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曾经沧海 下
“她还是不见吗?”瓢泼的大雨印衬着门前的男子,失落中还凭添了几分尴尬。
“姐姐没说不见,但也没说要见,只是埋头在写一些云来也看不懂的东西。”云来忐忑的看着眼前这个南朝的九五之尊,估计这辈子他都没有如此狼狈的被人拒绝过,如今却如同一个门房小弟一般就在自家院子前吹着风淋着雨乖乖的站着。
“那麻烦云来姐再进去告诉嫂子,我在这等着,一直到她愿意见我为止!”卫羽凌只觉得浑身发冷,心口处空****的,好似丢失了什么一般,但嘴上却无比客气。
“皇上,她是什么身份,居然敢让皇上等着…”跟随而来的侍从不满的嘀咕了一句。
“混帐,她是你能评论的对象?给我滚回去跪着!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要来打扰我!”男子打了个寒战,眼里却有锋利的寒芒闪过,门缝中吹拂而来的风雨明灭不定,终究,将那些个不甘的情绪一吹而灭。
天色渐暗,雨还在下,一群人用了晚膳都坐在厅堂里陪着女子聊天,云来卖乖的点上了白小三最新改良的鱼油灯炬,却被女子要求熄掉。
“太亮了,眼睛有些痛。任何东西都得有个限度,物极必反,惠极必伤,这个道理你们都要记好了。莫说你们,我也是这些年才明白。”女子突然慎重的交代让每个人都愣了一愣,搞不懂她究竟是想表达什么。
“大家都不年轻了,没时间给我们去后悔、去反省,岁月就是最残酷的惩罚,发生了永远都无法去挽回。”厅堂中一下子就安静了,女子孑然一身,就那般单薄的在中间立了半晌,直到乔虎前来低声禀报,这才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雷雨越来越大,那人还在门口站着,若不让他进来,不如我去轰走他?”乔虎眼中冒出不易察觉的不耐和警觉,这样的关头这样的人来到他们的门前,他不得提起万分精神,如今的宓可身怀六甲,那里还经得起变故的颠簸。
女子微微眯眼,打量着乔虎的表情,突然慢慢收敛起面上原本的笑容,一派冷然肃穆。“你们都是我最在意的亲人,所以不管未来我在不在,你们都要在一起,要互相扶持,要相亲相爱。我不知道下辈子我们还能不能遇上,但这辈子我很珍惜你们。所以,未来你们都要给我好好的。朝政上的事不要管,你们也管不了,那些如海的心机和谋算不适合你们的性子,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半身戎马就够了,见过的离别也够了。做好眼前这份生意,塌实的过,过这辈子我都期许却一直没能实现的平淡生活,放下那些王侯将相的荣耀与名利才会有机会陪着自己在乎的人。人生终究没有那么多的两全其美,所以不要贪心,不能贪心,一贪心就要失去了。”
这一席话说得极为煽情,一时众人之语云起。“郡主,你今天说话怎么怪怪的,你这样说话小三可不喜欢!”
“你不喜欢,难道我就不说?”女子苦笑,无情人世,或许也只有真正走过了这一番才能有资格这般陈述。
“阿姐,若是眼睛不舒服就早点休息,你这样说,大家可都会担心。”为子不安的看着她,那小小一簇烛火在角落里静静燃烧着,映着她橘红的脸,耀得他眼角刺痛,宓可揉了揉眼,将桌角的茶盏轻轻端起,小啄了一口,望着那灿然一团的灯焰呆呆出神。
“若是无德还在身边就好了。这些日子眼睛越发的瞧不见东西了,真怕下一次见他的时候这眼睛都看不见了。南朝这一乱注定回不到曾经的盛世了,我真不该让无德去边关。小三子,你和乔大哥可一定要把无德和左将军给我找回来。记住了,我们始终是一家人。”女子环视了众人一圈,发现自己的一翻话把气氛搞得太过压抑,突然有些内疚。
“乏了,我要先睡了,云来记好了,这两天帮我找个夫子回来,代我提笔。”女子心中闪过一切,不由涌上无数感慨,却也只是摆手摇头,再也没有多说半句。
“可是,姐,门口那人还等着呢?”云来小声提醒。
“他要等就让他等着,等他想明白了,自然会走!”宓可闻言并没转头,只是懒懒打着呵欠回了自己的屋子。
次日清晨,雨已停歇,云来推开大门,见卫羽凌依旧一身狼狈的处在门前,脸色几近苍白,看来这一夜的风吹雨打还真是让他吃了不少的苦头。一个人的性子就算再怎么变,却终究逃不出他是皇帝的身份。宓可从来就不是个喜欢刁难人的主,这次故意将这南朝的第一人凉在这大门口一夜不闻不问,也不知是寓意为何?
