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大帅回归!

邰世涛向太史阑走去。手中钢刀截面闪着寒光,倒映着他有点茫然的侧颜。

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内心里隐隐约约有个想法,但又十分抗拒,或者此时只是想走近她,在一怀的迷茫中。

太史阑则拿出了人间刺,她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心里也模模糊糊的,只想着此刻该保护自己,对付敌人,但这敌人在哪里,是谁,似乎也全无概念。

锦衣人立在对面屋子门口,手执书卷,笑容静雅,风度翩翩。

邰世涛脚下忽然一停,他已经碰到了床边。心中那那喃喃自语的声音也到了高氵朝,他霍然举刀。

太史阑也在此时睁开了眼睛。

邰世涛一低头,看望进她眼神,黑而深邃,漩涡一般令人昏眩。

他心中一凛。

“唰。”长刀落下,却在即将抵达太史阑身前时,忽然换了方向,直劈向邰世涛自己腰间!

对面锦衣人并不失望,唇角甚至有淡淡笑意,似是发现了极有趣的事。

……这孩子,果然爱得太深。

因为爱得深,所以他全力也无法控制他的意识,所以他即使已经出手,也能在最后一刻清醒,当刀落下的去势不可改变,那少年宁可选择改变轨迹砍向自己。

无妨。砍谁都是一样的,这孩子自伤,这场追逐也就结束了。

刀落下。

忽然有脚步声响起,踉跄自厨房边来,却是那盲人少年,脸色煞白,冲进了邰世涛和太史阑所在的屋子。

厨房和邰世涛所在的屋子近,和锦衣人所在的屋子远。那盲人少年冲进屋内,脚步声惊得邰世涛手一顿,刀势慢了一步,那少年身子似乎控制不住,猛地冲了过来,人还没到身子向前一扑,正撞在邰世涛后腰,他手中刀被撞出,撞到墙上,再弹落下来撞到太史阑的被子上。

这下两人都完全醒了。

邰世涛隔着被子趴在太史阑膝盖上,浑身冷汗,太史阑张开双眼,将人间刺握紧。两人对望一眼,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太史阑眼神很冷,邰世涛则又痛又悔,耳听得身后那少年颤声道:“有毒,有毒……”

邰世涛跃起,一手抄起太史阑,将她抱在怀里,太史阑搂住了他的脖子。邰世涛另一只手抓起少年,将他扔在自己背上,“抓紧我!”

“别!”少年声音颤抖,“你这样冲不出去,别管我,走,走……”

邰世涛充耳不闻,一脚踢开屋门,对面,锦衣人笑吟吟抬起头来。

他身边站着那个“孩子”,已经恢复了本来容颜,个子还是那么矮小,一张脸却皱纹纵横,哪里是个孩子?明明是个侏儒!

夜色黑浓,远处坟场有荧荧的鬼火飘来。

门槛上对视只是一霎,随即邰世涛狂奔而出,经过厨房时看见车夫单手捂胸,死在地下。

他向外冲,锦衣人却并不急躁,负手在门口看着,唇角笑意薄凉。他腰间隐约有武器的轮廓,此时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击杀太史阑。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这么做,太史阑这样的人太难得了,他愿意多和她斗一斗。

邰世涛单手抱一个,身上还背一个,虽然步子不慢,但很明没有平时速度,那少年抱住他肩泪流满面,“丢下我啊……这样会拖累你的……”邰世涛嫌他聒噪,低声道:“闭嘴!”三步两步已经冲到了院子正中,经过那堆泥土,忽然一脚踢散土堆,一刀便刺了进去!

一声暴吼,土堆黑泥四溅,四溅的黑泥之中,立起一个浑身黑黝黝的壮汉,身躯八尺有余,胸膛如两扇门板,高伟雄壮。

这院子里高达丈许的土堆,竟然是一个人披了泥土埋在那里!

“铿。”一声,刀尖准确地撞上肉,竟然发出金石相击的声音,有血流出,却不多,邰世涛那一柄百炼精钢的刀刃,竟然只伤了对方油皮!

那大汉怒吼着,伸出蒲扇般的手当头向邰世涛的天灵抓下。

然而太史阑的人间刺,已经在那里等着,邰世涛刚刚戳破对方肌肤,太史阑的刺尖就刺了出去。

黑暗里金光一闪,人间刺,回魂!

