了,只觉得裙子是件变扭的衣服。

白冉微笑,鼓励道:“试一试嘛。”

卢箫光速妥协了。

面对白冉的时候,无论是什么事,她都妥协得很快。

到旁边的房间换衣服时,卢箫感觉这一切的一切都很陌生。背后的拉链好难拉,腿间的凉风让人感到不适。

在走出房间的那一刹,她和白冉的眼神对上了。

白冉惊喜的神色中满满自豪:“我眼光不错吧?穿上可真好看。”说罢,她走过来,散下卢箫随意扎的低马尾。

灰色的发丝散开,长长的,只有发尾微微卷起一个小小的波浪。

没有军队的硬性要求,卢箫剪头发的频率低了许多,现在她的头发已经长到了胸前,与此时穿的这条裙子完美契合。

站在镜子前,卢箫感觉说不出的奇怪。她见惯了自己穿军装的模样,因此总觉得镜子里的是一个陌生的人。

羞怯,想要逃避。

然而白冉一直按着她的肩膀。

“我可以脱下来了吗?”卢箫别开眼神。

白冉却没有回应,而是点评。

“我敢说,你这样的一定是未来时尚的潮流,他们一定会找你这样的模特的。”

卢箫皱眉,低头。

“平胸?”

“平胸才最像衣服架子嘛。”

“哈?”

“以后物质富裕了,营养充足了,大家就会以瘦为美,那模特就要跟你一样瘦了。”

“我可不信。”卢箫皱眉,认为爱人在强词夺理。

“而且你的长相也适合当模特。”

“哪里适合了?”

“混血感,看上去多高级。”

“谢谢你美化‘杂种’这个词。”

“不,我是认真的,宣传词我都想好了,就‘西方人骨相,东方人皮相’,如何?”

经白冉这么一番调侃,再看向镜子里时,卢箫觉得整个人顺眼了不少。也就没几分钟的事,她欣然接纳了新的形象。

“太美了,”白冉的手指绕过灰色发丝,“想直接把你推到**。”

那一刻,卢箫终于想起了一直以来从未想起过的事。

其实她很喜欢留长发,穿裙子;只不过在十二岁踏入鹰眼军校那一年,她把这一切都忘记了。

不过还好,在三十岁生日那天,她把一切都想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她们好可爱~

——

【《犬奸》原文翻译】

(摘自百度知道)

青州府的一个商人经商在外,常常整年不回来。家里养着一只白狗,妻子引导它与自己**,这样已经习以为常。一天丈夫回家了,和妻子一起睡觉。狗突然进来,爬上床把商人竟然咬死了。后来同里居民稍稍知道了这件事,都为商人打抱不平,告发到官府。知府对妇人用刑,妇人不肯伏罪,就把她收押。让人把狗绑过来,才提妇人出来。狗忽然看见妇人,径直前去抓破衣服做出**的样子。妇人这才没活说。

派两个衙役把两个罪犯押解到巡抚衙门,一个押解人,而一个押解狗。有想要观看他们俩**的人,就共同凑钱贿赂衙役,衙役于是把他们牵到一起让两人**。所停下来的地方观看的人常达一百多,衙役就用这个来获利。后来人和狗都被处以肢解至寸断的刑罚死了。唉呀!天地这么大,真是无所不有啊。但长着人样孔却和野兽·□□的,只有一个妇人吗?

(之后还有一段蒲松龄的评述,就不放在这里了,感兴趣的可以去搜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