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让我做什么都行,不要不理我好吗?”

我忍着别扭向姐姐哀求。

从前,我不觉得讨好别人是一件委屈之事,毕竟,我用低姿态换来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而今,若要我软软地说上一句示弱之话,我真真是觉得违心之极、难堪之极。

我垂首盯着地面,窘得不知所措。

云亦姝斜睨我一眼,“那便每日夜晚来我塌前伺候。”

“好呀!”我没有一丝犹疑,先爽快地应了。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在每个傍晚准时来到云亦姝的塌前为她读话本故事。

“只是一个飞身,他便出现于我的身旁。墨蓝色及地宽袍,如瀑垂肩的长发,一双浓眉斜飞入鬓,炯炯有神的眸子里流动着粼粼的波光。还是那副让我心驰神往的模样,我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冰儿倒地的影像却疯狂地敲打着我的大脑,我头痛欲裂。

‘孤说过,那件衣服不可以离身,你还是这般的不听话。’他的声音极尽温柔,我却冷得浑身发颤。

‘杀了我,否则他日我必将你千刀万剐!’我的眼神里喷吐着怒火,真希望可以用它将这个男人燃为灰烬。

‘乖,这样对孤说话,不好。’他抽出那把血淋淋的利剑,指向我。

我猛地捉住他执剑的手,移向我的腹部,凄然一笑:‘来,往这里刺!’

……”

摇曳的烛光下,我捧着一个话本认真地读着。

躺在被窝里的云亦姝懒洋洋地问道:“那个王有没有刺下去那一剑?”

我擦了把眼角的泪水,答道:“刺了。”

云亦姝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那可真够悲惨的,这个女人真是可怜啊!今天就读到这里吧,我要睡了。”

我为云亦姝掖了掖被角,福身告辞:“姐姐,我先退下了。”

“然儿,莫走!琉璃这两日身体不适,你今夜便留在我床前伺候吧。”

我微微一怔:姐姐这是将她当作真正的婢女使用了。云府之中婢女守夜需蹲坐在主人的床前,整夜不得合眼。

我的身体本就有些不舒服,我婉拒道:“姐姐,我去叫倩雯过来吧。”

云亦姝向我翻了一个白眼:“其他婢女我用不习惯,让你留下你便留下,废什么话。”

我扯了扯唇角,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我顺从地走到床尾就地坐下。

我与姐姐云亦姝虽皆是云帅府的千金,却有着截然不同的际遇。姐姐是父亲的掌上明珠,我却是父亲的眼中钉、肉中刺。姐姐是众星捧月的存在,我却是人人皆可欺凌的可怜虫。

这一切的根源皆是来自于我的母亲云阮氏。

世人皆说云阮氏长着一副妖艳的面孔,她的那双眼睛阴冷无比,谁若是不小心与她对视上一眼,必是吓得心惊担颤;世人又说那云阮氏性情怪异,总是疯疯癫癫的,说着许多疯话、做着许多疯事;世人还说那云阮氏长着一副蛇蝎心肠,她为了独自霸占云老爷,将云老爷身边的女子一一害死。

是以我自小活在母亲的阴影下。人们将云阮氏欠下的债都理所当然地算到了我云亦然的头上,对此,我无可辩驳,亦无力辩驳。公道,自古便只是强者才配得上拥有。

她回想着话本中那位女子的人生,感慨自己与之相通的命运,忍不住泪流满面。

云亦姝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最后一缕烛火也在夜色中灭了光芒,我将身子紧紧地蜷缩成一团。我生而畏寒,身体总是出奇的冰凉。

云亦姝每每碰到她的手便会大声喊叫:“天呐,我好像碰到了死人的手!”

我总是会歉意一笑:“抱歉,吓到姐姐了!”

有时,我多么渴望自己果真是一个死人,若是死了,便不必再遭受人间的疾苦。

浓浓的困意袭来,我自袖口中摸出一把匕首划在胳膊上,那密集的血珠成功地赶走了她的睡意。

我的皮肤上遍布着伤疤,它们纵横交错、面相可怖,似在冰冷地陈述着一段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那或锥心刺骨,或寒彻心扉,或痛不欲生的过往,每每不经意间浮现于脑海,于我,便是一次凌迟之痛。

十三岁才刚刚开始,我却好似已千帆历尽。

然而,我却不得不向自己妥协:众生皆苦,又非我一人独苦,何须介怀?