“嗤”一声,刺尖刺入血肉,随即太史阑拔出人间刺,邰世涛抬腿就跑!

身后一声大吼,回魂的令人发狂的逆作用生效,那大汉一脚蹬翻了土堆和土堆后厨房的墙,哗啦啦的砖石竟然是冲着锦衣人主仆去的。

锦衣人这才露出惊异之色,没想到自己最后一着拦人的杀手锏,忽然倒戈。

这太史阑,到底有多少诡奇手段?而那少年,又是怎么发现土堆里的猫腻的?黑暗中那一堆黑泥土,他居然能注意到?

这对姐弟当真不凡。

锦衣人眉头微微一皱,他使用缩骨功维持长期的变形,对内力耗损极大,原本他不准备出手的。土堆里的人,就是为了万一情况下截断他们的后路。

“虎奴!”他冷冷道,“站住!回头追他们!”

然而平日里忠心耿耿的虎奴,听而不闻,一掌劈裂了厨房的墙,赤手抓起灶膛里刚刚开始燃烧的柴禾,就对锦衣人砸去。而此时砰一声大门被撞开,马车声响,邰世涛已经顺利带人上了马车,疾驰而去。

“去追!”锦衣人终于动了怒气,那侏儒拔身而起,身子一闪已经越过虎奴头顶,虎奴嗷嗷地叫着,抬手将手中柴棒狠狠砸了出去。

侏儒身子一闪,眼看就要避过那棒子,邰世涛忽然回头,狠狠撒出一把瓜子。

侏儒当然认得这是他家主子的毒瓜子,一惊之下连忙闪避,却忘记了身后的棒子,嗵一声,那柴禾棒子砸中那侏儒肩膀,发出一声清晰的骨裂之声,啪一下棒子和瓜子都裂开,一些淡淡的烟灰散了出来。

侏儒晃了一晃,倒下。

砸倒他的不是棒子,而是棒子瓜子中还含着的毒。

“蠢货。”薄唇淡淡吐出两个字,锦衣人眉间似罩霜色微冷,他也没想到。已经全盘掌握的局势忽然出现了这样的变数。

门外马蹄声急骤,马车狂奔而去,锦衣人唇角笑意微敛,身影一闪,终于亲自追了出去。

身后虎奴狂喊着也追了上来,他神智迷糊,把锦衣人当成敌人,不住抓起石头砖块投掷,锦衣人身形飘忽,一一躲过,速度不减,只是难免心中恼怒——制人手段不成,反而被人用同样手段制了自己。

出了村子,锦衣人一声呼哨,一匹马穿过坟地奔来,黑暗中雪白的鬃毛飘扬。

锦衣人上马,那虎奴犹自追着,锦衣人也不理会,一抖缰绳,直奔马车离去的方向而去。

最后一场追逐开始了。

马车在狂猛地奔驰,邰世涛亲自驱赶着马车,也不管道路在何处,只图迅速离开,最近的道路只能横穿坟场,马车经过坟场边缘时,邰世涛清晰地看见有两具尸首被扔在草丛里,看那血迹新鲜程度,想必就是刚才那屋子的真正主人。

邰世涛想起自己第一次敲门时,屋子里没人来开门,想必锦衣人一直跟随在他们身后,看见他们去敲谁的门,就提前一步从后门潜入,杀掉那家人,再自己伪装了来开门,侏儒比较好改装,又能麻痹人的警惕心,所以侏儒先扮成孩子来开门,锦衣人的改装费点事,来不及,就稍迟一些出场——真是无比缜密的计划,更难得的是,这计划还是在仓促之间完成的。

锦衣人的心狠手辣和可怕头脑,让见惯上位者智慧的邰世涛都心头发麻,这样一个人出现在这个时候,姐姐的运气当真不好。

他咬牙,这些念头不过在脑中一闪而过,随即马车越过那些尸首,那些碗口大的马蹄,不知道踏散了多少土堆,又踢飞了多少碎骨。

眼看那些低矮失修的坟茔在车轮下塌陷,邰世涛也不禁头皮发麻,他素来行事中规中矩,行驱马踏坟之事终究有些不安,身后太史阑声音忽然冷冷传来,“今日我踏诸位尸骨,不过是为了活下去,异日护佑诸位子孙!若你等泉下有灵,不妨再助我一二。多谢!”

