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到了天鹫军的大本营,其余的军帐都熄灯了,军士们都睡了,唯有主帅的军帐还燃着灯,里面人影憧憧,似乎有人正在交谈。

甄自桅凑到近前,还没等他稳住双脚,就听见军帐里面,有人重重哼了一声,用突厥话说:“国师此次前来,难道是为了给敌人求情的?!”

甄自桅一愣。

他听得懂突厥话,也听出,这说话人粗重的嗓音,正是他的老对头,天鹫军的头目特穆鹰击!

不过,所谓的为敌人求情,这又是个什么说法呢?

正当他困惑时,军帐里面传来另外一个人的声音,是个轻柔低沉,十分动人的男人的声音。

“我并非是给敌人求情。我只是请特穆将军再考虑考虑。”那男子的声音变得低沉下去,“您手下率领的,都是我突厥的大好男儿,每一条性命都非常重要。”

让甄自桅有点奇怪的是,这绵软的男人的嗓音,听起来竟有几分耳熟。

特穆鹰击冷冷道:“那又如何?!”

“特穆将军,眼下,真的不用太过着急。我知道在你心里,十万突厥将士的性命,换甄自桅一条命,这也很划算,然而恕我不能苟同!”

甄自桅听见对方提及了自己,更加吃惊,陪同的那个细作看了看左右无人,轻轻掀开一丝军帐,正好让甄自桅看见军帐内部的情况。

原来里面一共是两个人,老熟人特穆鹰击,甄自桅是认识的,但是站在他对面的一个人,身形颀长,衣着简朴,背着手,身姿悠然。

哪怕只是看个背影,甄自桅也感觉得到,这一位是个重要人物!

看来这就是那个突厥国师!

特穆鹰击很不服气地哼了一声:“那么请问国师,您又有什么好主意呢?”

“请将军把这件事交给我。其实此次,我也是奉王之命而来。”那人说着,微微一笑,“您尽管放心,咱们可以不用一兵一卒,就让甄自桅此人殒命当场!”

这话说出来,别说屋里的人,就算是外头偷听的甄自桅,也吃了一大惊!

他甚至还以为,自己偷偷进入敌军大营的事情被发现,而这根本就是那个细作帮着一起弄的陷阱!

然而当甄自桅抬头看那个细作时,却发现他也是满脸的惊讶,和自己如出一辙——很明显,就算对方做笼子,这细作也不是对方步骤里的一部分。

甄自桅又等了一会儿,发现四周围毫无动静,这才确定,突厥大营并没有发现他的潜入。

既是如此,那这个国师又凭什么说这种大话?!

果然,就连特穆鹰击都连连冷笑:“说得真个轻巧!国师大概有所不知,我与此人在素州一带,缠斗了整整十年,期间彼此遭遇的战役,大大小小不下五十次!不是我说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能不动一兵一卒就杀了甄自桅的人,恐怕还没诞生呢!”

那个细作听到这里,不禁微微一笑,却赶紧收敛笑意,因为甄自桅冲着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甄自桅自己,倒是不奇怪特穆鹰击有这种感慨,如他所言,俩人实在可以算是灵魂的宿敌,说句惺惺相惜倒也不为过。

岂料,那国师闻言哈哈大笑,仿佛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

“将军不要妄自菲薄,甄自桅此人,除掉他一点都不难。”他说到这里,忽然收起笑声,用一种高深莫测的嗓音说,“外敌固然杀不了他,但如果,是大祁天子想杀他呢?”

这一句话,连同外头的甄自桅和那个细作,全都没声了!

细作满脸惨白,他茫然望着甄自桅,完全被这句话给惊到了。但甄自桅还算镇定,迅速平复了思绪,冲着细作做了个下压的手势,意思是让他先去周围帮着自己防护着。

细作领命,悄然离去。

特穆鹰击哈哈一笑:“国师怕是在发梦吧?大祁的天子会想杀自己最杰出的将领?”

那国师没笑,却冷冷道:“这又有什么稀奇?他派人传书给我,亲口所言。”

其实听见这个消息,甄自桅并没有太过惊讶,他早就知道景元帝对自己有芥蒂,包括先帝遗留给他那份神秘的遗诏,也包括自己妻子的事,每一件事都让帝王有足够的理由除掉他,只不过景元帝到现在还没动手,是因为他自己也清楚,一旦干掉了甄自桅,就没有第二个人能帮他抵挡突厥的侵袭——景元帝这么做,无异于自毁门墙。

而甄自桅在意的点是,景元帝想要做掉他,竟然采取了联合外敌这种最无耻的办法。

堂堂一国天子!

怎么可能和敌人商量好了,要做掉自己的将军?!他是以何种渠道联系上突厥那边的?!

而且听这国师的口气,胸有成竹的样子,似乎双方早就谈妥——这也太荒唐了!

这下子,特穆鹰击也认真起来:“大祁天子是怎么想的?!他真想做掉甄自桅?可是即便……好吧,即便他功高盖主,引起天子猜忌,真的让天子想除掉他,可是,要怎么做呢?在我看来,甄自桅这人厉害得很,更是精明无比。最困难的是赤凤营上上下下,和他完全是一条心。这种情况下,要如何做掉他,而又不引起军中内讧呢?”

那国师却只淡淡地说:“这些细节,将军只管交给我就好了。”

而就在这时,甄自桅看见这位突厥的国师,不经意间转了个身,刚好将脸孔朝着他所在的方向!

那一瞬,火光恰巧照在那位中年国师的脸上,甄自桅差点没有背过气去!

那位国师的脸,竟然和景元帝,一模一样!

饶是如此身经百战,头脑冷静如钢铁的甄自桅,也差一点以为自己神智错乱,眼睛出了严重的问题!

而就在这时,他却听见特穆鹰击突然道:“他居然肯和你相认,这一点其实让我非常意外。”

那位突厥国师长叹了口气:“我只是想尽力保护他罢了。毕竟大祁皇帝当初病重时分,却突然只身跑去了江州,这一举动实在不合情理,而且老皇帝回来后一言不发,除了找甄自桅见了一面,谁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他是不是在临终时,留下了危险的把柄……老实说,我非常的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