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回家

电话是晚上打来的。

在这之前,我们又听到要裁员的消息,这一次事态似乎更严重的多。我是说,当那位何副总拿着老板的授权书得意洋洋地来给我们开会时。我看到他的目光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原本对所有人员的善意的笑容似乎也变了。他举着那授权书,如同一道圣旨一般。那目光仿佛睥睨天下的英雄。

我的心咯噔的便沉了下去。

我知道,这回我彻底要回家了。早知道是这个结果,我还不如年初就走呢,那时,在外面至少还容易找活干,现在何副总对我最不满意,那么第一个走人的显然是我了。

就在何副总拿到授权书的时候,我们又听到了消息,我的经理已经决定不干了。

我是说,我们经理准备不干了,那么我们这些人,这些老板们还会留下吗。恐怕真是要回家了,我的心中忐忑不安到了极点。

说起来了,我们经理给这家伙企业跑了几年,据说从来没有从这些老板们手上拿过一分钱,还耽搁了自己的许多机会,他也等的不耐烦了。经理也开始怀疑,这个项目是不是还能够上马,那位老板每次都说快了,快了,他的资金马上到位,可就是不见动静。有时我真的怀疑,这位大老板是不是只是一个小混混,不知从哪儿找来几项专利,就拿着它们招摇撞骗了,他甚至可能根本就不想上马,也许只是想弄点钱跑路吧。

我们私下常这样议论,我们头儿也不干了。我们可怎么办,难道也干脆来个辞职回家。可是不过只是一个看大门的,似乎到哪里都很好找吧。

我看没有一个人真的能下立即就走的勇气。

我的心慌乱如麻。

可是没过多久,事情似乎竟有了转机。

呵呵,转机。

我是说,由于我们经理说了不干,并向老板递了辞呈同,何副总一下便乱了阵脚,他在这个城市可是一个人也不认识,不要说跑项目了,就是找经理认识的熟人,恐怕一个也不会理他的,更不用说为他出力办事了。

我看到何副总的脸色当时就绿了。我暗自庆幸,看来他原本打算裁员的计划又要耽搁了,可怜的家伙,他一直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可是到了关键的时候才知道,在我们经理的眼里他什么也不是。

没有几天,何副总便夹着个包从院子里消失了。

我和老蔫击掌相庆。

其他几个家伙也乐的屁颠屁颠的,好像这一下都安稳了。

可是何副总走了没几天,大老板便过来了,这位老板,他倒是极力把我们经理留下。

可是裁员的事又急不可耐地实施了。

我们这群在风尖浪口上的小鱼小虾,真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倒霉。

电话是虾皮打来的,这家伙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在说话。

“县长吗,这几天你和老蔫别来上班了,这些大老板都在,他只要四个人。”

“什么。”

“你听好了,咱们谁都不用回家,经理说,现在咱们六个人拿四个人的工资,你和老蔫在家先呆两天。”

我的心突突的跳了起来,我一直在等待着这个坏消息,可是他还是不希望这个坏消息这么快就来了。

“你怎么让我和老蔫回家呢。”

“你没听明白?我是说,咱们谁也不用走,不过老板已见了我们四个人,再换人,就让他发现了,这几天你们不要来,有事我通知你。”

“这样不好吧,你们怎么这样就让我回家了。”

我是说,你总得有个理由吧。我心慌意乱,我感觉到了世界末日,不对,好像只是我的末日。

“我就知道你不放心,说实话,我还想在家呆着呢,可是经理不让我们走,就这样吧,没事,你放心吧。”

我放下电话,看着婆娘一脸关注,我不怎么说,末了,我还是决定告诉她。

“他们不让我去了,我失业了。”

我是个不如意的倒霉蛋,美好的生活似乎总是躲避着我,我努力的想抓住,可是什么也抓不着。

难道是我不够努力。我真是六神无主。

婆娘织着毛衣,她低头不说话,她显然想听我说,可是我真的没有心思和她说话。

说起来,我在这座城市N年了,可是在这还是这座城市的陌生人。

“哈哈,这下可好,我们家孩子的奶粉也没钱买了。”

我笑,我*纯粹在自我解嘲,可是我不担心才怪呢。

我手足无措,我六神无主,我甚至感到滑稽,如果真像虾皮说的,六个人拿四个人的工资,怎么,还有这样下岗的,怎么六个人会拿和四个人的工资,工资本身就够低的,干嘛不利索点,长痛不如短痛,要是彻底死心了也就没有了盼头,干嘛这么不死不活的吊着,乖乖,才几个月,已面临再次下岗了,这样的企业能够长久干下去吗。