邰世涛听着这般狂妄又近乎无耻的言语,只觉得心中一热,又有些想笑,紧张不安的心情瞬间散去,手臂一抖,马车已经轰隆隆踏过坟场。

忽听身后一声马嘶,声音清越若龙吟,在军中熟知马匹的邰世涛心中一惊——这等鸣声,多半好马!

他百忙之中扭头一看,便见一匹白马,自月光尽头奔来,雪白的鬃毛旗帜般飘扬在风里,韵律优美却速度如电,初见时还是隐约一小点,眨眼间身躯已经遮蔽身后月色,黑暗从这匹马身后剥落,马上人却还溶在夜色里,一身黑色的披风卷在肩头,只一双眸子,遥遥、冷冷、而又空空地看过来。

邰世涛心中一震,顿时明白凭对方这马的速度,马车必定很快会被追上。而那智慧绝伦手段百出的东堂亲王,这回被逼亲自追来,再不会给他们任何逃脱的机会。

但知道归知道,束手就缚却也是不能的。他再次挥鞭,“啪!”

坟场那边,锦衣人一双远山云烟般冷冷又迷离的眸子,遥遥看过来,眼看马车仓皇而去,唇角又是浅浅一扯。

随即他也策马,毫不顾忌踏坟而过。

白马扬蹄,闪电般自黑黄土坟间穿梭,忽然一声长嘶,声音凄厉。

锦衣人一惊,一低头,便看见旁边一个被踏碎的坟堆里,一根断骨支了出来,白马踏过时,被断骨戳伤了蹄子。

眼看那血流了一地,马已经不能再跑,锦衣人眉头终于皱起——今日当真不顺!难道老天也在帮太史阑?

无可奈何,他只能下马,身后发疯的虎奴已经追了上来,锦衣人叹一声气,只得先回身和添乱的奴仆周旋。

月光冷冷,照着坟前残破的断碑。

……

马车一路狂奔,很快就过了夹山道,果然没有遭遇埋伏。邰世涛心中暗暗叹气。心想自己几人当初还是推断错误,原以为东堂人一定不会放弃夹山道这样最好埋伏的天险,所以在前面那个小村放松了注意力,想来东堂人就是把握住了他们这个心理,反其道而行之。

不得不说,这也是一个心理博弈的高手。

夹山道一过,他的心便放下一半,因为过了夹山道就是援海大营的巡区,在这里随时可能碰上援海营和苍阑军的巡逻队伍。

只是这里还是偏了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遇上巡逻小队,另外,最近的港口在十里外,太史阑和锦衣人的约定,是以踏上任何一艘南齐战船甲板为限。

邰世涛算着,就算遇不上巡逻小队,马车行走十里也不过一个时辰。曙光在望,不禁心情微微松快。

他想着姐姐可以上船,终于能得到更好的照顾和休养,省得她和几个大男人在一起,什么都不方便,甚至连水都不敢多喝,不禁又酸楚又喜悦。

正想着,他忽然听见“咔”一声微响,随即整辆马车向左一歪。

邰世涛一惊,心知不好,急忙松绳掠入车厢内,太史阑已经一手拉住了那少年,身子向外支起,方便邰世涛一手抄住。邰世涛急急将她抱起,一手拽着那少年,靴底一蹬冲车而出,车厢下轮子骨碌碌飞出去,车厢在他身后崩裂,邰世涛掠到马背上,正要砍断系住马身的绳子,蓦然那崩裂的车轮底部飞出一段木条,砸在马腿上,耳听得咔嚓一声。

他的马也断了腿。

邰世涛只得再掠下马,恨恨地看着车厢被瘸马拖出几步,轰然歪倒在一边的道上,他过去看了一眼,才发现坏掉的半边轮子竟然还是当初那个位置,上次被破坏的时候他已经修好,但这次的损伤在更里面不易被发现的地方。

