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女子对自己的新身份充满了恐惧。
虽然,她再也不用每日吞下那至苦之药,再也不用承受蚀骨之痛。
然,人人都对她敬而远之,因为她的情绪、她的意念便可杀人于无形。
她自认为已练就了铜墙铁壁,不会被伤,亦不会将他人的苦痛放在心上。当璧儿惨死在她的面前之时,她却痛苦至极。
这种能量之巅的感觉,除了极致的快感,便是极致的孤寂了。
是夜,红衣女子又像往常一样望向远方,期待着那抹由远及近的身影。
两年了,她的每一个夜都是如此这般地眺望着,等待着。
不同的是如今她身在金碧辉煌的蝶盈殿,再看那远处的风景便多了一些不同。
可是再也不用服药了,他,还会来吗?
伴着吱呀的声响,苏言尘推门而至,裹挟着风雪,与满脸笑意。
“绡儿,本王忍平壤王石立已久,但碍于他的权势和朝臣们的压力,本王不好明里动他,”
苏言尘伸手触摸红衣女子的秀发,眼神里尽是柔情,“助本王灭之。”
“好。”红衣女子迎上他的目光。
平壤王府,身着盔甲的侍卫们将每一扇点燃着烛火的门窗围得层层叠叠、严严实实。
谁人也不知道这府里的主人究竟宿在那一间屋内。退一步讲,即使锁定了某一间屋室,恐是连一只苍蝇也难以飞得进去。
当一声“喵呜”自某个屋顶响起时,无数只明枪暗箭齐齐飞出,一只黑色的小猫自屋顶上空跌落,来不及抽搐一下便已气绝。
“黑袍!”一名衣着华丽的女子推开屋门,看到眼前的景象大骂起来:“你们这帮混账东西,竟然敢杀我的黑袍。”
她冲过去抱着猫的尸体呜呜大哭,“我要他们给你陪葬!”
“好了,乖啊,快回屋吧。安全为重啊!”石立隔着人群对女子喊道,他警惕地观望着四周,“奇怪了,这黑袍夜里从不出屋门的。”
突然,一阵欢快的笑声响起,“咯咯咯……”像风铃起舞在风中,像鸟鸣响彻于林中。众人如临大敌,弓箭、刀剑、暗器统统就绪,直待那刺客现身瞬间成筛。
一袭红衣翩然而至。侍卫们瞪大了眼睛,不约而同地收回待要出击的武器。
女子摇曳着细碎的步伐,每一步都是风情,每一笑都是**。
石立更是呆站在原地,半晌才开口道:“仙子啊。”
谁成想,这寥寥三字竟成了他的遗言。
当人们回过神来时,一切都已成了定局。石立倒在血泊中,嘴角还挂着一抹****的笑意,而那袭红衣早已飘然而去。
是夜,红衣女子独自迈入池塘深处。
水漫过她的头顶,她在其中无声地哭泣。
苏言尘默默地站立在水边,将她的脆弱尽收眼底。
“绡儿,本王忧胡部已久,助本王将其降伏。”
待红衣女子自水中走出,他为她温柔地披上一件披风。
“好。”
红衣女子抬起挂满水珠的脸庞,坚毅中夹杂着忧伤。
严寒仿佛还在昨日,酷暑天便匆忙而至。
草原上,人们追逐着奔跑的猎物,挥汗如雨。
仲长旻看着一地的麋鹿和野兔,面露失望之色。
“父亲,我这就去给您抓点新鲜的。”
仲长剑安振臂一挥,一群人马便快速地集结起来奔向远处。
他们直奔胡部与云城的边界。那里常年活动着许许多多的走卒贩夫,倘若运气够好,亦能邂逅到几个姿色尚可的女子。
他们当日的运气却是极其的不好,在街市上横冲直撞了半天,所见之人除了清一色的男子,便是垂垂老矣的妇人。
仲长剑安骂骂咧咧道:“这些个粗糙玩意,还不如那些麋鹿和野兔!”
“少主,那两个人如何?”顺着小厮的指引,仲长剑安看到两位相貌清秀的青年男子,他们既像主仆,又像弟兄。瘦小的那个背着古玩字画,壮一点的那个羞涩又认真地向路人推销所带物件。
“极好,速速拿来!”话音刚落,他的属下便冲过人群将那两个青年捆绑了起来。
“捎去给父亲下酒喽!”仲长剑安吹响口哨,众人策马飞奔。
夜色将至,他们更将速度提快了几分。
一阵悠扬的歌声飘飘渺渺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膜。
“莫道我无情,回望烟水里
莫道我无情,回望风雪处
没有昨日苦,怎生今日怨
没有往昔情,何生今夕恨
……”
歌词渐渐清晰,曲调却愈发的飘渺,仿佛近在咫尺的诉说,又仿佛远在天涯的召唤。
人们都陷入了恍惚。
一袭红影飞入人们的视野,只留下一抹浅笑,便飘然而去。
随之销匿的是那歌声。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又仿佛历经了无数的沧桑与变幻。
人们开始机械地赶路,谁都没有了言语。
“我儿回来了,”看人马都整整齐齐地归来,仲长旻满怀期待地迎了上去,“给为父带来了什么新鲜玩意?”
