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座富丽堂皇的城堡里本可以住满人的;只是本和她们住在一块的绫子,说什么也要搬出去。

“你们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在乎。我现在都不敢出门了,一出门就有人对我指指点点,说我是蛇人的亲戚。”绫子愁眉苦脸。

卢箫皱眉,不悦道:“可你确实是蛇人的亲戚,她是你的小姑子。”说这话的时候,她很担心地看向白冉,怕白冉听到这话不开心。

然而白冉只是笑笑。表面上是宽容大度,实际上是抱着好奇心的嘲讽。

“那我给你们建一栋房子,你们住到别处,怎么样?”

“可以啊!”绫子这下巴不得搬出去。脱离了动乱的战争时期,不安全感完全消散后,她觉得自己可以不用再依靠小姑子们。

“好啊。”白冉答应得很爽快。

卢箫额角下意识渗出汗珠。她认识白冉太多太多年了,见过太多次这条蛇一言不合暴脾气喷涌而出的经典场面。

白冉却只是微笑,绿眼泛起一丝怜悯,就像人在动物园里看笼中的老虎。

卢箫虽然虽然松了一口气,却感到说不出的怪异。

不像蛇看人,而像蛇看人。

说实话,自从深入了解白冉后,卢箫总有一种世上其他人都不是再是人,只有白冉才是真正的人的感觉。

到底什么是人?

什么是蛇?

头脑简单的绫子浑然不觉白冉的情绪。

“那谢谢了。其实我对你没意见,但是我受不了别人说我,安安在学校也老因为这个被同学欺负。”

白冉眼睫毛都没动一下:“不谢,理解。”

于是,绫子带着卢安住到了街上的另一边。那是村子的另一头,离巴萨村小学很近,周围住的都是乡村教师和嘴碎的老头老太太,正合闲不住的绫子的意。

但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

可能是怕孤独寂寞,她还煽动凯瑟琳带卢平跟她走。

卢箫严肃斥责了嫂子的行为,不过白冉反倒主动鼓动凯瑟琳离开。

“那边离学校近,以平平的聪明劲马上就该上小学了,还是那边方便。再说了,平平这么喜欢哥哥,还是住一块的好。”颇有撵人之嫌。

凯瑟琳询问式地看向卢箫。大概是那个闷热的夏夜扎下的根,她自始至终都觉得卢箫才是一家之主。

卢箫又疑惑满满地望向白冉。在确定这条大白蛇心口一致后,她便只能向凯瑟琳点了点头。

自踏入四月后,西西里岛的气候渐暖。

于是最终,偌大的家中只剩下了卢箫和白冉两人。

**

那天晚上,白冉照常对着镜子梳头保养皮肤。

自从踏入和平年代后,她爱美的天性得到进一步强化,不光是白天,晚上也要时刻保持漂漂亮亮的。若不了解她,恐怕还会以为她是个全职家庭主妇,需要靠维持美貌吸引丈夫的注意力。

只有卢箫深深知道,白冉对美貌的执着不为任何人,甚至跟自己也没关系。

那是对美发自内心的热爱。

那可是爱与美之神。

对于家中过分安静的气氛很不适应的卢箫终于忍不住问了。

“为什么?”

以她们的默契,三个字足矣。

白冉握着木梳子的手上下移动,似笑非笑。

“我是个深居简出的吸血鬼,我喜欢偷偷吸你的血。”

“你不是很喜欢平平么?”卢箫理解了,却没全部理解。她选择性忽略的打趣性的修饰语言,因为白冉总这么说话。

白冉的梳子停在半空中,扬起下巴,胸有成竹。

“她马上就是我的了。”

卢箫一脸震惊:“你要干什么?”她相信爱人的人品,可还是会下意识联想到一些违法的事情。

“卢平的性子太傲了,凯瑟琳受不了的。”白冉咧嘴一笑,白皮肤与白牙在窗前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凯瑟琳需要的是护着她的男人,而不是一个骄横的小公主。”

卢箫皱起眉头,开始思索这句话背后真正的含义。她深知白冉习惯于话里有话,因此每句话都要琢磨上几遍。

白冉从镜子里看到了爱人的表情,狡黠一笑。

“你就不一样了,你不需要护你的男人。”

“或许吧。”

看到那过于平淡的反应后,白冉眼里浮出调戏的笑意:“你需要一个骄横的小公主。”

“相比之下,我其实更喜欢安安那孩子,性子很温和。”卢箫想了想,说。

“我指的是我,笨蛋。”白冉挑眉,娇嗔。“你是觉得我不小,还是我不是公主?”

卢箫眨了眨眼,笑道:“不,你是我的大公主。”然后走到镜子前,从背后抱住白冉。

白冉放下梳子,假意拉下脸。

“好啊,你觉得我老了?”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指你比我高。”卢箫思考片刻,往白冉胸前瞟了瞟。松松垮垮的低领睡衣下,大弧度的优美曲线很是抓人。“而且客观来讲,你哪里都不小。”

那双绿眼中最后一丝假意的不爽烟消云散了。白冉大笑着抓住卢箫的手,把它往胸口引:“来来来,赏你一个。”

掌心触到了蛇的皮肤。

那种粘腻又粗糙的感觉,是她的手仅认识的感觉。

在即将被扭着曼妙腰支的爱人勾去魂前,卢箫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她的手也相应停下了所有动作。

“人类在绝经后,因为激素水平的问题,欲望会逐渐衰退。你们呢?”