我看危险。

我给老蔫打电话,他们电话一直占线,这家伙也一定手足无措。

我突然有种幸灾乐祸,我想象不出老蔫是什么诚惶诚恐的模样,倒霉一定如我吧。

看来倒霉不是我一下呀,看来临死还有一个垫背的呀。

我突然找到了安慰。

“下就下员,你在家好好休息几天,然后出去找活,有什么可担心,你看多少人没有工作,也没有一人饿死,不都活的好好的。”

婆娘显然看出我六神无主,她竟一脸的镇定。唉,这婆娘一直跟着我吃苦。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可是我能不担心吗。

不担心才怪呢。我想。当然我可不能这么说的,我不能让我的婆娘也泄气,而且,听婆娘的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我也感到安慰,她并没有埋怨我,我是说,我的婆娘向来认为我只是一副挨整的脸,唉,可是一旦我碰到什么倒霉的事,她始终是站在我这边的。

不过婆娘说的,似乎也没有道理,我一直搞不清楚一个问题,为什么城市里那么多人,竟然个个都活的很好,活的有滋有味,这真是一个奇怪的问题。

可是对于婆娘,我也清楚,婆娘的平静恐怕也只是暂时的,一旦找不到活干的话,日子怎么过呢,要命的还有一个孩子。我敢说,一个星期找不到活干,我就会发疯的,可是我现在就这么的呆在家里了,我可怎么办?

老蔫很快就给我找来电话。这么多年,只有这个电话让我激动,我想如获至宝也不过如此。我不撒谎,只有这时,我才发现,原来我是多么的懦弱,我多么需要别人安慰。

“县长吗。”

“嗯,是我。”

“你接到虾皮的电话了。”

“接到了,你呢。”

“也接到了,你说,怎么就让咱们两个回家呢。”

“我想咱们点背吧,谁让咱们正好不在班上呢。”

我说,尽量心平气和,我*知道,其实我当班也是这种结果,因为老板来的那天,就是我当班的。

“不是吧,我给你说,你别把他们想的那么好,他们有意这么安排的。”

我急着给老蔫打电话,主要是这方面的担心,在刚透露出又要裁员的消息时,我就听说了。花脸、老驴、虾皮和眯眼结成联盟了。他们私下议论过,要想办法把我和老蔫整回家去。

当然,我有些不相信。

嗯,我将信将疑。

“你现在在家吗,你过来一下好吗,咱们当面说,电话里说不清楚。”

“好吧,我马上就到。”

我急急忙忙穿衣服,我婆娘也要跟去,我把她拦住了。

“你去干什么,在家看好孩子。”

“别生气,人家不让干,就不干了,没有什么,啊……。”

婆娘叮嘱我,好像我一出门就会惹事的。好像不知道我是一个胆小鬼。

“我知道。”

我推着自行车出门,我在想最早听到他们已结成联盟的话是怎么来的,如果真是那样,我该怎么办。

当初,我并不相信这是真的,就是现在,我也有些疑惑。不过,我还是有些警觉,我发现花脸、老驴、虾皮和眯眼最近有些神秘,三人动不动就叫走我们班上的虾皮。花脸是有这个心的,我知道,尤其在你倒霉时,他更愿意踏上一只脚,这小子就喜欢落井下石,喜欢油瓶倒了不扶,这可是有这个先例,曾经有个管我们的家伙在经理面前混的不如意,花脸就召集我们这帮家伙,要将那家伙弄下去,当然,这只是在酒桌上说的话,他说: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我们就可以让他永无翻身之日,这小子喜欢玩弄权术,说这话的时候一脸阴谋,看上去真是有些可怕。可是他们没有想到那人会主动离开公司,自己独闯天下去了,后来还混的不错,因此花脸的权术本领没有弄成。

花脸那里会很遗憾吧。

最让我看不惯的是,花脸平时对那人异常的尊重,一口一个哥的叫着,那亲热的态度让我根本不相信他会来这一手。当然,那家伙有一阵子也把花脸折腾的够呛。花脸这家伙敢做敢为,他就是那种脸上笑嘻嘻,背后扎一刀的混蛋,我还真有点怕他。

