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书几乎一夜未睡,顶着一脑袋低气压起了床。但是一看到手腕上的金镯子后就立马来了精神。不过黎书还是将金手镯藏进了袖管里。

有些东西,自己知道就好,犯不着叫别人猜疑。

柱子一早就将汽车停在了门口,今天是去工厂开业前视察的日子,十分重要。

“这些设备都检验过了吗?”黎书看着眼前繁杂的机器,郑重地问。

“都检查过了,我们这几位师傅已经经过了洋人的培训,洋人还给我们留下了说明书。”柱子递上一本说明说回答道。

“那就好。”黎书应声道。随即对跟在身后的几位师傅说:“几位师傅,我知道你们都是申城人,叫你们在这个小地方呆上一段时间真的委屈你们了,可是国家要繁荣,光有个申城是远远不够的,只有这些小地方也用上了机器,国家才能越来越好。”

几位师傅本来只是刘邵卿请过来暂时辅助生产的,说到底也就是为了多拿几个钱。但是听黎书这么一说,突然觉得自己的格局小了很多,不由地打心眼里开始佩服起黎书来。

“黎管家这话说的对极了,如今洋人横行,就连日国人也敢随意欺负我们,我们不自强不行啊。”为首的老师傅突然满腔热血地说,旁边几个师傅也跟着捶胸顿足起来。

“有几位师傅的话,我就放心了,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有什么问题尽管和我提。”黎书拜托道。

查看了机器,黎书又来到宿舍和食堂,见一切准备就绪,心里勉强放松了些。

“对了,才刚宿舍也就很少的人,怎么,邻里乡亲还是不愿意来吗?”黎书又焦急地问。

见柱子面露难色地点了点头,黎书不再说话,径直走到街口招人的地方。

“相亲们,我知道大家心里有很多顾虑,顾虑我们会不会叫你们干活却不给工钱,顾虑洋机器会不会有危险。但是我想说的是,厂子是沈家开的,远的不说,就拿刚去世的沈天白老爷来说,在场的有谁不知道沈老爷的为人,沈家从来宽厚待人,从来没有剥削过大家伙。再者即便沈少爷做了军阀,也是被逼无奈,说来惭愧,这也是沈家自己的丑事,不值得当众讲。所以大家还有什么顾虑呢?”

此时正好几位老师傅也走了出来,黎书便拉着他们继续说道:“大家看,这几位老师傅是我特意从申城请过来教大家使用洋机器的,人家大老远都能从申城过来,你们土生土长的还怕什么呢?”

于是为首的老师傅也凑话说道:“父老乡亲,我们虽然不是一个地方的,但是都是黑头发黑眼睛,我们保证,这洋机器绝不会像传说的收人魂魄,再者刚刚黎书管家的一番话也让我动容,如今洋鬼子还有日国人站在我们头上拉屎,我们只有先学习洋人的先进技术,才能反制他们。”

一席话说的在场的人都很动容,不管出于什么高级先进的思想,还是一个月比手工作坊高出一半的工钱,都纷纷填了报名表。

看到这样的场景,在联想到苏玲他们正在做的事情,黎书不禁想问为什么那些个军阀还要自家人打自家人呢?如果联手抗敌,也许就不是现在这副局面了。想到这里,黎书突然为沈聿潇感到不值,同时他也更能明白当初沈天白的话是多么的痛彻心扉。

怀着这样沉重的心情黎书走到沈府的门口,干净的石狮子旁蹲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虽然脏兮兮的,却一刻就是学生的样子。

“小磊?!”黎书惊讶地脱口而出。虽然惊讶于在徽城看到了小磊,但是小磊周身的样子让黎书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

“你们,你们怎么啦?”一股不好的预感从黎书的脑海中蹦出来,于是黎书焦急的问。

不过为了避免人多眼杂,黎书还是先将小磊带进了府里,对外只宣称是沈家的远房侄子来看沈夫人了。

看得出来小磊又累又饿,于是黎书安排了小磊先洗了个热水澡,又叫厨房给他准备了一些吃的,叫小磊边吃边说。

“慢慢吃,别噎着。”黎书倒了杯水递到小磊面前。

小磊赶紧喝了口水,顺了半天才舒服了些。于是一边咽东西一边说:“我在发报纸时被狗腿子发现了,他们追了我一路,苏玲说我在申城待不下去了,于是叫我来投奔你。”

说着便从书包里拿出来一封信,是苏玲的笔记。

信上写到:“尊敬的黎书,感谢你不遗余力地支持我们,不管是财力还是物力,虽然一开始我真的不想把你扯进来,但是现在小磊遇到了困难,我没有办法,只得求助于你,希望你能让小磊呆一段时间,度过危险期。在此,我代表所有有志向的学生向你表示深深地感谢。”

黎书看完信,并没有说太多,只是简单地问了句:“苏玲他们还好吗?”

“他们还好。我们一向是分开行动的,他们没有被发现。”小磊着急地回答。

“那就好。”黎书缓了一口气,握着小磊的手说:“你就安安心心在这里住着,有什么需求随时找我。”

“嗯,谢谢你,黎大哥。”

望着小磊坚定而又开心的眼神,黎书莫名地笑了起来。

“黎书,夫人喊你。”春雪站在门口喊道。

记忆中自打赵玉梅中了风,便很少喊自己了,多半都是自己主动去问安,春雪这么突兀的传话叫黎书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夫人,您找我?”黎书走进院子站在廊下问。

赵玉梅身子又好了许多,如今能够躺在藤椅上赏花了。

“听说今儿个来了个人?”赵玉梅问。气色见好的赵玉梅也更加具有当家主母的风范了。

“是。”黎书回答道,不自觉地低下头来,继续解释道:“原不该期满夫人的,只是……”

“罢了,旁的事情我也无心过问,只是和政府作对的人,你还是要谨慎着些。往后聿潇还要靠你照顾呢?你可懂?”赵玉梅说。

赵玉梅的一番话,说得黎书心里七上八下的,尤其是“往后聿潇还要靠你照顾”,让黎书很是摸不着头脑,难道,沈聿潇送自己手镯的事情赵玉梅已经知道了?如果知道了,那么赵玉梅又是怎么想的呢?他会认可自己与沈少爷的感情吗?还是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一心想攀高枝的人?

良久,黎书点了点头。

望着黎书远去的背影,赵玉梅心头一阵心酸:“傻孩子,一心为别人又有何用,到头来还不是为了一钱半子连兄弟情分都不顾了,这样的乱世,还是保住自己才是最实在的。”

也不怪赵玉梅有这样的想法,当年沈天珏一族落魄至极,是沈天白不遗余力地资助他们,他们才一点点缓了过来,可是,却在沈家最需要家族中人守卫的时候,自家人先行做了乱。对于这一段光景,赵玉梅就是死也不会忘怀。由此赵玉梅也开始不相信任何人。

雪开始化了,屋檐上的雪水一滴一滴落下,打在青石砖块上。冬的远去,是为了春的到来,但是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场循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