白冉的微笑没有停下,语气也依旧轻松自在。

“当然会。从基因的角度来说,当它不能延续生命时,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像触摸到的皮肤瞬间变成烫手山芋一样,卢箫下意识抽回了手。她默默在心里列了个函数,横纵轴以从生物书上读到过的为基准,估算迄今为止衰退的幅度。

好像,最近的空气确实变干了。

于是卢箫开始反思,是不是最近太勉强白冉了,一副神色凝重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知道的人怕会以为她在为军队指定战略呢。

白冉愣了一下,这才明白她这问话是什么意思。她挑挑眉,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主动解开丝质的睡衣。

满园春色关不住。

大片揉碎了的花瓣弥散落在空气中,揉出粉红色的雾气。

卢箫咽了口口水,一双小鹿眼在频繁闪烁的同时竭力克制着。她别开眼神,手指挠了挠脸颊。

白冉双臂搭上卢箫的肩,歪头一笑。

“亲密关系带来的不光是身体上的愉悦,更有精神层面的满足。每当交融的时候,我便会觉得过去、现在以及将来的一切快乐都回到了那一刻。”

卢箫抬起眼,羞怯地回视:“所以我没有勉强你?”她的手指动了动,小臂却依旧没敢动。

“怎么会,我还怕是我太缠着你了呢。”

卢箫这才放心地环住爱人的腰,紧紧搂住。

白冉在外形方面只能用天赋异禀来形容,无论胖了还是瘦了,腰和四肢都永远纤细,唯有胸和臀部丰满照常。

好喜欢,好喜欢她。

卢箫闭上眼睛,右耳贴到脖侧感受脉搏。砰,砰,她们心跳的频率合上了。

白冉将脸颊抵在卢箫的额头上,轻声说:“我们要持续做到死前最后一天。”

经过这么长时间,曾经纯得无可救药的年轻军官终于也习惯了这类黄腔。她不光不再脸红了,反而还灵光乍现。

“说得真好啊,要不要去天台发誓?”

安静两秒。

“好啊。”白冉显然对此类恶趣味一直兴致满满。

卢箫早就料到她的反应了,但还是没控制住大笑了起来。她双手夹住白冉的脸颊,故意往里使劲,按出一个滑稽的鬼脸。

“我就知道。”

两人相视而笑。

尤其是白冉,笑得眼泪快出来了。自从和卢箫在一起后,她笑得越来越无所顾忌,而笑容中的涵义也越来越纯粹。

她们都令彼此的笑容变得更加纯粹,而纯粹是世上最美的花朵。

于是那晚,两人说到做到,立刻跑到了别墅的天台上。

四月的西西里温度不低,但深夜确实会吹来习习凉风。如往常千万次做的那样,卢箫习惯性地把自己的薄外套披到了白冉肩头。

站得高望得远,她们的视线越过了巴萨村矮矮的平房,看到了巴勒莫城中的万家灯火。

自从电灯完全普及之后,夜空被照的越来越亮。漫天星光像是洒在雪地上的亮片,银河则似清晨的雾气。

风吹过来,灰色和金色的长长发丝在空中肆意漂浮,如两面永不朽的旗帜。她们并排站在栏杆前,一人的右手握着一人的左手,仰望星空。

人类一直在仰望星空。

她们继承了人类素来的意志。

她们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什么?

灰色和绿色的眼珠中波光粼粼。她们想到了星星亿万年前的闪烁,想到了长达六年之久的苦痛与磨难,想到了磨难之中永不可打败的每一个人。

“我们要持续做到死前最后一天。”她们统一抬起右拳,冲亮如白昼的星空发誓。她们说这话的时候万分严肃,竟不带一点调笑之感。

对于卢箫来说,这甚至和军队的入职宣誓没有分别。

对于白冉来说,这甚至和生离死别时的承诺没有分别。

因为她们早就认识到,人的衍生物与人本身同等高贵。放纵享乐与克制守礼,及时止损与坚韧不屈,都是人性的一部分,仅此而已。

她们放下了右拳,继续眺望星空。星空底下或许有许多丑恶,但星空本身却总是美的。

“我此生唯一的愿望实现了。”白冉看够了星空,转而看向身边的爱人。

“嗯?”卢箫也看向她。

“和你活到一起,活到世界尽头。”

红艳的唇一张一合,带回忆走到了多年前文莱的酒店中。时光飞逝,那既是意义又是愿望的期许从未变过。

“那恭喜你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这貌似也是我的愿望,卢箫边微笑边想,我也一直想和你活到世界尽头的。她并没有说出所思所想,因为她知道,白冉能看穿她的一切想法,根本无需多言。

事实上,白冉也确实明白了爱人的所思所想。她绿色的眼珠狡黠地转了一圈,语气也重新轻松。

“不过嘛,不仅要活到世界尽头,更做到世界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莫名好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