一般人对于下过一次暗手却被拆穿的地方,不会再来第二次。同样,拆穿这处暗手的人,下一次也不会认为这里还会出现同样的问题。这其实是一个心理问题。但喜欢反其道而行之,思维特别的锦衣人,利用了这样的心理,第二次的暗手,还是下在了马车的同样位置。

没有了代步工具,这一段路没有市镇,也少有人行,很难买到马,邰世涛又带着两个人,速度自然要减慢。

但此时连犹豫叹气的功夫都没有,邰世涛还是一个抱一个扛,咬牙继续赶路。

他身上有太史阑给的信号烟火,但不敢使用,锦衣人必然会追来,信号一用,保不准先召来的是恶龙。

邰世涛看看眼前的夹山道,这里是一座石山,石山下有大路通往码头,从方位看,翻过石山,应该也就是大海,靠近码头。

两条路,一条路好走但有人追,一条路难走但是近,也不太好追。

邰世涛几乎没有犹豫,撕下衣襟,将太史阑牢牢地绑在腰间,又请太史阑帮忙,把那少年绑在他肩头,深吸一口气,开始徒步上山。

山路崎岖,很多地方甚至没有路,邰世涛几日夜几乎都没怎么休息,压力巨大,又背负着两个人,其实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再走这样的山路,几乎每一步都是双倍的耗损,黑夜里渐渐响起他疲惫的喘息。

昏昏沉沉的太史阑忽然感觉到有湿润的东西不断落在脸上,越来越密集,她知道这是邰世涛的汗水,想要抬手为他擦去,邰世涛却忽然用肘一把将她的脸压在怀里,“别动,有荆棘!”

这一刻他没有喊姐姐,这一刻他的语气甚至是命令的。太史阑从未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她的脸紧紧贴靠着邰世涛的胸膛,嗅见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一种奇特的日光般的香气混合,不觉得难闻,反而让她想起成熟男子淡褐色的肌肤,而脸下的肌肤确实饱满而富有弹性,热度灼灼,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

她有些恍惚地想,确实,世涛已经是男人了……

她想让他放弃背上的少年,此刻带着那盲人少年,是一个极大的累赘。但她终究没有开口。虽然她已经给那少年服了解毒丹,但毕竟药不对症,只能稍稍延缓他的死亡,真正要想救,得寻医生确定到底是什么毒才行。丢下他,也就是丢下了他的性命,留那可怜孩子一个人,在黑暗中慢慢等死。

她知道世涛做不到,而她也不愿意。

这世上生命同等重要,除非十恶不赦,否则无由放弃,这是她记事起便坚持的想法。她深恶痛绝因为权力和资源分配的不平等,所造成的不同人享有生命权的不平等。

可此刻她又忍不住的心疼,世涛的心跳太急,他已经累透了。

他将她护在怀中,用手臂替她挡住山石缝隙里那些低矮的荆棘,臂上很快鲜血淋漓,他一开始步伐很快,渐渐慢了下来,渐渐有些不稳。他一开始直立行走,后来腰背有些佝偻,再后来他用自己的长刀支撑着身子,一步步地向山上爬,汗水浸透了衣服,湿了一遍又一遍,连背上昏迷的少年都被冰凉的汗水冻醒,一次次哀求他将自己放下,一次次得到他沉默的拒绝。

太史阑也沉默,她不会干涉世涛的决定,她永远为世涛的坚持和有担当而感到骄傲。

天最黑的时候他爬到了山顶,之后开始下山,素来上山容易下山难,她感觉到他腿肚子抖得厉害,让人担心他下一瞬就会抽筋,然后三个人一起滚下去。

黑暗里只有一个人的呼吸,那就是邰世涛的,粗重而急促,太史阑和那少年,屏住了呼吸,不敢再打扰他一句。

好容易行到半山腰,眼看成功在望,三人甚至都已经看见了码头上停靠的战船,还看见一队队的士兵,在山下周边巡逻,战船离山边的距离非常近,只隔着一个沙滩。

三人都齐齐松口气——终于到了!

这一路的艰难!