可是对于老驴,我则有些疑惑,平时,我和他说说笑笑,关系倒也融洽,而且,他起草个什么文件,报表之类的,也会让我看看。提提什么意见之类的,可是突然间,他好像很烦我,有几天还让我处天尴尬的境地。他们神神秘秘的,比如说,他们在一起聊天,聊得非常开心,而且你也在其中,当有了你感兴趣的话题,你偶尔插一下嘴,你会发现,他们的笑容全都僵在脸上了,一点也不自然。好像你的加入,闹的大家都不愉快。再比如说,你老远就能听到他们在值班室里叽叽喳喳,你有什么事可进去,你一推门,里面所有的声音便消失了,你不得不怀疑,你是不是走进了一间空屋子。

“我觉得他们都对你意见很大。”

老蔫给我说,我暗自庆幸,现在还有一个人给我提供这方面的消息,不然,我真成了聋子、瞎子了。我明显感觉到他们在疏远我,在任何事情上都封锁我,不给你透露任何的消息。

“我也感觉到了,可是我不知道,我怎么得罪老驴和花脸了。”

至于眯眼,去*,我已把他得罪了。这两位,我才真正的担心呢。

“什么得罪不得罪的,他们看不惯你呗。”

“看不惯,我有什么让他们看不惯。”

我笑,我知道,他们是想让我走人才是真的。可是老蔫并不回答我。

“你难道没有听说,何副总又嫌我们人多了,他又要裁员了。”

这不是什么好消息,这种消息总让人不安,让人担惊受怕,这回肯定有我了,我早已被何副总看不惯了。

问题是,不管是什么消息,我总是最后一个听到的。

“真是的,你说我们干的有什么劲,才几个月,每天都担惊受怕,这回肯定有我了,我早已被何副总看不惯了。”

这帮家伙看不惯我,怎么何副总也看不惯我,我真是想不明白。我到底是怎么混的,难道我的人品真是不行?

“我给你说,这次上岗,花脸把人员都定好了,一个让你下,一个让我下。”

老蔫突然低声说,一脸的神秘,看上去就如同得到了绝密情报的样子。

“你不会吧,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就凭你和经理的关系,他们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看来这回是我了。”

老蔫和经理的关系不错,这个谁都知道,虽然老蔫从来不说。

“哼,你别以为他们不敢,他们什么不敢。”

老蔫阴郁的说,看得出,他也很担心。

“他们的理由是什么。”

我问,他们真的在准备,他们能和眯眼一道。

“你是何副总不满意,我呢,他们说我年纪大了。”

我没有心思和老蔫说话,我考虑我的问题,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在做最坏的打算,我是说,我真的离开了,应该去哪儿,一时间,我找不到出路。

在这座城市里,我只是孤单一人,在一群人中,我只是我自己。

“实话给你说吧,他们四个已在一起开过会,还举手表决了,他们一致同意将咱们两个整回家动漫。”

举手表决,同谋关系,一致对我。我笑。我真是无语。我感觉到整个的心底都在发凉,我竟然如同被这些家伙高看。

整个的房间里都充斥着阴谋的味道。

“不会吧,你听谁说的。”

我注视着老蔫,我第一次这么认真的注视老蔫,看的出,这家伙根本不在开玩笑,老蔫的头发都花白了,平时一有机会就坐在椅子上打盹,晚上睡觉时呼噜打得山崩地裂,整个大楼都摇晃不停,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认真过,这么担心过,我以为他除了在小事上计较外,什么都不操心呢。

“他们说了,如果这次裁员,他们就让虾皮给何副总建议,让何副总做主,把咱们两个裁掉,他们还找了咱们干活拖拖拉拉的证据。”

“虾皮,到底是谁?”

“你别问,反正你知道就行,咱们这回可危险。”

“他们总得给个理由吧,再说,我干得再不好,也比眯眼强吧,要走也是我和眯眼,你应该没事。”

理由,裁员要什么混蛋的理由。

“哼……,你小看眯眼了,他天天和花脸、老驴在一起,又是吃饭,又是喝酒,他们不会把他怎么样。”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可从来不敢小看任何一个人。最重要的是,当初要添人手时,经理问:谁在家里闲着,眯眼马上说:花脸,结果花脸就来了,不然来的一定是别人,我知道,就凭这一点,花脸也不会对眯眼怎样,而且,花脸也是一个危险的家伙,这小子太喜欢搞串联了,最喜欢阴谋诡计,喜欢权术那一套,也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人物。只要有机会,他敢做任何事,别看他平时嘻嘻哈哈,见了谁都热情的不得了。可是这样的家伙才真正的危险呢,你把他什么时候得罪了都不知道,不像老驴,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他的事多多少知道一点,现在他们两个联手,平时又对我不满,如果再加上虾皮,眯眼,我不能不担心呢。

有时,哪怕只是谣言,哪怕只是空穴来风,你也不得不保持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