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子却不肯罢休,继续往甄玉的手指爬,它短短的前须在触碰到甄玉手指的那一瞬,甄玉再度听见了那个粗喉咙:“……你都给我灌了贤臣之毒了!我当然要忠诚于你,我当然得往你身上爬!”

甄玉心中一动,原来她必须触碰到虫子,才能听见它说话的声音。

于是她不再闪躲,手指碰着金头蛊王:“可我不想再把你吞进肚子里去了,这太恶心了。”

“恶心?!哪里恶心了!”土蛋愤怒地叫道,“我从一出生就只吃毒药,不会碰一点脏东西!世上再没有比我更干净的虫子了!你怎么能说我恶心呢?!真是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虫六月寒!”

“……”

挺好的,这家伙还能自动把人替换成虫。

甄玉哭笑不得时,这个话痨的家伙还继续嚷嚷着什么“你们人什么东西都胡吃海塞,那么不讲究,哕!脏得要命!还好意思嫌弃我不干净!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甄玉受不了了,只好解释道:“我不是嫌你脏,我只是不想让你钻进我的肚子里,我们人就是有这种抗拒。”

金头蛊王停了停:“那这样吧,我钻进你的头发里面,这总可以了吧?”

甄玉一听,还是觉得头皮发麻:“这不好吧……”

土蛋忿忿道:“你是我的主人,你喂了我贤臣之毒,导致我只能忠诚于你,现在你又不让我挨着你,非要把我关在木头盒子里,你这算什么狗屁主人!”

甄玉被它骂得一时无言,只好道:“那行吧。”

她用手指托起虫子,将它小心翼翼放到自己的头上。

一开始,她还能感觉到虫子钻进她丰沛的黑发里的动静,但是很快,她就感觉不到虫子的存在了。

“土蛋?你在吗?”

“我在啊。就在你的头发里,”虫子得意地说,“我只要挨到你的身体,就能自动与之融为一体,除非你伸手把我抓出来,否则外人是绝对看不到我的!”

甄玉这才放下心来,她可不想走在街上,被人看见自己的头发里有一条金色的虫子钻进钻出。

她忽然想起一事:“土蛋,你能帮颐亲王把他的贤臣之毒吸收出来吗?!”

“别人,我是可以这么做,但他不行。”

“为什么?”

虫子叹了口气:“那个人体内有太多的毒素,而且已经浸润了很多很多年,对吧?”

甄玉确实听承影提过此事。

“毒素对我而言,就是一顿大餐。问题是,那位体内的各种毒素已经和血液混为了一体,我又没法只吸收贤臣之毒。”虫子说,“若要我把他体内毒素全部吸收出来,恐怕他得失去全身三成的血呢,那他还活得了吗?”

甄玉一时默然,看来,是她想得太容易了。

迅速处理好手臂上的伤口,她这才打开房门,让一脸疑惑的丫头们进来。

“姑娘的手臂受伤了?”饮翠关切地问。

甄玉勉强一笑:“没事的,一点擦伤,不要紧。”

“哦,是么。”饮翠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又说,“还有一件事要禀报姑娘,昨天您不在家的时候,乌先生来过,说是给喻统领检查伤情。”

“嗯,然后呢?”

“查完了,乌先生临走时告诉我们,说他打算回澜蔷了。说,姑娘您太忙,怕过来碰不上,就拜托我们传个话。”

甄玉一怔:“我大师兄回去了?”

“是呀,说他如今不适合留在王府了,又说什么惦记着澜蔷的医馆没人照料。”饮翠说,“反正……他也没和我讲太明白,只叫我们告诉姑娘一声,说您知道的。”

甄玉一时心中黯然无比。

岑子岳饮下贤臣之毒,从此只能对甄玉敬而远之。像乌有之这样和她关系亲近的人,自然也不适合再留在王府里。

那天剩余的时间,甄玉又去喻凤臣住的小院子看了他的情况。

他脚上的伤愈合得非常好,这方面乌有之是下了大功夫的,给喻凤臣用了最好的药,按照乌有之的预估,再过一两个月,等到开春,喻凤臣一定能站起来,并且能和以前一样,健步如飞。

甄玉放下心来,这也算是这几天以来,她收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了。

她又将这两天的种种变动,都和喻凤臣说了。

喻凤臣听说,岑子岳被逼服下了贤臣之毒,不由深深皱紧了眉头。

“这么一来,公主您在朝中,就少了个重要的助力。”他啧了一声,“颐亲王手中掌握了重要的资源,然而看样子,他无法再帮您办事了,可惜。”

甄玉默默看着他,心里忽然想,看来这个人对岑子岳是一丁点儿感情都没有了,喻凤臣心里,只剩下为了她的盘算,岑子岳的命运悲催与否,他压根就懒得管了。

世上这些毒质是如此可怕。一杯贤臣之毒,就让岑子岳对自己敬而远之,而一颗驯鹰之毒,就让喻凤臣对岑子岳彻底断了念想。

她正发愣,却听喻凤臣说:“其实我更好奇公主您在魇房里的经历,您能把那番幻觉再说一边吗?”

甄玉定了定神,将自己在魇房里的幻觉又说了一遍,尤其着重说了她在幻觉的西北大营里,听见的自己父母的那番对话。

“那枚翠玉扳指,您能给我看看吗?”

甄玉让饮翠从自己房间取来了那枚扳指。

喻凤臣拿着那枚翠玉扳指,反复看,最后他的目光久久落在正面,那古怪繁复的花纹上。

他忽然道:“公主,您瞧这像不像某种暗纹?”

“什么暗纹?”甄玉还是不明白。

“打开某处锁印的暗纹。”喻凤臣喃喃道,“会不会是,翠女峰某个地方,藏着一份先帝留下来的东西……”

甄玉心中,咯噔一下!

“等等,凤臣,你这猜测有点离谱。”她艰难地说,“翠女峰什么的,都是我自己在幻觉中想出来的,我从来没见过我的父母,更不可能听见他们的谈论啊。”

喻凤臣笑着摇摇头:“公主,您是没见过他们,可您一定从哪儿听到过相关的信息。这些幻觉,决不是无源之水,它们是从您过去的生活中,一点一滴渗透进您的记忆的,而魇房的力量则歪打正着,刚好将它们拼凑到了一起。”

甄玉被他说得心头大撼。

喻凤臣的说法,是非常有可能的!

除了青谷子,没有人知道她是重生的人,而前世那三十年,她在三皇子身边,听见过无数要紧、或者当时以为不要紧的信息,甚至有时,完全不相干的人之间的讨论,也会落入她的耳朵,比如宫廷聚会,比如各种官商来往的场合。

看来,前世她应该是从什么地方,无意间听见了关于扳指的信息,但那都是些零碎的只言片语,当时她并没有能力将它们联系起来。

可是如今,知道了这么多之后的她,就有这个能力了。

她的头脑,在魇房的影响之下,自动帮她把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信息加了工。

“这么说,我得去一趟江州了。”甄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