连邰世涛都仿佛忽然有了力气,直起腰,三步两步就要奔下去。

然而就在此时,他隐约听见衣袂带风之声,就响在头顶。

他一僵,回头后望,就看见石山顶上镶嵌着一轮大月亮,月亮里一个人,这回他没有骑马,却仍旧干干净净风神超卓,杏黄色的锦衣在玉色的月色中清辉淡淡,他似笑非笑的唇角笑意也淡淡。

他负手,饶有兴趣地从上往下看,眼神就如对待自己的猎物。

邰世涛毫不犹豫发出信号,底下战船上几乎立刻有了动静,但邰世涛的心底,依旧是凉的。

从船上下来到石山上的距离,和东堂这个可怕亲王冲过来的距离相比,太远了。

头顶一声轻笑,锦衣人道:“了不起,很了不起。”

邰世涛不理他,迅速往下走,不管如何希望渺茫,他都会争取到最后一刻。

“能让我接连失手,把我逼到这个地步……”头顶上的人在叹息,“不过你们竟然还带了这么个废物,我真不知该夸你们聪明还是蠢。”

邰世涛沉默下行,心底冰凉地发现,他快走了这一截,头顶上的声音还是这么近,东堂这个可怕亲王一直跟着,而且很明显,他不费什么力气。

或许躲已经没有用,不如回身拼死一战,拖延时辰,等到那些人迎上来,救下姐姐。

他提刀的手缓缓抬起。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他的刀!

邰世涛一惊,骇然瞪大眼睛——是那盲人少年!他要干什么?难道他是奸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他毫不犹豫举掌向少年天灵拍落!

无论欠了他什么恩情,此刻他如要害姐姐,他都会毫不容情!

他的手掌落了空。

“嚓”一声,绑住少年的布带,被少年抓着他的刀割断,少年顿时从他背上跌下去,邰世涛这一掌险些拍在他自己后脑。

邰世涛怔住了。

“走……走……”那少年也没有发觉邰世涛刚才想对他下杀手,一落地便骨碌碌滚过去,一把抱住了锦衣人的腿,“你们快走!”

“不——”邰世涛上前一步。

“走!”少年紧紧抱住锦衣人的腿,锦衣人眉头一皱,一脚便将他踢开。少年在地上滚了几滚,滚到太史阑身边,连声咳嗽。

太史阑忽然从邰世涛袖子里抽出那含了暗器的腰带,扔给少年,“系上!等下手指从左向右按!”

少年毫不犹豫系上腰带,他腰细若柳,女子一般的身量,太史阑的腰带给他用尺寸正好。

随即太史阑脚蹬在邰世涛小腿上,“走!”

邰世涛毫不犹豫抬腿就跑。

少年咳嗽着,对着锦衣人摇摇晃晃站起来。

锦衣人眼底这回倒有了点赞赏之色。他素来最瞧不上妇人之仁,太史阑逃亡还不肯丢下废物,让他对她的打分低了很多,由此也更决心要将她打败——这么一个妇人之仁的人,他如果输在她手下,岂不丢人?

此刻倒觉得,太史阑还算决断。

他眼角都没看那少年一眼,快步就要追上去,那少年还没靠近,就被他周身的真气给震开。

他和那盲人少年错身而过时,听见他在身后惨笑一声。

他心中忽有警兆。

明明什么声音都没听见,但多年倾轧争斗中锻炼出来的直觉,还是让他微微斜掠出一步,转头回望。

然后他就看见那少年手指正抚过腰间,而他腰间已经多了一条女式腰带。

这古怪的发现让他心头一跳,二话不说,伏地卧倒!

“咻。”

头顶风声一厉,仿佛空间都被瞬间撕裂,又或者天上闪电凝化为针,跨越天海距离倏忽而至,掠过的风像冰梳,他听见后背衣衫撕裂的声音。

被风声撕裂。

这声音快得难以形容,那一刻他趴在冰凉的地上,心也冰凉——好可怕的暗器!南齐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武器?这样的武器是军中的吗?那东堂还打什么仗……

心惊同时也在庆幸,庆幸多年被暗杀的生涯练就了他关键时刻总能做出最正确的抉择,如果刚才他不是趴下而是跃起,他现在就是一具四面喷血的尸体。

正常情况下,他嫌趴下太难看,是绝不肯趴的。

邰世涛听见身后的风声,回头一看,不禁心中发恨——这样也给他逃了!此时他也来不及怒骂,撒开腿狂奔,石山已经见底,他已经脚踏上松软的沙滩,而那边的士兵发现动静,也已经奔了过来。

