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所有人之中, 博士的年龄最长。
他一力促成培育最强向导的计划,全程参与人工干扰个体基因的实验,他是看着司君出生的,更是看着他长大, 制定计划, 一步一步把司君培养成他期盼的样子。
他自认为自己是最了解司君的一位。
然而, 司君这个看似人畜无害,实际却透着诡异气息的笑容, 却颠覆了他的认知。
当然, 也不仅仅是教授一个人惊讶。
仿佛是瞧见精心雕刻出来的陶瓷人偶忽然有了自己的意识一样,在场所有人, 除去精灵这位局外人, 都露出了错愕又震惊的神情。
博士他走上前,隔着疗养舱的玻璃与少年对视。
好半晌, 他才开口询问:“你在笑什么?”
笑什么?
疗养舱内的司君仔细想了想,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他只是依凭着本能, 觉得很有意思。
尤其在他看见眼前这位熟悉的面孔时,那股笑意就更加浓烈了。
为了找到自己精神海中有可能余存的一缕精神力,司君主动构建了一个空间。在正式进来之前,他没想过自己竟然下意识选择了星际。
或许是因为过去的二十七年里,他的世界只有这一隅空间。也或许该归咎于,司君的灵魂从来没有真正地从这个世界中逃离。
他说不上自己对这里怀揣着怎么样的感情,可能有愤怒,也可能有厌恶。他搞不清,但无论是那种, 都不会有任何留恋就是了。
这个世界由他构建,也可以被他自己轻松摧毁。但狄诺科的精神碎片藏在这个世界不知道哪个角落, 他贸然摧毁,很有可能会连带着伤害到狄诺科。
所以司君考虑过后,决定顺应这个世界的逻辑去寻找狄诺科。
可顺应归顺应,司君可不打算完全束缚住自己。
既然不能打破和摧毁,那就搅乱它。
反正是属于他的精神空间,就算他现在反复横跳着,在作死的边缘试探,也不需要去考虑后续如何收尾。
在场的这些家伙都是以司君的记忆为模板搭建出的独立个体,当下贯彻着自己的行为逻辑,呈现出各种不同的反应。
司君偷偷观察着他们,试图从人群中找出一丝狄诺科的线索。
所以同样的,在司君观察他们的同时,他们也在观察着司君的异常。
博士和医官两人首先进行了短暂的眼神交流。医官得到信号,主动到前边儿打开疗养舱。
被释放的少年脸上神情依旧是淡淡的,但众人也敏锐地觉察出他身上的气质变了不少。
变得……更加从容了。
昏厥之前的司君给人的感觉很空,像是一副没有灵魂的傀儡,凭着指令行事。可现在,他却表现得很随性,举止轻松,甚至还有几分优雅。
他的视线在医官和博士之间游走,最终,他将目标锁定在医疗室中唯一一张休息沙发上,并迈步向其走去。
好像在逛自家后花园似的,他走得十分悠哉,也不怕有人挡路。
医官一直关注着司君,等司君走到沙发坐下,她才跟着走过去,在司君沙发另一侧坐下,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同他谈话。
“司君?”她面带微笑,用哄孩子的语气询问道,“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笑吗?”
在司君成长的岁月里,他一直被灌输着有问题要如实相告,不要隐瞒的试验品思想。这种如实相告的行为,能让医疗队和试验队在第一时间了解他的身体和心里状况,但近朱者赤,司君已经学会了绕弯子。
此刻的他身体微微前倾,两只手的手肘各撑在两端膝盖上头。双手指腹贴合,手心位置腾空,架出了个空的金字顶。
相贴的食指抵在下唇,司君脑袋微微偏向一侧,尽是一副慵懒悠哉的模样。
斜着眸子慢慢睨向医官,他眼中的深意叫人捉摸不透。
“我只是在回答你的问题。你不是很好奇我有没有伴侣吗?”司君终于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只是内容让人胆战心惊,“答案是,我有。”
不知是谁,呼吸都顿住了。
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博士更是脸色发青,止不住的惊震和愤怒。
他无法理解司君为什么会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有了超出他掌控之外的情绪反应。
更无法理解他关在囚牢中,细心看管的完美成品和别人结成伴侣这件事。
“不可能!”白发苍苍的博士几个快步走到他面前,胸前剧烈起伏,声音却压了又压。
好不容易平缓下来,他才继续开口道:“说谎对你没有好处,不要用这种事来跟我们开玩笑。”
“真没想到在博士您眼里,我居然还会开玩笑?我都不知道呢。”司君的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笑容越发单纯明朗,“反正不管样,我给了你们真相,至于信不信,那就都是你们的事了。”
“……”医官和博士面面相觎。
平复一瞬心情,医官勉强挂出个微笑,哄着他说:“…他是谁,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
“不知道呀。”司君侧着眸子,好像有心耍弄他们似的,一开口就是重磅炸弹。
“我已经跟他结合了,我的精神力也与他相融。但我忘了他的名字,他的模样,可能得他亲自走到我面前,我才能认出他。所以得辛苦你们,翻天覆地的寻找他。”
这个回答出乎所有人意料,但却是司君当下能给出的最优解。
这些人虽然都是司君构建出的,但他们都有自己独立的逻辑。如果司君给出具体的名字,准确的外貌描写,那他们在找到狄诺科的时候,很可能会想办法囚禁和除掉他。
司君不确定狄诺科的精神碎片能不能承受这些家伙的残暴对待。
他只能用这种模糊的答案诱导这些家伙成为自己的棋子,成为他找到狄诺科的助力。
他却没想到,其实狄诺科就站在他身边。
没有记忆的狄诺科最开始是被司君的笑吸引。等他逐渐从笑容中品出司君对伴侣一事的默认态度,心境登时产生了一百八十度的扭转。
他不知道自己和司君是什么关系,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在意司君有伴侣这件事。
只是他回过劲,就发现自己已经被嫉妒给完全吞噬了。
这是非常可怕的一种状态,他很清楚心里灼烧的这股火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却根本找不到停歇的突破口,只能任由这把火持续不断地在心口燃烧。
愤怒与嫉妒随行。
狄诺科紧紧咬着牙,手捏成拳,呼吸都粗了好一些。
他蹙眉,冷着脸,不受控制地观察疗养舱外的人群。他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在愤怒什么,胸腔里翻涌的杀意几乎摧垮他的理智。
尤其在他听见司君说,他和伴侣已经‘结合’了的时候。
这会儿,不知是狄诺科的错觉,还是他的怒气影响到了司君。用闲散姿态懒坐在沙发上的小崽子忽然侧首,朝他所在的方向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