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闯** (3)
迟胜愚一个人在祁北市那条最熟悉的马路上走着,有点儿心惊肉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不敢一个人在马路上走,好像祁北集团的一线职工和离退休职工,以及家属、子女当中,至少有几万人都是他的仇家,黑压压的人群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对他怒目而视,仿佛人人都想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他经常为此忿忿不平:要不是有我迟胜愚,祁北集团能有这几年的跨越式发展,能不断地做大、做强,能成为全省排名第一的特大型国有企业吗?你们人人都是改革发展的受益者,都从企业发展当中得到了实惠。不是还有大量的国企效益很差,职工群众连基本工资都保不住吗?按理说,我迟胜愚是你们的救星,而不是仇雠,你们凭什么对我刻骨仇恨?看我比你们拿得多犯红眼病?我是谁,你们是谁,能一样吗?人本来就分三六九等,要么你们被称之为芸芸众生,我谦虚些说也是管理精英吧,全省一流的企业家我当之无愧,全国像我这样的也不是很多。你们好好当顺民,出于同情心,我怎么也要让你们的收入有所提高,日子会越来越好过,要是故意和我迟胜愚作对,哼!那就对不起了……忽然,后脑勺“砰”的一声,迟胜愚就觉得眼冒金星,一下子晕过去了。他被人拍了一板砖,潜意识告诉他:我要死了!
祁北集团有保卫处,门口还挂着地方公安分局的牌子,有足够的警力能够保证董事长的安全,但是,迟胜愚并不放心。这一年多来,凡是迟胜愚出门,有可能接触到人民群众或者有可能将自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的身后都会跟着一位壮实的黑脸汉子。这是他雇来的保镖,练过武术,身手不凡。一般人不知道,他雇的其实是两个人,武艺同样高强的一对双胞胎,弟兄俩轮流当班,保证迟董身边随时有人保护。迟胜愚正在他认为最安全的集团办公楼四层的走廊里,从他的办公室到集团一个职能部门办公室,只需要走十几米远。突然,一位穿警服的年轻小伙挡住了他的去路,用很庄严的语气向他宣布:“迟胜愚,我代表祁北集团十万职工、家属和离退休人员判处你死刑,立即执行!”随即就听见“砰”的一声枪响,眼看着一粒子弹飞了过来,像电影上的慢镜头,飞呀飞,迟迟不能到达他的眉心。迟胜愚看得很清楚,飞过来的子弹正是前不久有人送到他办公室的那一封恫吓信里装的那颗子弹。“砰”,这回迟胜愚的脑袋真的炸开了。
连连做恶梦。
回去以后,一定要督促公安部门尽快破获恫吓信的案子。
醒过来之后迟胜愚想。
打工经历
在“浪漫时光”打架之后,叶毛静静躺在家里养了半个月伤,好不容易能爬起来了,他又急着往外跑。程剑、黎飞飞都在养伤,也没钱,不能和叶毛一起玩,叶毛无处可去,想去见见张秋秋。
“毛毛、毛毛,你咋失踪了呢?”张秋秋看见叶毛喜出望外,赶紧迎上来,一眼看见他额头的伤痕:“啊呀,这是怎么了?我看看我看看,这么长的伤口,离眼睛多近呀!怎么伤的,你跟人打架了?伤口没好好缝合吧?看这样子肯定要留下疤痕。”
“嘿嘿,没事儿。”张秋秋急切的神色和嘘长问短让叶毛感到温暖,心中春风**漾。
“你还说没事儿?脸上留下疤了,差点儿伤到眼睛,你还说没事儿,真是的!干吗这么长时间不来看我,也不打电话?”张秋秋嗔怪地瞪了叶毛一眼。
“枫姐呢?”叶毛啃着秋秋削好的苹果,问道。
“郭枫姐走了,不跟我一起住了。”张秋秋情绪变得低落。
“到外地去了?”
“还在祁北市,自己找个小窝藏起来了。”
“怎么叫藏起来了?”
“当金丝雀,当‘二奶’给人养起来了。懂不懂?”
“啊,什么人把郭枫养起来了?做生意的,还是当官的?”
“作家。叫海啸,笔名。”
“海啸?还台风呢,还地震呢!”
“你管他台风、海啸还是地震,反正人家有钱,枫姐也疯了,非要跟上去。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我也是男人。”叶毛狡黠地眨了眨眼。
“你不算,你是娃娃,小瓜蛋子。你将来要跟那些嫖风打浪、包二奶的男人一样,你看我再理你不理?我杀了你!”
“你干吗对我这样?我跟你没啥关系,最多算朋友。”
“反正不许你学坏。这世上坏男人太多,你就当个好男人吧。”
“当好男人?我连饭都快吃不上了。我啥本事没有,啥也干不了,啥也弄不来,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当好男人呢?我羞得想死去。”
“你出息大点儿好不好?男子汉应该顶天立地,你现在还是小娃娃,等长大了有本事了,就能挣钱孝敬父母、娶媳妇养孩子。”
“嘿嘿,我想都不敢想。”叶毛苦笑着说,“没机会上班,找个临时的体力活儿都不容易,重新上学也来不及了。秋秋你少在我跟前装大人,你才比我大多少,最多两三个月吧?”
