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土之行之回到莫斯科
——威廉·莎士比亚
“少校,少校?”
我勉强睁开眼,头顶的吊扇无声的旋转,旁边刺眼的白炽灯管让我不得不眯着眼。
“他走了,伊戈尔,他走了……”
“咳——呕——呼呼……”我茫然的伸出一只手,朝向面前的黑影,脑袋还是一团乱麻,“扶我起来,快,快……”一只手抓住了我伸出的胳膊,按住我的肩膀,把我扶了起来。
这是哪?我伸出另一只胳膊,按着脑袋,脑袋还是有些沉,一打嗝,嘴里一股酒气,直冲脑门。
该死,我到底喝了多少?
我想起来了,所有人喝酒,完事后,我抱着必死的决心破罐破摔说了那些话,拔出手枪,被拦了下来,再后来,就不记得了。
伊戈尔?居然是伊戈尔,那个毛头小子,他自愿去安装定位发射器,即使明知道一死,为什么?
“少校,那个中国军官在作战室等着你。来人,把他架过去。”不容我思考,从旁边窜过来一个军人,架起我的另一边,两人干脆拖着我,把我拖出房间。
就这么穿过了几条走廊,我一直低着头,看着走廊中的一双双脚,那些脚都对着我,正对着我,似乎因为我的出现而难得的驻足停留片刻。
它们渴望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我的脸开始发烫,我原本想抬起脑袋,打量这些脚的主人,但最终放弃了,那不值得,我只是一个小丑而已,一个把自己的队伍拆的分崩离析,四分五裂的小丑而已,自己说了最不该说的话,毁了自己的所有退路。
这是去审判吗,是吗?大门被旁边的手推开,房间里站满了人,军人,手持武器,用冷冷的目光看着我,那目光将化成一束冰锥,直穿我的内心。
已经够了,够了,没什么必要继续逃避了,让我们把情况搞清楚,然后,解决它。
抬着我的人把我丢在椅子上,扶正。我慢慢抬起头,打量周围的人,最后把目光锁定在我面前的那个人的脸上:“东,到底怎么回事?”
“你喝醉了,大喊大闹,扬言自己去,就这样。”东看着我,目光深沉,他眼角的皱纹让我难以猜出他的实际年龄,30岁?40岁?
“俄国人,”东脸上的线条第一次柔和起来,带着我说不出,但却可以明确的感受到,军人间的敬佩,他的眼睛里透出光亮,带着从来没有过的神采,“你的部下,尼古拉·卡丁·伊戈尔少尉,他的选择值得每一个军人尊重,他是真正出于自愿的。”
我看着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刚张口就感到嗓子一阵恶心,目光不由自主落在旁边的电子战术地图上——现在地图已经被不断变幻的影像所替代,沙漠,粗大的炮身,装甲车的残骸。
“伊戈尔!”我冲着屏幕大喊。
屏幕动了一下,停住了,他听到了。
“少校?是你吗?”画面微微震动,伴随着伊戈尔的呼吸,不断抖动。
我点点头,才意识到他根本看不见。“是我,少尉,是我。”
“昨晚你喝的可够多啊,少校,”屏幕后边传来伊戈尔爽朗的笑声,“好在你现在醒了,等到我这边搞定,你就该带队攻击了,少校。”
我不住的摇头,想用手抓些什么东西来减轻自己的痛苦,想找点什么东西扎自己的手心,而不是像一滩烂泥一样只能坐在椅子里。
“为什么,伊戈尔少尉,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伊戈尔一字一顿的说道,他又开始前进了,画面抖动着向远处移动,“我到现在也搞不清是为什么,少校。或许我现在看起来很傻吧,也很天真,或许,是因为我的父亲。你知道吗,少校,我原本并不能进入‘信号旗’,我不够格,我没上过高中。”
我知道他在等我问下去,我也只能用带着悲凉的声音问下去:“为什么?”
“因为我父亲,一个‘信号旗’。这件事是我进入了‘信号旗’后才知道的,他们破例让我进入,是因为我父亲。”
我已经猜得到大概了,但这场对话还没结束,我只能继续:“你父亲发生了什么?”