或许唯有介怀才是我继续苟活下去的动力。

彼时,我并不知道:我的母亲复制了话本中的一生,而我也即将沿着那样的一生重走一遍。

翌日清晨,云亦姝坐在**伸了个懒腰,当看到瑟缩成一团的我,她突然来了气,大声嚷嚷道:“不就是让你陪我一晚吗?你扮成这副可怜相是要给谁看!”

我诚惶诚恐地站起来:“姐姐误会了,是我心甘情愿陪你的,绝无半分怨言。”

话音未落,一串剧烈的咳嗽声将我震得摇摇欲坠。

云亦姝撇了撇嘴:“还说不是在扮可怜?算了,你快出去吧,看了怪心烦的!”

我正要踏出门去,云亦姝却叫住了我。

我回头,见云亦姝手中拿着一件褪了色的旧衣衫。

“这件衣服你拿去穿吧。去年做给琉璃的,她长了个头,穿不下了。”

“谢姐姐。”

我接过那件旧衣衫,刚走出屋门,我的眼泪便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琉璃与我同岁,身高却矮了我半头,琉璃穿不下的衣服反倒要施舍给我。不过,我不得不快速释然。毕竟有一件旧衣衫换洗也好过仅有一件衣服被翻来覆去地穿,我已记不清有多少次不得不在夜里将衣服洗了干净,白日里仍要湿漉漉地穿上的经历,那体感简直难以形容。

我一路咳嗽,众人看见我皆远远地躲开。

府内张灯结彩,人们的脸上个个喜气洋洋,唯有我一人揣着心事。

路絮儿挡在我的身前,满脸不悦:“你摆着这副臭脸给谁看呢?”

我抬头,恭敬地唤一声:“路姨娘。”

路絮儿却不依不饶,满是刻薄之语:“你这副无半分教养的样子真是令人生厌。知道我即将要做云府的女主人心情不悦了是吗?替你那死去的娘嫉妒我是吗?夜里若你那娘托梦于你,可千万莫忘记告诉她这一盛大的好消息。她生前费尽心机拆散我与老爷的好事,纵使死了,我也不好让她安息,你说是不是啊?哈哈哈。”

我望着路絮儿小人得志的轻狂模样,将拳头攥得咯吱作响。我恨不能将拳头狠狠砸在路絮儿的脸上。然,我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只暗怨自己满腹恨意无处宣泄。

路絮儿却更来劲了,她的嗓音尖利无比:“你是想打我吗?你敢上前一步试试!”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身体略有不适,是以脸色不太好看,路姨娘若是看了不悦,便请行个方便,速速放我回去。”

“我知道你有病,是疯病,跟你娘一样不宜见人!快滚回房中躲起来吧!”

路絮儿夸张地笑着,她花枝乱颤的身体似一面旗帜在风中尽情招摇着。

我猛地逼近路絮儿,我的眼神释放着冰冷的寒意:“路姨娘,你若是不嫌弃,你大婚那日,我请我娘亲自为你送去一份贺礼!”

路絮儿呆住了,她的笑容僵硬在脸上,那张嘴却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

待我走出好远,路絮儿才终于发出声来:“她说什么?她娘要为我送来贺礼?她是疯了吗?她娘都死了多少年了?”

我回到房中,第一时间便是将自己埋入被子里。我的头晕晕沉沉的,很快睡了过去。

有人粗暴地将我唤醒:“老爷命我代他前来,向你问话。”

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看清了来人的模样:路絮儿的婢女紫娟。

前来兴师问罪的。

我有气无力地回道:“有劳紫娟姑娘,我感染风寒,不方便起身,姑娘请讲。”

紫娟狠狠地甩给我一个巴掌:“老爷说这一巴掌是罚你不尊重长辈,口出恶言!”

我尚来不及有所反应,又一巴掌甩在了我的脸上。

紫娟恶狠狠地说道:“老爷说这一巴掌是赏给你那娘,她死去了,你便代她受过!”

“啪”的一声,更狠的一巴掌扇了过来。

“老爷说这一巴掌还是赏给你,因为你提起了你娘,勾起了他不愉快的回忆。”

一连三个巴掌下来,我的头更沉了。我望着紫娟离去的身影,内心一片怆然。

“父亲,路姨娘,我定会为你们的新婚送上一份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