“反正我比你大,你得把我叫姐。”
“咋看你都不像姐……”
突然有人敲门。
“像姐的来了!”张秋秋说。
郭枫。
“啊呀呀,瓜娃子在这儿呢!毛毛虫,这长时间做啥子去了?你咋想不起姐姐,就知道找秋秋?秋秋比姐年轻、漂亮?”郭枫看见叶毛哇啦哇啦喊。
“我不光找秋秋,也是来看枫姐的。”叶毛乖巧地说。
“哦,真的?来来来,姐奖励你。”这是郭枫一贯的风格,不由分说抱上叶毛亲吻,“啊呀,脸上这么长的伤口!毛毛虫,你不乖了,跟人打架?谁欺负你,姐找人给你报仇去。”
“疯子,给人当‘二奶’了,你的作家老公也没把你**好?”张秋秋讥讽郭枫。
“秋秋坏东西,跟姐这个样子说话?我亲了毛毛虫一口,你嫉妒?”
“耶,我才不嫉妒呢,我又不是他的什么人。”
“毛毛虫,瓜娃子不许笑话姐。姐混社会这些年,累得不行,想歇口气,找了个吃饭的地方。这几天就我一个人在,姐一会儿请你们吃饭,然后领你和秋秋去看看我家。”郭枫说
“好好好,枫姐发了,咱就当杀富济贫,毛毛用不着客气。”张秋秋说。
郭枫把叶毛、张秋秋带到她熟悉的一家餐馆。精致的小包间,不算奢侈却美味可口的三五道菜。
“毛毛虫你喝啥子酒?”
“我平常跟哥儿们喝啤酒。”
“今天不喝啤酒,红酒,干红葡萄酒。”
“嗯,行。”
席间,郭枫、张秋秋都对叶毛关爱有加,不停地给他夹菜,与他碰杯。叶毛心里暖融融的,酒喝得畅快,弄得脸红红的,头有点儿晕。
“枫姐、秋秋,你俩对我真好!”叶毛说。
“不是秋秋,是‘秋姐’,我也是你姐。”张秋秋说完“哧哧哧”笑。
三人都喝得有点儿高。
“枫姐,你老公对……对你好吧?”秋秋醉眼朦胧,问郭枫。
“老公?谁是我老公?”郭枫反问道。
“当然是海啸,你……你那个作家老公。”
“好啊,他对我好,只要回来,就好得不得了,在**能把我折腾死——啊呀,有毛毛虫在,姐嘴上没把门儿的,有些话少儿不宜——他跟个疯狗、跟条狼似的,不知哪儿来那么大劲,要老娘陪他玩很多种花样。他妈的只要一走,十天半月不回来,把老娘‘旱’死,跟守寡一样。”
“你太没出息,离了男人活不成。”张秋秋调侃郭枫。
“你说得对,姐现在如狼似虎,想男人想得厉害,想得活不成了。嘻嘻嘻,毛毛虫不许笑话姐,狗日的海啸以后还这样,我也不给他守着,弄一大堆绿帽子给他戴。咱这种人,不能把自己太当人,我想干啥子就干啥子,谁能把我咋了?秋秋你说我是疯子,也对。今儿晚上,我要把毛毛虫领到我那里,****这个啥也不懂的瓜娃子。毛毛虫你敢不敢跟姐去?……秋秋你少瞪眼,毛毛虫也不是你男朋友。”
“你说啥,敢不敢的?”叶毛醉眼朦胧,有几分糊涂。
“姐想让你到我的新家去参观参观。”郭枫换一种说法。
“行啊,秋秋去我也去。”叶毛说。
“干啥子非要秋秋去?”
“秋秋去了就……就是朋友在一块儿,光你和我,就……就说不清了……”叶毛还没有醉到很糊涂的境地。他这样说,张秋秋报以赞许的目光,而且做鼓掌动作,只是没拍响。
“行,咱仨都去,马上走。”
几个人打的到了郭枫的“金丝雀笼”,是一套大约150平米、三室两厅一厨两卫的房子,装修也很时尚。叶毛赞叹说:“枫姐,你这房子真大,真漂亮!”