身后一阵脚步声响,歪歪斜斜,竟是那盲人少年,回光返照般迸发了力气,听着邰世涛的方位,也一路狂奔而下。

前方远远来迎接的士兵忽然一声惊叫,邰世涛百忙中用眼角一扫,心顿时堕到谷底。

不知何时,锦衣人身边出现了那个巨人虎奴,看样子居然清醒了过来,正手持一柄长矛,做投掷状。

这种巨人的臂力一定惊人,他含怒一击,可贯十丈。

邰世涛抱着太史阑在沙滩上狂奔,停也不停——有矛来,就射我吧!

“咻!”

风声虽不如先前那暗器可怕,却也快到惊人,几乎刚刚响起,就呼啸到近前。

邰世涛甚至连行走路线都没改变,只遥遥奔向前方接应的人,马上他中箭,就把姐姐扔出去,希望他们来得及接住……

“噗。”

一声闷响,是利器入肉的声音,邰世涛却没感觉到疼痛,甚至没感觉到逼近的风声。

巨大的风声,在他身后一丈之地,因为遇上阻碍,被逼停。

那阻碍……

邰世涛回首,就看见石山脚下,那盲人少年正对他张开双臂,他的姿势充满保护,而他胸前,一截银红色的矛尖,尖锐地透出来。

半山上锦衣人神色惊愕。

邰世涛颤了颤,眼看着那少年眼底光芒渐渐灭了,然而那清瘦温柔的脸容上,神态依旧平静,甚至微微动了动唇角,似乎还想给出一个安慰的微笑。

邰世涛忽然想起,这一路逃亡惊险,他竟然到现在都没来得及问他的名字。

一路扶持,一路相救,但到死,他都不知道他的姓名。甚至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拼死相助。

邰世涛这一刻忽惊觉自己的自私。

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念,也许,让他内心深处,对这样的人,依旧是厌弃的。

然而这个被他厌弃的人,此刻在他身后,张开双臂,像要给他一个最后的拥抱。

这一生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的人,终究放弃了可以触及的下半生幸福,代他拥抱了死亡。

那黑夜的相遇……无声的相拥……假凤虚凰的做戏……滚热的米汤……三人同食的剩饭……他给出了他的全部,却从无获得。

邰世涛眼前模糊,看不清去路来路。

太史阑也回过头去,认认真真看了那少年一眼。

随即她忽然道:“我是太史阑。我答应你,取缔静海、乃至天下所有的小倌馆。”

盲人少年的身子震了震。

“如果你是犯官家属,家族确有冤情,我会为你家族平反。”

女子清晰冷静的声音响在清晨凄冷的海滩上,伴随海涛撞击黑色的礁石,四面静寂如死。

他唇边似有笑意。

一阵风过,他轻轻倒了下来,脸埋在沙滩上,将那最后一抹笑容,铭记在大地深处。

或许相遇是命,用命博一场黑暗沉沦的救赎。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听见太史阑最后一句话没有,或许听见,或许没有,然而那缕笑容,证明他最后一刻的安宁。

邰世涛模糊的视线移上去,看见半山上,锦衣人没有追下来,却忽然取出了一张弓。

一眼看去弓似乎很小,通体火红,十分华贵,锦衣人指间一枚银箭,在黑暗中熠熠闪光。

这种东西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想必锦衣人也被那暗器和虎奴的失手激出了怒气,终于拿出了杀手锏。

“扔我!那边!”太史阑声音急促。

她指的方向是大船边,几艘用来海上运送的小船,此时要等大船放下踏板牵引上船,已经来不及了,锦衣人刚才那一箭凶猛无伦,射程足可到达大船脚下,何况沙滩上本就无法太快奔行。

此时也有人等不及踏板,从大船跃到小船上。

邰世涛毫不犹豫,冲前一步,一抬手,将太史阑全力掷出。

太史阑身子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落向小船,小船上有人窜出,凌空接住了她。此时第一箭已到,银光一闪,电射太史阑背心。