仲长剑安面无表情地走向身后,将那两个俘虏放了下来。
“哈哈哈,我儿有心了,”仲长旻的两眼灼灼生辉,指着俘虏对属下命令道:“洗干净,烤着吃。”
那两个文弱青年吓得瞬时瘫软在地。他们曾不止一次地听说过胡人有吃人的嗜好,他们只道是传说,觉得瘆人,却从未信以为真,如今身临其境方才体会到世道的变态与残忍。
救命声尚未说出口,他们便被剥去了衣衫。磨刀声霍霍响起,听得人分外绝望。
然而,那刀终是没有落到他们的身上,而是砍向了胡人自己。
人群中突然响起的喧嚣拉开了惨剧的序幕。
仲长剑安的属下纷纷拔出刀来向仲长旻的人砍去。对方来不及有任何准备,被砍得惨叫一片。
仲长剑安更像发了疯一般扑向自己的父亲啃咬起来。他每啃咬一口,必撕扯下来一块带血的肉。
仲长旻瞪着血红的眼睛狂啸道:“竟敢吃你老子,你疯了?”
仲长剑安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啃咬。
仲长旻忍无可忍,终于举起刀砍了下去。仲长剑安哼唧一声,气绝而亡。
仲长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儿子嚎啕大哭。然而,他的哭声终是被更强的声浪掩埋了去。
人们的厮杀愈发惨烈,不足一个时辰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那袭红衣翩然而至,她望了一眼堆积如山的尸体,发出一声长叹。
“绡儿,能被蛊惑的从来都不是真心,而是游离于潜意识中的野心与欲望。”
红衣女子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苏言尘之语。
“凌风,抱紧我!”红衣女子虚弱无力地呐喊着。
苏言尘轻轻掩上门,将夜的忧愁与清凉统统地挡在了外面。
他望着眼前的红衣女子,眸色晦暗。
两年前,这个女人第一次进入他的视线。她是那么的坚硬与冰冷,是他将她变得柔软,又是他逼迫她再一次坚硬与冰冷。
“我只想住在你这里。”红衣女子靠在他的胸前,轻轻地呢喃。
这是她的一个梦,先前还满怀期许,如今却只剩下悲辛,因为她愈来愈清晰地认知到,它终归只是场梦,永远地遥不可及。
苏言尘俯下身来,吻了上去。
红衣女子再一次像蛇一样将他紧紧地缠绕,她迫切地需要用肉体的相融来填补精神上的空虚。
苏言尘亦如是。
“绡儿,助本王成就大业,”苏言尘用手指缠绕着她的秀发,一圈两圈,松开来,再缠绕,无尽的柔情,无尽的期许,“征服晋国,开拓疆土!”
“不!”红衣女子第一次忤逆了他。
苏言尘没有等来想要的回答,面露愠色。
“凌风,我有身孕了。”红衣女子牵过他的手,轻轻地滑过自己的腹部。
那里曾被他凿开了一个血洞,如今又被他植入了新的生命。
苏言尘在心中吐出一丝幽叹:他与这个女人终是纠缠得太多,太深了……
十月怀胎,于她,是一场幸福之旅。
她用心地感受着胎儿的每一次心跳,初为人母的喜悦被她满满地写在脸上,她再一次变得柔软,不过这一次不只是对淩风,而是对整个世界。
人们开始不那么惧怕她,甚至慢慢地靠近并接纳她。
她第一次与身边的佣人聊起了家常。
“您可是历任盈主中最称吴王心意的。”小翠认真地恭维着她,却被年长的嬷嬷拼命使眼色制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红衣女子仔细品味着小翠的话语,忍不住难受起来。
历任盈主?
她居然不是那个唯一!
“她们去了哪里?我会和她们一样的结局吗?”
饶是装作漫不经心,苏言尘依然听出了红衣女子言语中的幽怨。
他将手搭在她的肩膀,认真地挑选出最适合说出来的话语:“绡儿比她们都出色。”
翌日,红衣女子望着满室陌生的佣人,心情更沉重上了几分。
孩子出生了,是个姑娘。
苏言尘快乐得手舞足蹈,“天助本王,天助本王也!”