郭枫弄出酒来继续喝。她本来想把叶毛灌醉了逗他玩,不料这小子真醉了就呼呼大睡,任人摆布一点儿反应没有,再加上张秋秋在,郭枫最终没能把“毛毛虫”怎么样。
“小东西,喝点儿酒睡得跟死猪一样。以后再这样,姐姐不让你来了。”第二天睡醒,郭枫斥责叶毛。
“啊呀,对不起。姐,我咋在你这儿睡了一夜?我没吐吧?”叶毛问。
“毛毛,妈看你腿已经好了,脸上的伤疤不要紧,赶紧出去找个活儿干,起码挣个饭钱。你爸得了大病,家里的钱都花光了,还借了不少债。你是个小伙子,再不能光想着依赖父母,我跟你爸也没能力继续养活你。你蛋蛋哥上班虽说挣钱不多,也算能把他那个家撑起来,你以后只能靠自己啦。”寇粉英苦口婆心训导小儿子。叶国林已经出院,待在家里继续养病。
“妈您说得对。我一个大小伙子让父母养活,羞得脸都没地方放。我赶紧找活儿去,挣下钱都交给您。”
叶毛于是到处寻找打工的机会。有一家叫做“好再来”的餐馆招服务生,他进去问了问,老板娘说:“端盘子传菜,一个月六百块钱,管饭。”叶毛想,不管挣钱多少,先给家里省点儿粮食,于是说:“我干。”老板娘又说,“干活要小心,打碎盘子、摔坏碗都要赔偿损失,问题严重还要罚钱。”叶毛说,“我尽量小心。”
叶毛当了餐馆的服务生。“好再来”的大堂领班也是小伙子,被服务员喊作“马经理”,他对叶毛稍事培训,其实就是交代一下,叮咛一下,然后让他穿上暗红色工装,就上岗了。叶毛的任务是午餐、晚餐给客人传菜,送到包厢门口转交给服务小姐。这活儿无非是端着盘子来回穿梭,乍干觉得也不怎么累,但架不住时间长,磨人得很。尤其晚餐,有的包厢客人闹酒,走得特别晚,叶毛要一直伺候着,下班常常到晚上十一二点,时间一长弄得睡眠不足。
有一天夜里餐馆停了暖气,叶毛冻感冒了。第二天上班,他萎靡不振,鼻涕眼泪的。坚持了大半天,到了晚餐客人最多、任务最重的时段,叶毛有些招架不住,端盘子传菜步履蹒跚。
“叶毛,精神些,小心摔了盘子。”马经理看见叶毛不对劲儿,提醒他说。叶毛没吭声,看了马经理一眼,领班却看见他有两条清亮的鼻涕忽悠忽悠,几乎要掉到菜盘子里,于是赶紧抢上去,从叶毛手里抢过盘子把菜给送上去了。
“叶毛你咋回事儿?流着鼻涕给客人上菜,岂不是要砸咱餐馆的牌子?”马经理批评叶毛,口气强硬。
“流鼻涕还不是在这儿把我冻着了?我不是故意的,你这么厉害干啥?”叶毛初次打工,不适应别人对他指手划脚,嘴上不示弱。
“咦,你这个叶毛!来来来,咱到一边说去。”马经理扯着袖子把叶毛弄到远离食客的一个小屋子,“照你这样子,我还不能批评你?谁给你厉害了,眼看着你鼻涕要流到菜盘子,我还不能提醒一下?我一说,你的‘口气’比‘脚气’还大?”
“你的口气才比脚气大呢!不是不让你提醒,你说话客气些。”曾经跟上程剑、黎飞飞混社会的叶毛是个愣头青,不把马经理放在眼里。
“你这是接受批评呢,还是教训我呢?咱俩到底谁领导谁?”
“都是给人打工,你比我牛叉多少?有话好好说,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惹不起你。我去给老板说,不管你了成不成?”
马经理说完怒冲冲要走,叶毛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意味着自己将会被辞退,犹豫了两秒钟,赶紧追上领班说:“马哥、马哥,我错了成不成?你先别给老板说,我好好干还不成?”
“你厉害,我管不了你呀!”
“甭生气,马经理,年轻人谁还没有点儿脾气?再说啦,我感冒流鼻涕确实是咱这儿昨晚停了暖气给冻的。就算你批评得对,让我慢慢改还不行?”
“什么叫‘就算批评得对’?你认为我是故意找你的碴?鼻涕流到菜盘子,客人能答应吗?”
“好好好,你说得都对,我听你的还不成吗?”叶毛一边在心里骂领班是龟孙子,一边自己装龟孙子,总算把流鼻涕的事情暂时了结。
可是到了晚上十点多,眼看快下班了,叶毛又闹出了乱子。他给一个包厢送菜时脚下一滑,将手里的盘子和一道很贵的菜肴远远地摔了出去。他滑倒因为相邻的包厢服务小姐上果盘时掉在地上一块香蕉,再加上身体有毛病,感冒发烧头脑不清醒。叶毛弄出的响声很大,惊动了整个餐厅,大厅里的客人和服务员都朝这边看,几个包厢客人也打开门,探出一堆脑袋要弄清究竟。
马经理赶紧跑过来:“叶毛,你怎么回事儿?还不赶紧收拾,没看见满餐厅的人都看你呢?”马经理觉得餐厅出现故障意味着他工作没做好,有点儿气急败坏,口气很冲。
叶毛仍然木呆呆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