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喜满腹疑惑,也不敢多问,因为甄玉的神色太过自然,毫无说谎的痕迹。

翠喜想不下去了,她只好闷声不响服侍了洗漱,这才端着水盆离开。

不多时,甄玉就听见院子外头,传来张大赖母亲的声音:“一早就出去了?去哪儿了?不知道?大赖这个臭崽子!”

丝毫不掩饰语气里的粗俗。

甄玉静静听着,心中忽然生出几分恍惚。

她离开这村子太久太久,因此早就忘记了,自己就是从这样粗鄙不堪的穷乡僻壤,一步步走向京城,走上高位,成为三皇子最信任的女人。

……最终,入了死局。

这一次,她不能重蹈覆辙。

她不能再把人生搭在一个男人身上!

这一世,除了自己的亲人,她再也不会爱任何人了。

老天爷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她要走出一条和前世截然不同的道路!

不过首先,她要从眼前的困局中,逃出生天。

不多时,脚步声向着新房走过来。

门一推,张夫人进屋,先看了一眼坐在梳妆台前的甄玉。

从第一眼开始,张夫人就不喜欢甄玉。

倒也不是因为这小女孩无父无母,家世单薄,主要是因为,这孩子和本地人太不一样了。

她天生一副冷白皮,五官极为干净,小小的瓜子脸带着点美人尖,皮肉细得看不见一颗毛孔,和村里人普遍的粗黑、龟裂与肮脏,形成了鲜明对比。就连村里活了九十岁的老头子都说,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

山村百姓见识短浅,遇见一点事就爱咋咋呼呼,可这丫头在任何时候,都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不多说话,也不爱笑。似乎不管多大的事,都挑逗不起她的神经……仿佛她那来历神秘的亲娘,给了她天生高贵的加持。

张夫人是个没念过书的乡下人,顶多算是“家里有两个臭钱”的乡下人。但她有普通人都会有的直觉。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女孩是个异类,她和这村子里的任何人都不像,仿佛一块价值连城的羊脂玉,被扔进了一堆肮脏的瓦砾中,无论沾上多少灰尘泥土,都无法掩盖它与众不同的光彩。

无奈她的宝贝儿子张大赖,愣是看中了甄玉,甚至拿出一副“非此女不娶”的姿态,逼着父母上门去求亲。

这就像一个成天玩泥巴的傻小子,偶然看见了一颗稀世大珍珠,于是哭着喊着非要把珍珠拿到手不可。

但,这真的是好事吗?

身为母亲,张夫人总有点说不出的担心。

见到张大赖的母亲进来,甄玉这才站起身,施了一礼。

她没有开口叫“母亲大人”,因为按照规矩,她还没有奉茶。

在奉茶之前,严格意义上来说,甄玉还不算是张家的媳妇。

张夫人问:“少爷呢?”

甄玉摇摇头:“不知道。一早天没亮就出去了,我问他,他只笑,说是有事要办。问他什么事,他却不说。”

张夫人皱紧眉头,这反应不像她儿子,那个懒货,每天不睡到日上三竿是不肯起来的。

又怎么会在新婚次日,天还未亮就撇下新媳妇,匆匆出门呢?

然而张夫人也没怀疑甄玉,毕竟屋里上上下下,看不出什么问题,虽然有些残留的酒味儿,想来也很正常。

她走近床边,随手要去掀开被子,却不料甄玉快步上前,涨红了一张脸,一把按住被子。

张夫人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她笑起来:“傻丫头,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然后顺手掀开被子,果不其然,被子上沾着的大块血迹,暴露在她面前。

张夫人不动声色,脸带微笑放下被子,心想,看来昨晚儿子折腾得不轻啊。

傻小子就是有一把子蛮力,把个黄花闺女弄出了这么多血。

难怪甄玉脸色这么差,仿佛一整晚没睡好。

再看甄玉,满面通红,眼泪仿佛都要掉下来了。

张夫人有点瞧不上她这娇羞的模样,心想都是庄户人,装得这么娇娇怯怯是给谁看呢?都成亲了,再妆这种狐媚子样儿可是不成的,有辱我们张家的门风。

想到这儿,她有点生气,粗着嗓门道:“这有什么好哭的?既然嫁过来了,我们张家必定不会亏待你,以后不要总是这么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好像是我们张家虐待你似的!我们可是正经人家!”

甄玉故意含着泪,拘谨地点了点头,完美扮演着可怜小媳妇的形象。

她心里却有几分好笑:你儿子霸凌下人,侮辱丫头,在村里斗鸡走狗以钱称霸,那都是出了名的,就连逼死佃农,霸占人家种的两株牡丹花这种恶心的事,他都做得出来。

这是正经人家的教养吗?

正经人家,能养出这么无赖的儿子来?

偏偏这时,院子外头传来当啷一声响,仿佛什么人奔跑太匆忙,不小心被重重绊倒!

张夫人还在愣神,却听见家中仆人嘶声大叫:“老爷!太太!大事不好了!少爷他……”

张夫人慌忙转身奔了出去:“出了什么事!”

甄玉没跟出去,只闲闲在椅子里坐下,她托着腮心想,好快。

尸体这就被发觉了。

也难怪。

昨晚她一路搀着重伤的岑子岳,虽然俩人十分小心,没把痕迹引到张家来,但磨坊附近,难免留下了不少血迹。

村里人很早就起身干活,鲜血刺目,必定会引起关注。

张大赖的尸体,根本就藏不了多久。

果不其然,堂屋那边传来翠喜的惊叫:“夫人!您醒醒!醒醒!”

一时间嚎的嚎,喊的喊,有说去报官的,有急着去叫大夫的,几个小丫头吓得只顾着哭……张家乱成了一锅沸腾的粥。

在这一片鼎沸之中,甄玉独自一人端坐在新房里,脸上全无刚才的羞涩惊慌。

她面无表情,伸出葱管一样的纤纤细手,将桌上早就冷了的喜枣糕,慢慢塞进嘴里。

她并不想吃东西,但她必须吃东西补充体力。

接下来,有一场硬仗要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