他从稳婆手里接过婴儿,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他垂下的眼眸被浓密的睫毛笼罩出一层阴影,让人辨不出任何情绪。
一阵脚步声传来,苏言尘终于抬起了眼睛,将婴儿递给站在队伍最前面的国师。
红衣女子看着那些人的装扮,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扑过来要夺走婴儿。
然而,终究是迟了些。
那些人已经快步走出了寝宫。
苏言尘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绡儿,无论是做本王的女人,还是,做本王的女儿,这,都是她必须承受的苦,和应付出的代价。”
红衣女子猛地将他推开,怨毒的眼神里仿似发射出无数支弓箭,箭箭催命。
“绡儿”苏言尘喊出最后一声,便晕厥了过去。
红衣女子眼前一黑,也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待她再次醒来,已是在黑暗的洞穴。她想不出先前发生了什么,而自己又是为何出现在了这里。
“凌风?”
“有人吗?”
除了自己的回声,她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透过零星的光亮,她渐渐辨清了眼前的景象。
除她之外,洞里躺着或站着至少十名女子。因为没有任何动静,她以为那是死人或雕像,便凑过去瞧来。
这一瞧,她的魂魄都要被吓飞了。
原来那分明是一群活死人!那活动的眼球和喘出的粗气,无不显示着她们的生命迹象。
然而,她们**的身体上都赫然躺着一个血洞,那里汩汩地向外流动着一种粘稠的**,凭气味和形态判断,那绝对不是鲜血。更可怖的是,无论是站立的,还是躺卧的,四肢上都被嵌入了巨大的铁钉。
她们是犯了什么样的罪孽,才要遭受到如此残酷的折磨?
不远处传来的一阵响动打断了她的思绪。
“盈主,小的们接您回宫。”众人跪身行礼。
“吴王呢?”
“吴王,他……”蝶盈殿的佣人都噤若寒蝉,不敢多吐出一字。
红衣女子愈发的犹疑,她独自火急火燎地赶往吴王宫殿。
一路上,所有人都对她表现出十二分的恭敬,她虽早已习惯,却依然感觉到别扭。
“是绡儿吗?”苏言尘的声音自床帷后传来。
“吴王,我为何会出现在那个山洞里?那里的女人们是怎么回事?她们与我有什么关系?”红衣女子一边向里冲去,一边急不可耐地将所有疑问抛了出来。
“盈主,吴王现在不方便见您,烦请您回避一下。”国师自床帷后走了出来,一脸严肃。
“绡儿,两日后本王会去见你。”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传来。
红衣女子停止了脚步。
三年了,纵是她享尽了淩风的娇宠,却也几乎不敢忤逆于他。从前,她以为那是爱情。
“你还真是最得宠的女人哪!”一个稚嫩的声音自她背后传来,“只可惜啊,只可惜!”
她猛地回头,却见一个小巧的身影已闪入一片林子。
吴王府何时来了这么一个小孩?荔菲卿甚觉怪异。
夜,透着薄薄的凉,倚窗而立的荔菲绡拥紧了衣衫。
她有多久不曾感觉到冷意了?今夜又是为何如此清冷?
或许,是因那个人不会来了吧。
一个人影渐行渐近,她不可置信地定睛看去,那分明不是苏言尘,却又像极了苏言尘的娇小身影停在了不远处的黑暗里。
“真可怜,你竟然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女儿,”稚嫩的声音响在黑暗里,仿佛有锤子在敲打她的心脏,“可怜她出生尚不足十日,便被拷上了桎梏。”
“我有个女儿?怎么可能?你是谁?”红衣女子追了出去。
“山洞里的那些女人,她们与你并没有不同,一样的来处,一样的归处。”人影迅速地消失于黑暗中。
“一样的来处,一样的归处。一样的来处,一样的归处。一样的来处,一样的归处。”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
“盈主,吴王命小的为您送来了汤羹,您趁热喝了吧。”陌生的丫鬟小心翼翼地端着汤羹,极尽恭敬。
红衣女子“哇”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一样的来处,一样的归处!
这里曾也住着其他的女子,她们也曾如她这般于人群中被选中、被塑造、被宠爱,而她也将如她们那般被遗弃、被摧毁!
呵,盈主,多么讽刺啊!它提醒她记起了那日的情景。
原来,所谓的盈主虽拥有着无穷的能量,却断断不能忤逆了她的主人---吴王淩风。那日的洞穴之困想必是他对她的一次小小的警告与敲打。
而不久的未来,她将难逃同她们一样的归宿---漆黑的洞穴,永无止境的折磨!
又一口鲜血自她的胸腔喷薄而出,她的心脏剧烈地抽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