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自桅回忆道:“先帝当时龙体已经不太行了,太医都说时日无多……所以他的语气里,多少有点托孤的味道,但我全然无法理解,要说托孤,怎么可能托孤给我这么个年轻的将军?朝中多少元老人物?哪里轮得到我!”

岑子岳眼睛紧张地眨了眨:“先帝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他说,眼下还不是时候,暂时只能隐忍。”甄自桅面色很严肃,“先帝说,不该是这样的。”

岑子岳不由跟着重复了一遍:“不该是这样?”

“对,不该这样,这一切都不对。”甄自桅叹了口气,“当时我也没听懂他的意思,先帝没解释,只说了句‘罪在朕躬’,说他是大祁社稷的千古罪人。”

“什么?!”

“嗯,他说只可惜他醒悟得太晚了,已经无法挽回,但他始终不甘心。他命我好好保存这枚扳指,未来到了关键的时刻,这枚扳指会告诉我真相。”

那之后不久,先帝就驾崩了。

新帝登基,对甄自桅的态度比他预想的要好,这让甄自桅松了口气,毕竟被托孤的大臣通常都没啥好结果,虽然先帝这个“孤”托得实在有点莫名其妙。

景元帝对甄自桅非常尊重,尊重里透着一丝莫名的客气和疏远,甚至隐隐让甄自桅感觉到,皇帝是有点“怕”他的。

起初甄自桅认为这是自己的错觉,但事实证明,这不是错觉,景元帝是真的怕他。

因为他手中,掌握着一份足可以将他掀下皇位的东西。

翠玉扳指依然留在甄自桅的手里,他始终铭记着先帝的嘱托,尽管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手中这枚小小的扳指里,竟然会藏着那么惊人的秘密!

“那之后,又发生了很多事情。”甄自桅说到这里,停了停,脸色变得沉重,“使得我对陛下的认知出现了改变,也有点明白,为什么先帝交代我的时候,会是那样一副懊恼无奈的神色。”

甄玉试探着问:“是说,您对陛下的看法,出现了不好的转变?”

甄自桅点了点头:“我错看他了,我原以为他既然是先帝在众多皇子中选中的,又是嫡出,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谁知……”

他停了停,加重了语气:“谁知他竟是个卑劣无耻的小人,是被别有用心的女人给生生扶上皇位的!此人从头到脚,根本就不配做大祁的天子!”

此言一出,甄玉和岑子岳俱是大惊失色!

甄玉倒还没什么,她早就对景元帝的人品产生了质疑,然而岑子岳却颤声道:“将军何出此言!”

甄自桅淡淡看了他一眼:“我知道,我说这种话王爷必然是不服的,必然想要维护你的皇兄,还有你那貌似慈爱的母后。但我也有证据,并非胡说。”

他说到这里,声音低下去:“按照你们的说法,我早就不是尘世中人,如今在这荒僻的神庙里,也不知是何种的存在。所以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甄自桅说到这里,脸颊微微抖动,仿佛在心中做了一个极大的决心。

然后他深深吸了口气:“接下来的一些话,我必须和我女儿说。王爷若能坚持,那就留下来听听,事关你皇兄。但如果你觉得受不了,就请先回避。”

岑子岳犹豫了一下,他刚想要起身,甄玉却喊住他:“王爷,有些真相你是躲不过的。与其继续被蒙蔽,倒不如一次弄清楚。”

这是甄玉故意说给岑子岳听的,她不想岑子岳碍于兄弟感情,对真相采取掩耳盗铃的态度。更重要的是,甄自桅要说的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如果此刻岑子岳不肯听,未来,她也必然要转述给他听……如果是一些令岑子岳十分痛苦的事,从甄玉的嘴里转述出来,难保不惹得他怨恨她。

倒不如趁着这千古难得的奇遇,让他从他最尊敬的师长和最崇拜的英雄嘴里,直接听见真相。

果然,岑子岳被甄玉说服,他脸上的犹豫消失,重新坐了下来。

“将军,你尽管说。”他的声音也稳定下来,“我跟了你五六年,什么场面没见过?我受得住。”

甄自桅用一种复杂而又充满了关爱的目光,望着岑子岳,他忽然轻声道:“如果当初,你父皇没有被蒙蔽,如果他能清楚地看见现实,他应该会把皇位交给你,你才是真正要做天子的人。”

“将军!”

甄玉心中一动,甄自桅说的是“要”而不是“应该”,这意思仿佛是说,比起景元帝,岑子岳做天子更加有正当性?

甄自桅的讲述,起始点非常久远,竟然是在五十年前。

“那是个大祁的国力远胜过周边小国的时代,就连突厥人也只能俯首为臣,毫无反抗之力。”他停了停,“也是在那个时候,突厥那边,送来了一批王室质子。”

甄玉听到这里,浑身一凛,又是突厥!

她外公晏昉的那个冒牌赝品阙离肇,不就是那个时候过来的吗?!

然而甄自桅的讲述重点,很显然并不在阙离肇这种王族子弟身上,而是在一个奴隶的身上。

“奴隶?”

“对,一个非常卑微,丝毫不起眼的奴隶,那是比我们普通的家仆更加不堪的地位,是主人一不高兴就可以随便打杀,而完全不用负责的。”甄自桅说到这里,忽然露出一种复杂的笑容,“然而我们今日提及的这个奴隶,却是个聪明绝顶,百年难得一见,远超出普通庸碌的人中龙凤。”

甄玉听得笑起来,她说:“爹啊,你把一个突厥的奴隶夸成了一朵花了,这怎么可能呢?”

她和甄自桅相处不到半日,却彼此亲近了许多,不管对方是人是鬼,甄玉是真心把他当成了父亲,也不由自主就像亲父女那样和他亲昵起来。

甄自桅也笑起来,他伸手疼爱地摸了摸甄玉的头发:“丫头,你不知道,这个奴隶在没有半点基础的情况下,竟然以第一名考进了咱们大祁的太学院——你说他厉害不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