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西柠被展星野送回家, 一路上话是说了不少,不过都是些没什么营养的废话,她胡扯八道, 展星野安静地听。
其实她的脑子乱糟糟的。
晚上,就在展星野从高处的集装箱跃下,向她走来的那一刻,就在他低头,贴上她的枪口,抬眼看向她的那一刻。
夜风撩开额发,他眼里映出璀璨的星辰, 像一块被尘封的石头, 突然折射出黑色钻石一样的光芒。
就那么,短短的一瞬间。
危险的凶兽收起锋利的獠牙,露出狗勾一样全然信任的炽热目光。
她一下子就心动了。
真的心动了吗?不确定, 再想想。
许西柠到家以后,丢下包, 甩掉鞋子, 倒在沙发上,发出很深的叹息。
这事儿让人多难为情啊!大家都是从光屁股baby一起结下的革命友谊,就算他们穿一条裤子睡一张床也绝无邪念的纯洁情谊, 亲如兄弟一样的手足感情,就这样被她玷污了!
完了!!全完了!!!
“喜欢~”一个软软的声音响起。
许西柠:“?”
谁?是谁在偷窥她的想法?
许西柠坐起身,只见沙发上有个小小的姜饼人, 跟□□软糖一样, 很有弹性, 伸着小小的手脚往她腿上爬。
一边爬,一边高兴地喊:“老婆!老婆!”
许西柠:“卧槽!妖怪!”
她慌忙把姜饼人抓住, 往下扯,可怜的姜饼人像是拉丝芝士一样被扯长了,不情愿地松开手,吧唧一下弹回去,摔了个跟头,又抱住她的手指头啾啾:“老婆!好甜!喜欢!!”
许西柠凶巴巴道:“说!你是什么妖怪!为什么找到我家来?你认识谢仪吗?为什么喊我老婆?”
“谢仪,讨厌。”小姜饼人被她捏得咕叽咕叽的,又高兴地挥起手,“老婆捏我,开心!跟我玩跟我玩!”
许西柠:“……”
展星野对自己的族群特性一无所知,事实上他不仅会开花,而且,当他喜欢的人对他动心的时候,花受到感应,就会结出果子。
因为展星野身体是没有器官,一种均匀的流质,所以果子也是他的一部分,带有一点思维能力,也有一点记忆。
核心部分储存的基因确保身体的每个部分都具有相同的共性,所以它具有战斗本能,会说话,也喜欢许西柠。
果子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主人心爱的雌性,如果她处于饥荒状态,它们也可以充当她的食物。
许西柠很快就发现姜饼人没有任何攻击性,它脾气很好,任打任骂,软软糯糯,还会撒娇。
许西柠无奈道:“别的都算了,不可以喊我老婆。”
姜饼人:“老婆老婆~”
许西柠:“……”
她本来想把小姜饼人带去给展星野鉴定一下,但不知道为什么,莫名觉得在异种杀手面前,举着一个口口声声喊自己“老婆”的小妖怪有点丢脸。
它这么小一个,应该没事的吧。
管理局的人说他们只抓违反契约的大妖怪,无害的小生灵都不管的。
许西柠心软把它留下了,结果一养不可收拾。
许西柠去哪里,它就跟到哪里,橡皮糖一样扒在她腿上不下来,不管许西柠捏它也好,踩它也罢,它都高兴得要命。
反正看到许西柠就高兴!碰到许西柠就高兴!许西柠喂它什么都张嘴吃,贼好养活,不像好男人,挑三拣四。
不管许西柠去哪,它都要跟着,像个小熊软糖一样扒在许西柠的口袋里。
许西柠去便利店,路上有几只蝙蝠在树影间徘徊,它就要探头生气道:“蝙蝠,讨厌!”
听见了它的声音,霍廷派来保护许西柠的血仆俯冲下来。
小姜饼人闪电一样出击,跳起来揍了它一拳,威胁道:“再跟着我老婆,我杀了你。”
许西柠被萌一脸血:“呜呼。”好凶的软糖。
许西柠去上班,它也要跟着,远远地看见金发碧眼的男人走来,它气呼呼道:“温南森,讨厌!”
许西柠捂住它的嘴:“你还认识温老师?”
姜饼人在她手心里挣扎:“他把你抢走了,不要跟他说话!”
许西柠笑眯眯逗它:“哎哟,脾气这么大,我偏要跟他说话。”
姜饼人气得跌倒:“我不活啦!”
