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自己嘴贱,吴院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揍。

等关兵和夏伟将两人拉开的时候,吴院长头顶最后的一绺头发也告别了他,热腾腾光秃秃的脑袋顶,周围一圈短发,看起来像一颗蒸腾的卤蛋。

安大春最终什么也没签,没有办理任何手续,将吴攀娣的维生设备转接到救护车上之后,直接送往了北京。

从ICU里出来之前,协和的医生为她简单地做了一个检查,被子掀开的一瞬间,一股难闻的腐臭味道瞬间从**翻涌了出来,床单上满是血渍,她体温很高,始终没有退烧,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即便是钟明华也看得出来,吴攀娣的伤势已经控制不住了,安大春的眼泪瞬间就流了出来。“老婆——”

两个驾驶员什么也没说,随车的医生和护士将仪器调整好之后,医生临上车之前,给安大春点了支烟,拍了拍安大春的肩膀表示安慰,“患者家属,你是家里的顶梁柱,娃儿还在家里等着你们,千万顶住别倒下,你老婆就放心交给我们,管保给你好好的送回来,好不好。”

安大春抹了把眼睛,“我妈已经回家卖房子了,一时半会儿地卖不出去,我跟冉律师借了点钱,等下就打到我妈卡上,她已经联系好了车子,晚一点就出发,跟你们前后脚到,到时候你们就放心治,用多少钱都行,只要能把人救回来……”

医生叹了口气,宽慰道,“放心吧,协和的妇产科放到全国也是最牛的,比这再严重的,我也见过,现在都活蹦乱跳的,二胎都好几岁了。”

安大春沉默着点头,给吴攀娣掖了掖被子,医护人员跟钟明华点了点头,就关上了车门。

救护车呼啸而去。

安大春也被夏伟和关兵带进了警车,临走之前,深深地看了看钟明华的方向。

寻衅滋事,殴打他人,即使事出有因,但吴院长不愿意和解,只能处理拘留。

好在临走前安大春签了委托书,将案子全权委托给了冉晓晨。

冉晓晨在所有人都离开,和钟明华一起上车之后,突然翻过手来,手心里是一枚小巧的U盘。

钟明华瞳孔一缩。

“这是?”

冉晓晨紧张地抿着嘴,“吴院长办公室里头的电脑拷贝出来的。在安大春打他的时候弄的。医院销毁了所有的证据,这里头是最后的可能。”

钟明华喃喃地说,“这是毒树之果,法院不会采用的,你甚至都不能用它作为证据……”

冉晓晨用力握紧U盘,“我不会将他作为证据的。”

“我只想用这个,跟医院交换真正的证据。吴院长会同意的。”

钟明华不知道说些什么,默然良久,“所以安大春动手,是你指使的。”

冉晓晨沉默不语。

钟明华长叹一声,“这是歧路……”

冉晓晨垂着头,过了一会儿,涩声道,“小钟,这世界上很多的手段都没办法区分对错的,我认为即使是不好的手段,我将它用在正路,它也是在帮助人。若不这样,许多许多的案子用常规的手段根本就不可能打得赢,对付恶人是不可能感化的,唯有以恶制恶才有效果。”

“这是我这段时间,用血泪得到的教训。”

钟明华靠在椅背上,茫然看向警车离开的方向,“是我跟安大春说,像是相信我一样去相信你,是我害得他也走上了歧路。”

“晓晨姐,你相不相信,人一旦尝过了恶的滋味,就再也没有办法做一个好人了?”

冉晓晨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众生皆苦,即使我这艘船是刀山火海,那些即将溺亡的人也会登船,一心求活的人,又有什么错呢?我用的办法的确不入流,但是有用。可以帮他们最快速度地拿到赔偿,我觉得这就够了。”

钟明华正色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抄近路是快,但也危险。晓晨姐你应该停一停,好好思考一下了。”

冉晓晨突然道,“五百件。”

钟明华没听懂,“什么?”

“我每年代理的案子超过五百件。”

“在埕口,很少能接到公对公的案子,很多来找我的当事人都已经是走投无路的状态了。”

冉晓晨脸上带着笑意,说出口的话却渐渐冰冷,“那些资方一个个的嘴脸丑恶,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如果走正常流程,每年案件的执行率不会超过百分之五十。剩下的两百多件案子,代表的是两百多个家庭,要等待超过一年的时间才能得到他们应该得到的赔偿。”

“这些赔偿金,还会被被告方以各种理由拖欠、削减、最后到他们手里的,八成都没有。”

“但是只要你认识违约方的甲方,无意间发现了包工头的小三,无良公司的税务问题,那这笔赔偿金不但不会削减,还会全额、及时地打到我的委托人的账户上。”

“我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是对于我的委托人来说,这是我帮他们尽快得到赔偿的唯一途径。”

钟明华长叹一声,“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对错,我也不知道……我只能祝福你,乘风破浪,一往无前吧。”

冉晓晨笑了一下,轻声道,“谢谢。”

一周后,吴攀娣脱离了危险,短暂地恢复了意识。

她付出了一截肠道的代价,死里逃生,被真正专业的大夫从死神的手里抢了回来。

安大春也结束了拘留,火速赶往医院,一家团聚。

钟明华想跟安大春说点什么,可是看着视频里头安大春的妻子虚弱苍白的脸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冉晓晨全权接管了安大春的案子,她似乎一心想把这个案子打造成一个标杆。

钟明华之后又劝说了冉晓晨一次。

可是冉晓晨直接拿出了医院签署的赔偿协议书,那个小小的U盘附带读取次数,她甚至都没有打开过,但用它去医院交换了一张足以让安大春一家都满意的赔偿,如她所说,及时、足量、数额不菲。

原本冉晓晨是为安大春进行法律援助,代理是无偿的,但是赔偿款到账之后,安大春还是以私人名义将律师费按照标准打给了冉晓晨。

钟明华得知这件事之后,难以置信地问冉晓晨,“之前法律援助的那些人,也都私下给你付费了?”

冉晓晨的神情带着无奈,“有的给了,有的没有,全凭自愿。我只对他们提出了一个请求,如果身边的人有这类需求,可以介绍给我。不然你以为我哪来的那么多的案源,雇佣了那么多的律师?”

想到之前在代理中,冉晓晨若有若无地表现出来的对法律条款的游刃有余,钟明华无言以对。

在吴攀娣出院之际,中心医院的主刀医生翟志飞在自媒体账号上发布了一则澄清视频,将所有的错误都从自己身上摘了下去,他觉得医院已经赔偿完毕,事情也就了结了,大家各有各的实惠,皆大欢喜。

但他没想到,冉晓晨和安大春以侵犯公民人身权利罪对翟志飞提起了刑事自诉,状告他故意伤害他人身体,同时将一份内容为翟志飞涉嫌危害公共卫生罪的报警回执邮寄给了医院。

两者一个公诉、一个自诉,任何一个罪名,都是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不管哪个刑罚落实,翟志飞面临的,都是断送整个职业生涯的刑罚。

后续的消息,钟明华都是在新闻上得知的。

翟志飞用手术刀自杀了,死在吴攀娣曾经遭受苦难的手术室里。

或许他曾经找吴院长求救过,或许没有。

但是唯一能确定的是,当事人已经去世的,刑事案件即告终止。

翟志飞选择了最激烈的办法,也是最决绝的办法。

舆论,被扭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