少尉没有回到我:“少校,看看这里,到处是战车残骸,还有乱七八糟的尸骨,那些沙子上都是星星点点的黑斑,都是金属射流溅落后留下的。这个地方是绝对的死亡之地,安静,荒凉,恐怖,我真的不敢相信有人会在这种情况下,躲在那里,躲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度过一年又一年的时间,用不信任和疯狂的眼神打量外界,就这么度过了上百年。”
突然响起一阵警报声,东快速走到屏幕前,拿起话筒:“伊戈尔少尉,注意,你现在和‘死区’不足一米,小心绕开它。”
我看着镜头转向,伊戈尔往后退了几米,选了一个方向,继续前进。
“我父亲死了,在‘第一日战争’中,他所在的班负责迂回消灭对方的连指挥部,被发现了,他被狙击手打中了脖子,失血过多而死。”我没吭声,只想静静地听下去,这时候我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了。
“你知道吗,少校,我从来都不明白联邦和欧盟的战争,到底是为了什么?”伊戈尔的话语中带着迷惑,带着茫然,还带着些恼怒,“那些家伙和我们原本相距上千公里,在开战前,连‘镰刀螳螂’都比他们威胁大,也更实际,我始终不明白。
直到今天,少校,你和我说的那些话,让我明白了宗教和不同种族的差距有多大,可以造成多大的仇恨,挑起多么惨烈的战争。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不知道,我不明白,我真的从心底里厌恶这些战争,它们让我失去了父亲,只留给我们一点点微薄的抚恤金。
母亲为了抚养我们,去做了妓女,最后死在街头,警察给不了我们解释,甚至连凶手是谁都不肯透露,只告诉我们,他已经消失了。然后是我的妹妹,为了让我这个不争气的哥哥能够活下去,能够——”
少尉打了个喷嚏,停下了,镜头往下转,他从背后取下了背包,开始取定位发射器。
“对我来说,这场战争已经够了,完全够了。我不想走我父亲的老路,但为了活下去,为了我的妹妹,我最终还是来到了‘信号旗’。
那么就这样吧,少校,让我来完成它,那些科学家曾经当着我的面交谈过,他们把我当成持枪的木桩而已,那就是他们所希望的。我很清楚这东西到底会产生什么效果,少校,我们非常需要它,哪怕用你,我,我们每一个人的性命去换,都值得,非常值得。”
伊戈尔打开了定位发射器,开始连线卫星。
“那就让我来吧,我没有什么牵挂,我妹妹在我出这次任务前已经托付给了一个靠得住的男人,我可不想再在战场上出事,如果死了还好说,一死了之;如果负伤,那就成了她的累赘,我可不想这样。”少尉的声音听上去很疲惫,但带着一股轻松,让人难以置信,这是一个即将面对自己所选择的死亡的人,如此坦然,无畏。
“长官,伊戈尔少尉的任务完成了,长官!为了联邦!为了‘信号旗’!”
画面剧烈晃动起来,最后画面静止,一个人站在摄像头面前,缓缓敬礼。
我感到自己的眼睛发酸,发热,但我不应该在这时候哭出来,我应该像个军人一样,对少尉致以军人的礼节。我缓缓举起了手,敬礼。
“全体,敬礼!”东一声令下,在场的所有人齐刷刷举起了右手,默默为少尉送去最后的敬意。
伊戈尔就保持这个姿势直到最后一刻,核弹成功的突破了中程和近程拦截系统,在一千米高度空爆。
天空突然间黑了起来,摄像头里的背景一片黑暗,核爆的亮度过高以至于周围的天空被衬托成了黑幕。
这黑暗持续了不到两秒便被光亮所代替,刺眼的光亮,伊戈尔在那光亮中燃烧起来,无论衣服还是皮肤,全部疯狂地燃烧,越烧越旺。
短短数秒后,冲击波来临了,少尉的残躯已经被热浪所碳化,像尘埃般脆弱,一吹便散得无影无踪,摄像机滚动着,翻滚着,画面剧烈抖动着,已经无法再用肉眼去辨识。巨响声如万涛奔涌,电闪雷鸣,一刹那,摄像头彻底失去了画面,恐怕,已经化为了满天飞舞的碎片了吧。
这一切持续了不到十秒,便简单、利索的消失了。
东拿起遥控器按了几下,画面切换回电子战术地图,那些一直闪烁的红点消失了,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么,少校,”东看着我,嘴角蠕动半天,终于说出了后半句,“一小时后,该你们了。”
我从旁边拿起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当着他的面,从头浇下去,等着冰凉的水流遍我全身,打了几个喷嚏后,我彻底清醒了。周围的人都看着我,彼得上尉冲我点点头。
“让我们开始准备吧!”我双手扳着样子扶手,从椅子上起来,晃晃悠悠站稳后,甩了甩头,带着那些“信号旗”离开房间,去隔壁等待,度过漫长的数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