温南森从茶水间回来的时候,正看到金发女孩不知道被什么逗得趴在桌子上哈哈大笑。
许西柠笑完一抬头,看见温南森微笑着站在她面前,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温老师我回来上班啦。”
温南森笑着问:“最近在做什么?”
许西柠诚恳道:“不好意思啊,本来想搞一个大新闻。结果现在看来是失败了。”
温南森笑了笑:“如果你总是搞出大新闻,反而让我很担心。”
他们在说话,旁边若有若无传来同事的视线。
自从上次星河集团晚宴,温南森掉马了大老板的身份,他在公司一下子成为了都市传说级的人物,连带着许西柠都带上神秘色彩。
什么人会放着百亿身家不去享受天□□九晚五的打工啊?!
又是什么人能连续拒绝谢仪和温南森啊?!她是不是没有心!!
许西柠察觉到周围的视线,示意温南森跟她进办公室,仔细关上门,抬头道:“温老师,你打算在这里工作多久啊?”
温南森开玩笑:“怎么,你想开除我?”
许西柠摆手:“害,那哪能,我想你都是老板了,为什么要隐瞒身份在这里当主编?”
金丝眼镜的镜片后,温南森碧绿的眸子幽深地望着她。
许西柠直截了当:“是因为我吗?”
温南森温和道:“是也不是,我选择职业不是为了钱,只是想做点什么。不是这份工作,也会是别的。”
女孩的眼睛清透安静:“柠檬糖厂呢?”
温南森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老古董还没意识到,他的资产被人在互联网上扒了个干净。
温南森沉思了一会,问道:“你觉得奇异柠檬糖厂,未来会赚钱吗?”
许西柠下意识进入彩虹屁状态:“那当然啊!它就跟梵高一样,卓越之处超越了时代!是现在的人不能欣赏它的好。”
温南森笑眯眯道:“是啊,这也是一项投资,领先时代的艺术品,现在卖了多可惜呀。”
许西柠反应过来了:“哎哟,你哄小孩呢?”
温南森就看着她笑,温和道:“其实柠檬糖厂不是你需要的,你需要的只是柠檬糖,归根结底,我做这件事是为了自己高兴,所以你不必有负担。”
许西柠认真道:“你得答应我,以后不要为我花钱了。”
女孩固执地盯着他。
她很清楚温南森是个多么信守诺言的人,只要他答应,他就会做到。
温南森温柔地看着她:“说起来,你想好团建要去哪里了吗?”
许西柠:“什么团建?”
“年末的公司团建,”温南森掏出手机,笔直地伸出他的食指,艰难地操作了一通,打开相册里的照片,“上个星期你不在,大家选出了三个目的地,一个是南锣市的金色海滩,一个是广省的常德山,票最高的是微布诺尔山脉的滑雪场。”
许西柠凑过去:“哇!你觉得哪里好玩?”
“我上次去南锣的海滩还是很多年前,水缓沙细还有漂亮的珊瑚礁,不过冬季下水还是稍微有点凉,常德山是宗教圣地,供奉南方五省最大的一尊地藏王菩萨,不过你并不信这个,滑雪场的话……”
……
温南森哄小孩确实有一手,被他一打岔,许西柠沉迷挑选旅游目的地,完全忘记要他保证的事情了。
深秋寒风萧索,将人里里外外吹得通透,满街层叠的枯叶像肆意拼接深浅不一的地毯,行走在上面发出让人心痒的干爽响声。
许西柠回到樱花街,电梯门一开,和深秋截然相反的深红扑面而来,玫瑰花瓣纷乱地铺了满地。
花瓣上,一身大红西装的谢仪和穿着深蓝色卫衣的展星野打成一团。
谢仪张嘴露出锋利的狐牙,咬了展星野一口,展星野反手掀着他的领子,将他摔在墙上。
许西柠:“……”
女孩像个发怒的教导主任一样冲了过去:“怎么打起来了!都给我停下!是谁先动的手!”
展星野立刻松开手,站到一边。
谢仪冷哼一声,理了理揉皱的衣领,告状道:“小柠檬,我带着玫瑰来看你,他就冲出来打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许西柠:“打得好!让你个老妖怪骗我!”
“好好好,就算你为这事生气,也得一视同仁吧?”谢仪抓着展星野的胳膊,对许西柠道,“他也是妖怪,你怎么不说?!刚刚你都看见了吧?”
许西柠:“看见什么?”
谢仪:“看见我咬了他一口,但他骨头没断,血没流,伤口都没有!”
许西柠:“你放屁!”
谢仪:“我说的大实话!我堂堂妖王咬一个人类,连胳膊都咬不断,他要是人类才有鬼!你看!你自己看!”
