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这么晃着,在黎书与沈聿潇对彼此的思念里,硬生生溜走了三年的光景。
以前,沈聿潇可以寄思于明月,可是自从被抓进了矿洞里,他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天上的月亮,唯一能给他带来光辉的便是那一盏绑了铁丝的白炽灯,昏黄,暗淡。
鬼知道这三年沈聿潇是怎么过来的。
至于黎书,时间没能治愈他失去沈聿潇的痛苦,但是这份痛苦却转化成了某种动力,支撑着他将沈家的产业好好地经营下去。
沈府外面,一个顶着一脑袋地中海的男人正在沈府门口徘徊,旁边跟着一个瘦小的男人,双手捧着好几个盒子的礼物。
“张老板,实在不凑巧,我们黎老板今天不得空,实在不能抽出时间见您。”柱子一脸无奈,但是不难看出带着某种圆滑。
“哎呀,我的柱子兄弟,你就帮帮忙,我的单子可等不及啊。”姓张的地中海男人双手合十,双手各一只宝石戒指随着他拜菩萨似的晃动而发出耀眼的光。
“别介,张老板,你的事我哪次不上心,只是今天实在不行。您请回,明儿个再来说事。”柱子摇着手说,顺带回绝了他带过来的礼物。
张老板一脸无奈,明着和柱子道了再会,背过脸去恨不得咒死柱子和黎书。
“jian货,当了biao子还要立贞节牌坊!不就是靠着给裴世修送屁股才弄出这般产业的嘛。”地中海张老板一边走一边嘀咕着。
张老板说对了一半。在这个乱世中,沈家的产业能继续保持平稳经营,确实得益于裴世修的庇护,至于送屁股,黎书要有这个想法,早就跟着裴世修当军官太太享清福了,还在这里费尽了心思?
“打发走了?”黎书看着满院子蔷薇问。
“嗯。走了,癞ha蟆想吃天鹅肉,就这种货色,也配跟我们谈生意。我呸。”柱子愤愤不平,原来这个张老板前两年靠伪军发的家,后来伪军被裴世修的部队打走了,家道中落,如今又想着攀上沈家这根高枝。
黎书没有再说话,依旧呆呆地望着风中,满院摇曳的蔷薇。柱子愤愤不平地一张嘴慢慢地安静了下来,他知道,今天是沈聿潇失踪的第三年。三年前的那个夜晚,沈聿潇在那个山崖跳了下去,到现在也没有再出现过。说是失踪,除了黎书,都觉得沈聿潇肯定已经死了。
“黎书,你……...”
“我没事,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柱子还没张口,就被黎书打断了话,于是只得闭了嘴,悻悻地退了下去。这刚离了黎书这里,就碰上了在廊下晒太阳的赵玉梅。
“这是怎么啦?”赵玉梅看着垂头丧气的柱子,开口问道。
柱子见是赵玉梅在和自己说话,立马立住脚步,弯了弯腰道“夫人好,夫人见谅,不知夫人在此。”
“好了,你这是怎么啦?”
“没,没事,就是看着黎书每年的这几天……”
柱子没有再说下去,因为沈府的所有人都知道,每到四月的这几天,黎书总要陷入思念沈聿潇的泥淖里不能自拔,尤其是今天。所以没有人敢在这一天去打扰他。
“送我去黎书那里。”赵玉梅忽然开口道。
见赵玉梅吩咐,柱子忙招呼来两个小厮,架着赵玉梅的躺椅去了黎书的院子。
“你们先下去,春雪,你也下去。”赵玉梅说。
春雪看了眼黎书,答应了声,边跟着柱子他们一起退了下去。
“院子里的花开得不错。”赵玉梅望着满院子鲜红的蔷薇说。她是来安慰黎书的,可是她知道怎么劝慰黎书都放不下这个心,于是只当是随意聊聊天罢了。
黎书自然也知道赵玉梅的意思,勉强笑了笑,却依旧没什么话说。
“这些年多亏你了,自打聿潇从了军,府里里里外外都是你在帮衬,要是没有你,沈府恐怕早就败了。”赵玉梅语重心长地说。
“都是黎书该做的。”黎书说。
“我知道,你是感念老爷的恩情,但是,这么些年,你吃的那些苦,光靠恩情是坚持不到现在的。”
赵玉梅的话话里有话,黎书听了出来,但又不敢朝着自己理解的方向回答,只得支支吾吾。
“其实你喜欢聿潇是不是?”突然赵玉梅问。
赵玉梅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叫黎书浑身一颤,对于这个问题,他该怎么回答呢?于是黎书便继续保持了沉默。
“他也喜欢你。”赵玉梅又说。
“其实你手里戴的金镯子,我早就知道了,你别怪春雪,你知道聿潇为什么送你金镯子吗?因为小时候我给他讲故事,说一个男人要是喜欢某个人,就要给他送金镯子,他要是戴上了你送的镯子,就证明他也喜欢你了。如果我猜的不错,这个镯子里面应该还刻着聿潇的名字吧。”
说完赵玉梅歪头看了眼黎书,黎书正用右手隔着衣服摸着左手腕上的金镯子。
赵玉梅说得没错,黎书手腕上的金镯子,确实还刻着沈聿潇的名字。可是黎书本打算将这份爱随着沈聿潇的失踪埋入尘埃,如今却被赵玉梅翻了出来,一时不知如何自处。毕竟,一个男的喜欢另一个男的,在这样的时代,还是登不得台面的。
“黎书,这些年你为这个家做的也够多的了,我收你为义子吧,这样,待你百年,就能名正言顺地和聿潇一起进祠堂了。这也是我这个母亲唯一能为聿潇做的一点事情了。”
说道这里,赵玉梅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来。心中的千斤重担仿佛在这一刻卸了下来,这个想法在她心中纠结了一年多,如今说了出来,轻松了不少。
“夫人……”黎书愣住了,更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能和沈聿潇生同衾死同穴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愿望了,如今生同裘是没办法做到了,死同穴成了黎书唯一的执念。可是他与沈府说到底是没有任何亲缘关系的,沈聿潇的牌位自然入沈府祠堂,而他,只能是孤魂野鬼。如今,赵玉梅可算是圆满了他的执念,黎书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只得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磕头。
矿洞终年见不到光,别说天天重体力劳动,动不动还要被打,就算不被打,光是潮湿很多人就已经活成了半个死人。于是抢占干燥通风的地方睡觉成了这些壮丁彼此间的内耗与斗争。
沈聿潇一开始想要团结这帮人,他制订了很多反抗与逃跑的计划,但是这帮人不仅没有听从他的话,反而为了得到好一点的待遇出卖了沈聿潇。害的沈聿潇被打了三天三夜。从那天起,战争都没能扭曲沈聿潇的心被完完全全的扭曲了。在他的人生观里,切切实实被安上了人都是犯贱的,只有强欺弱,再无人性,道义。
靠着这股狠劲,他让伪军长官起了兴趣,慢慢地变成了洞里的头,监管起那些恃强凌弱来。
伪军长官以为沈聿潇已经被他制服,然而绸缪了三年,终于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里,矿洞被炸塌了。
“都该死。”沈聿潇望着身后的废墟和灰烬,顶着不修边幅的身体向远处走去。三年了,他终于离开了这个鬼一样的地方。是黎书,多次在他生命的灰烬里,重新点亮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