小丫头不敢多言慌忙又折回身子跑去通传,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如今在朝堂上强权铁碗的帝王真的会铁了心的在这大门口站上一夜。
半刻之后,云来又不疾不徐的走回了门口,明显少了之前的忐忑之色。卫羽凌远远看她迎面走来,内心竟然升腾起一阵欢喜,仿佛已是期盼的愿望达成一般,下一秒所有的憧憬又都被女子的开口打破得一干二净。
“皇上,姐姐说,你可以回去了。”云来满怀欠意的开口,这一刻她眼前的只是一个落魄的被人再三拒之门外的男子,而不是那个手操生杀大权的南朝皇帝。她看他乖乖的听完自己的话,表情变得有几许抽搐,腮角随之鼓起,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却依旧要强忍住不发作的样子。
“嫂子,让我回去?”卫羽凌双手蓦然握成拳,冷峻的凤眸中倾泄出复杂而痛苦的神情,就像被老师罚站的学生,紧抿着俊美的双唇微启,却依旧客气的轻问。
对于他的态度,云来颇觉意外,原本她以为经过这一夜的折腾和如此绝对的拒绝,他是该大发雷霆的,说不定还会一怒之想让人把整个院子都围起来。
“是,姐姐说皇上可以回去了。”云来不卑不亢,连礼都没有再行,直截了当的再次重复。
“姐姐让我转告皇上,这辈子她遇上一个龙则文就够了,北朝如今早就没落了,自然不会出现第二个龙则文。皇上,依旧是她心里的皇上,她没失去什么,只是这一路泥泞颠簸让她丢了个弟弟,她难过,却无力去改变已经发生的过错。”云来说到这里瞥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脸色更加苍白难看。
“不过姐姐还说,时间长了有些伤口自然就不痛了,但心底还是有茧子的,若是不去戳它便是无碍。所以这一夜的雨淋下来皇上也是可以安心的回去了,如今她只想过几天平静的日子,南朝的事她管不,也没资格和身份去管,皇上若是高兴继续站着,那就站着好了。”
云来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又继续道:“皇上,还是回去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姐姐可是把你当亲弟弟看待的啊,不然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违去东岳换你回来。你若想她现在好过一点,就不要再来打扰她,她这半生受了太多苦,到头来还被自己的夫君扫地出门,她已经不是你们卫家的人了,也就没理由掺合卫家的事情了。”
卫羽凌听到这里心中顿时也是一凛,他沉思片刻,却终于苦笑道:“谢谢云来姑娘教训,羽凌这就回去,请姑娘帮我转告嫂子,无论是在我卫氏宗谱还是在我卫羽凌的心里,她永远都是南朝唯一的瑞王妃。”
说完男子稍微顿了一下,随着绛紫色锦袍的衣角随风浮动,下一刻,俊眸的流光不经意的斜睨着院子远处的角落,那里有一抹让他惊心动魄刺眼的白。
他冷峻的眉头一皱,之后又轻轻的松了开来,告别道:“羽凌走了,还请嫂子保重。”说完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过了很久很久,女子身着一袭白衣长裙还依旧靠在院落的角落边打量着他离去的方向。那苍凉的身姿像及了当年含漳别过的卫羽坤,失落与挫败的悲哀充斥在空气中,好似踏碎了一地的阳光余晕,宛若一道惊鸿般眩花了她的眼眸和心境。
有泪模糊了视线,却还依稀记得那年南都街头酒肆,他含笑而来,嫂子嫂子的叫得她哭笑不得,羞涩如花。他们在街头畅饮开怀,还打赌卖乖要她教他兵法,而后风云变迁,夕日的少年郎如今已经成就为肩挑国家重担的一代帝王,终究是她兑现了承诺,而他却失信了天下。
“姐姐,其实皇上…”云来回头,见远处的宓可,不忍的想帮卫羽凌说上两句,连她都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有悔改之心,虽然那场突如其来的清水镇之役差点要了她们的命。可是,若他不是真心悔改,又怎会在这门前站上一天一夜?想必全天下也只有宓可才敢做出让皇帝罚站之事。
女子慢慢的走到云来身边,却随即打断了她要说的话,她冷笑一声,摸了摸云来的长发,“呵,傻丫头,永远不要去揣测帝王的情感,他们的心不是我们可以把握得住的。”
昔日策马同行早已过,此时皆成昨日之烟云。
“快去给我请夫子吧,别磨蹭了,我这眼睛是越来越不好使了。”女子慈爱的催促,却有些不确定的将手伸到云来的肩头。
灿烂的光线照射在她身上,让云来可以清楚的看见她此时缓慢而不肯定的探索的动作。小丫头突然锐目瞪大,不太肯定的开口:“姐,你的眼睛?”
“嘘,不知道是不是昨夜用眼过度,这一早起来就觉得像蒙了层雾气一般。意料之中啦,你不必担心。去办你的事去。”
“姐…”云来紧张的看着宓可,却硬是被她推了开来。
“对了,我房里有个点螺雕花的匣子,是我给你准备的嫁妆,若是有天我眼睛真的看不见了,你就自己去取来。”女子缓缓抬头对她一笑。
“姐姐,以后少写点字吧,虽然云来看不懂你写的东西,也不知道那些东西的意义,但云来却见不得姐姐这般作践自己的眼睛。”小丫头终究是忍不住要哭了出来,如今的宓可除了肚子里的那个孩子,还真是如一枝濒临凋谢的白梅,如果再失去了光明,她实在无法想象未来的生活将要如何继续下去?
“傻丫头,若是我不能陪着他,那么就让这些书陪着他吧。哪个孩子不期望自己的母亲围绕在自己的身旁?但是我没那么多时间啊。这些童话故事都是我从小就耳熟能详的,也是孩子心灵的窗户,我不在的日子就让这些书伴他长大吧,这里面有他母亲的世界,也有能扩宽他眼界的世界。童话的结局都是美好的,我希望这孩子的一生也都能那般美好。”
两人面对着面,云来鼻息所闻皆是悲凉无奈的气息,她理解的搀扶过她的手臂,像牢固的拐杖一般支撑着她微微有些发抖的身体。她看着宓可努力的扬起头来,不让那晶莹的**滑落,她知道她是在维护她最后一丝尊严与骄傲,至少不要在自己面前显露出那么疲惫不堪的自己。
“好,以后妹妹就天天念给小殿下听,告诉他那是他娘亲的世界。”小丫头眸中似乎噙着一丝浅淡如水的笑意,随后她瞧见宓可也安心的破涕为笑,一身雪白的锦缎纱袍犹如雪山之颠的格桑花般摄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