他用力把展星野的袖子捋起来,展星野眼神瞬间沉了下去。
他没想到谢仪彻底摆烂,鱼死网破,自己不好过所有人都别活,如果谢仪更狠点,直接割他脖子,他没死,那就是明摆着不是人了。
青年垂着漆黑的睫毛,用力地掰着指节,一瞬间想了很多。
他其实比谢仪还要恶劣。
明明是异种杀手,自己却是个异种,羊群里披着羊皮的狼,见不得光。
谢仪的本体还那么漂亮,山一样大的九尾狐,毛茸茸的、油光水滑的大尾巴,许西柠肯定很喜欢,不像他,只会让人害怕。
他不敢看许西柠,可所有的触手都默默注视着她,像是被架上法庭的人等待最终的宣判。
……
许西柠看他一眼,他就会坦白。
谁知,女孩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怼了回去:“谢老狗!你那点花招我都门儿清!你咬了,你装的!你就是存心害我家阿野!”
谢仪这回真的比窦娥还冤:“我害他干什么啊?”
许西柠振振有词:“你阴暗地嫉妒他。”
谢仪气笑了,眸子里隐着暗金色的流光,舌尖顶了顶腮帮:“我谢仪还犯不着嫉妒任何人。”
许西柠怒气冲冲地拽着展星野:“我们走!”
擦肩而过的时候,谢仪伸手拉住了许西柠的袖子,英俊利朗的眉眼轮廓变得柔软无奈,低声下气道:“大小姐,别生气了,我不该骗你,算我鬼迷心窍了行不行?我当时只是想离你近一点,逗你玩,真没想别的,你换衣服我从来不看,你洗澡我也没进去过,真要算起来被看光的是我,出丑的也是我,你行行好,别不理我了。”
许西柠站定了,回头,玻璃一样清透的眼里隐隐蕴着水汽。
“你觉得我是为了那种理由生气的吗?”她说。
谢仪愣住了。
“小时候我捡了一只大耗子回家,被我妈叫保安打死了,其实我也不是真的喜欢老鼠,只是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东西永远属于我。直到那天晚上,我捡到一只狐狸。”
她没有喜欢过谢仪,可她却是真的喜欢好男人,好喜欢好喜欢。
她和林薇吵架,蜷缩在沙发上哭泣的夜晚,狐狸温热的身体挤进她怀里,像是短暂地填满了她内心的空洞。
她颤抖地抱住狐狸的身体,她说我会永远爱你,不会不要你,所以,你也保证,永远不要离开我。
事实比离别还要荒诞,因为相遇并不存在。
根本没有什么好男人。
自始至终,都是谢仪。
“好啊,我可以不生气,”她安静道,抬起纤长的睫毛,眼里的水汽像是要破碎。
“——所以,可以请你把好男人还给我吗?”
*
谢仪当然没有办法把好男人还给她。
有时候,许西柠回家以后还是会习惯性地看向沙发,仿佛会有一只红狐狸会从那里优雅地跳下来,摇着尾巴过来迎接她.
晚上写稿的时候,她中途撑个懒腰,下意识地转过头,笑眯眯地嘬了两声,喊着好男人好男人来陪我呀。
声音在房间里空**地回响。
许西柠有的时候也在想,真奇怪啊,明明她刚经济独立的时候没什么钱,租的是最小最小的出租房。
……
现在却突然变得这么大这么空。
小姜饼人敏锐地嗅到她低落的情绪,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跳着挥手:“老婆老婆,看我!”
小姜饼人:快速膨胀。
它一膨胀,密度就变小了,像柔软的云朵一样飘在房间里:“飞飞~”
许西柠配合地鼓掌:“噢哟,小同志多才多艺!”
小姜饼人被她夸了,更快活了,放气落地,嘚吧嘚吧迈着短腿跑到插座旁边,将自己的手捅进插座。
许西柠吓了一跳,扑过去:“诶!这不能玩!”
下一秒,通了电的小姜饼人插着腰,洋洋得意地发出耀眼的蓝光:“酱酱!!”
许西柠松了口气,盘腿坐在地上,“好厉害好厉害!!不痛吗?”
“这样,不痛。”小姜饼人把自己拧成麻花,“这样,也不痛。”
小小的人带着蓝色的荧光,爬上她的膝盖,伸出小手搭在她的手背上,表情一本正经:“你难过,我会痛。”
许西柠在心里哎哟了声,眼眶一酸。
可恶,本来不想哭的,被它一说,竟然有点憋不住。
许西柠仰头四十五度看着天花板,姜饼人也眼巴巴地仰头看着。
过了三分钟,它扭过小脑袋,忍不住问:“在看什么?”