那人横刀,刀光如雪,铿地一声火花四溅,箭狠狠撞上刀,箭上巨大冲力撞得持刀人蹬蹬后退两步,黑发被箭风割裂,落在唇边。

她狠狠咬住黑发,站在沙滩上,揽着太史阑愕然抬头,完全想不到有人隔着那么远射出的箭,居然还有如此恐怖的臂力。

怀中的太史阑在挣扎,身子落了下来,随即一脚蹬在了小船的甲板上。

接住她的花寻欢不解其意,太史阑已经回头。

沙滩上,力竭的邰世涛用刀支住身体,已经没有力气再向前一步,而半山上锦衣人的弓,正指着他背心。

第二箭,将发。

邰世涛生死存亡迫在眉睫。

花寻欢眉毛耸动,她看得出这距离,她绝对无法在对方的箭下救得世涛。

然而太史阑却在笑。

疲倦的,却又胜利的笑。

她笑着,一脚踏着甲板,看着锦衣人,手指对甲板一指。

“如果你最终没能拦下我,让我顺利地传递给全城百姓我还在静海的消息,并顺利地登上黑水峪战船,算你输。”

产后夜奔,一路辗转,几经波折,各逞智慧。

如今她的脚,终于碰触到了黑水峪战船的甲板。

赌约至此时,结束。

小舟上,交架的刀戟间,太史阑缓缓回身,她身姿单薄,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可一段目光,便笼罩了整个静海。

半山腰,锦衣人一动不动,杏黄锦袍的衣角,飘飞如一抹淡云。

他的弓依旧拉满,他来得及射邰世涛,甚至来得及射还没能上大船,身边无遮无掩的太史阑,可最终,那弦上的箭,停驻。

这一霎遥遥相望,各自心绪复杂难言。

这一路,其实没有输赢,她纵然顺利踏上甲板,最终也有赖于他人牺牲,而半路上,他其实放弃了无数次一箭击杀她的机会。

然而并无后悔,这一路相斗,他邂逅这世上最强大最特别的女人之一,酣畅淋漓的智慧博弈,尔虞我诈的生死之争,到得最后,只觉不虚此行,惺惺相惜。

英才日渐凋零,沧海如此寂寞,不如留一个人在天涯那头继续行走,以同样的频率和速度。他日想起,便觉得上位者的道路,不再孤独。

他在意的,从来只是过程。

天好像是在一瞬间亮的,阳光好像是在一霎间刺破黑暗的,刺破黑暗的日光从山顶如滚滚流水倾斜而下,流过山石、树木、荆棘、草丛……刺目的阳光里,已经不见锦衣人的身影,他所立的山石空空****,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从未有人一路而来,锦衣披发,谈笑间展开一场惊心绝世的追逐。

邰世涛身子在瞬间松懈,然而当他转头看向战船时,眼眶不禁再次模糊。

模糊的泪眼,倒映太史阑的身影,她正慢慢站直,由花寻欢扶着登上战船,船上的士兵都已经被惊动,黑压压的人群蜂拥而来,那些焦灼绝望、满是黑灰的脸,在看见他们元帅大人的单薄却笔直的身影时,忽然都露出狂喜之色。一霎的寂静之后,欢呼之声爆上云霄。

“大帅到了!”

“大帅真的到了!”

“大帅没有离开!”

越来越多的喊声开始汇聚,化成一片欢喜而瞬间斗志昂扬的高呼。

“大帅回归,扬我武威!”

“大帅回归,扬我武威!”

喊声冲破这海上霾云,吹开滚滚海水,吹散弥漫硝烟,惊得海鸟高飞,惊起战鼓高擂,远处东堂战船在海水动**的光影中战栗。

邰世涛仰起脸,在一地鲜血和汗水中,欢喜而又悲伤地,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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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亡结束啦,养文的赶紧回来看文啦,不看文哪来订阅,不订阅哪来月票,虽然没订阅没月票也不会影响俺码字质量数量,但满屏养文的叫嚣对俺幼小的心灵难道不是一种摧残?你不看我还有毛的劲写啊?啊?

另外大家不要骂小甜(第三声)甜(第二声)嘛。各为立场没有错。这是上位者的基本素质。换成容楚太史阑异地相处,不会客气到哪里去滴。其实你们不觉得小甜甜很可爱吗?我还指着他给我挣以后的月票呢,你们真不喜欢,我就给小蛋糕安排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