许西柠噗的一声笑了。
错了,不是姜饼人。
分明是只笨蛋小狗。
*
周五晚上,许西柠收到了一条坏消息。
她初中时的班主任肖燕琼,不幸患病去世了。
初中班级□□群里的同学纷纷约着回一趟母校,连余圆圆这种社恐都报名了,许西柠便拉着展星野一起了。
槐江一中这么多年也没什么大的变化,老旧的教学楼,枯黄的爬山虎,不知是吃了什么长得人高马大的初中生们背着书包追逐打闹。
许西柠穿着雪白的夹袄,绒球雪地靴,金色的长发被围巾压住,鼓起一个柔软的弧度,衬得小脸雪白。
她站在展星野身边,踮脚冲余圆圆招手:“这里这里!”
余圆圆和展星野从毕业后就没怎么见过,此时旧日同学相见,余圆圆重度社恐发作,结结巴巴道:“好,好久不见。”
青年一身黑色的长款外衣,臂弯抱着一捧白色的雏菊,没什么感情道:“很高兴见到你。”
整个初中虽说他们仨几乎形影不离,但他俩基本上只跟许西柠说话,如果非要跟对方说话,十句有九句都是在问“许西柠呢”。
到后来他们已经不用指名道姓,进化成一个字——“她?”
许西柠在旁边激动地搓手:“呀!我看到孟雪来了,我先去跟她聊会,你俩老朋友叙叙旧。”
余圆圆:“……”
展星野:“……”
小团体失去了许西柠,就像地球失去了太阳,他俩仿佛被妈妈丢下的幼儿园小朋友,无助地站在冷风里。
憋了很久,余圆圆受不了这个沉默,为i作e:“你俩一起来的?”
展星野一直看着她的背影:“邻居,顺路。”
余圆圆心说你俩能赶八辈子缘分碰巧住对门这种鬼话也只有许西柠会信,我看你小子就是十年如一日的对我闺蜜情根深种,但凡你能把眼睛从许西柠身上移开一秒我都相信你是无辜的。
又是五分钟难耐地沉默。
余圆圆艰难地挤出问题:“你表白了吗?”甚至不用说表白对象。
展星野:“……没。”
和当年一样,他不认为表白对许西柠有用。
看看谢仪吧,论表白的花样百出和浪漫程度,谢仪甩了展星野十条街。
有用吗?有个屁用。
又过了五分钟,展星野的直男脑子也想出话题了。
他微微侧过漆黑的眼珠:“你谈恋爱了吗?”许西柠都谈了仨了。
余圆圆:“……没。”
两人终于完成互扎对方一刀的成就,默契地闭嘴不说话了。
十几个同学在校门口集合,一起进校,高三教学楼下的柱子上张贴着肖燕琼老师的黑色讣告,同学们集体肃立默哀了三分钟,讣告下的桌上放着学生自发献上的花。
许西柠将那捧白色雏菊默默放在桌上。
“肖老师带过我的最负责任的老师了。”孟雪在旁边低声道。
“是啊,”许西柠揉了揉鼻子,“当时我把曹静雅的头打破了……”曹静雅就是那个霸凌她的小太妹,“肖老师天天找我思想谈话,我当时还觉得她很烦。”
“这也难怪,曹静雅后来不是去精神病院了么,”孟雪道,“肖老师应该是怕你也心理出问题。”
许西柠讶异:“精神病院?我只知道她退学了。”
孟雪压低声音:“嘘,当时学校封锁了消息,不让外传,我是家里人在四院工作才听说的。她疯了,说是撞见邪神降临克苏鲁触手什么的,天天一惊一乍。”
许西柠转向余圆圆。
余圆圆满脸八卦女王的从容冷艳:“我八年前就知道了。”
许西柠只好转向展星野:“天哪阿野,你听到了吗?该不会是我把她脑子砸坏了吧。”
展星野:“不会,不是你。”是我。
许西柠眼睛一转,捂着嘴小声道:“我说,该不会她是撞见异种了吧?”
展星野沉默了一会,掀起乌黑的眼睫。
女孩为了讲小话凑得很近,此时青年一贯温吞的眼里,有种可怕的安静和冷漠,看得让人心里一惊。
“应该吧。”展星野抬手,食指和拇指轻轻拈走女孩衣领上的花瓣,嗓音很轻,“她伤害了你,或许是报应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