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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病房的几个妇女并非纪红飞的亲友,而是省城的普通市民。她们都是省报的热心读者,是看了报道才找到这里来的。重病的时候不是先想到自己,而是一心想着学生的女老师——纪红飞的事迹深深地感动了她们。这样的老师,谁家的孩子遇上了也是极大的福分呀!都是为人母的,她们总会联想到自己的孩子。做为一位老师,纪红飞是了不起的,做为一个病人,纪红飞太让人同情了。她们相约而来,就是要亲眼看看这位平凡而伟大的女教师,安慰她,帮助她。
几个妇女悄无声息地来到病房。一个说:“轻点儿,正休息呢!”护士过来拦住问:“你们几位是纪老师的亲戚?”一个妇女说:“不是,只是过来看看这闺女。我们看了报纸才过来的……”护士笑了,对纪红飞说:“纪老师,有人来看你了。”纪红飞把蒙在脸上的杂志拿掉,环顾四周,发现方心宁确实已经走了。她还没弄明白今天为什么老是有人来看望她,预感有些不好。
几个妇女不过是说些吃得怎么样呀,身体感觉如何呀,还有什么困难呀等等。纪红飞一一耐心地回答。这些天来,她太闷了,只有妈妈跟自己在这里,再就是偶尔有医生来问问病情,有一个小护士倒是常过来讲些有趣的事,但人家毕竟还有工作要做。现在,突然有这么多热心的人来说说话,就算是有些闹得慌,她也应当高兴。
临走了,几个女人纷纷拿出些钱物,放到床边的小桌上。这把纪红飞弄得很不自然。
纪妈妈洗完衣服回来,问:“小方走了?”纪红飞没回答,她还在为刚才的事恼着。看到桌上的钱,纪妈妈就奇怪地问:“哪来的钱?”纪红飞把刚才几个妇女来过的事说了一遍,问道:“妈,她们为什么都来看我。谁告诉她们的?莫不是和老师把我的事登上报纸了?”纪妈妈就怕女儿为此不高兴,忙说不知情,嘱咐女儿别操太多的心。
从此,小小的病房不再寂寞,三五成群的热心市民纷纷来看望她们娘俩。
第四天中午,和进裕来到病房,送来了热心读者的捐款一万余元。纪红飞也终于知道自己确实是上了报纸,很有些不好意思,可又不好违了和进裕的好心。等和进裕走后,纪红飞责怪妈妈。不该让和进裕把她的事情登出去。这样的事。宣传得路人尽知。就好像是别有所图。自己是最要面子的人,当今世人热衷炒作,如果让人误会了,那还不如老老实实死了的干净。因而。面对人们捐助的钱物,纪红飞总是高兴不起来。她所感受到的,甚至只是一种羞辱与委屈,甚至还产生了一点儿不久于人世的恐慌不安。
纪妈妈也感到委屈,她的初衷是为了救女儿,无论做什么都可以,但没想到女儿对此反应这么强烈。早知如此,她是绝对不会同意和进裕登什么报纸的。
难得有点安静的时间,纪红飞就拿过那本《再障不是障碍》细看。竟然看到泪流满面。这里有一些对“再障”的新闻报道、研究成果、典型案例,但她从中看到的却是方心宁一颗真诚的心。她后悔了,后悔这几个月来对他的态度。有些事,是不能怪他的。
又隔了两三天,和进裕为此事亲自写的第二篇报道又见报了。题目是“女教师情动省城好市民争相探望”。
一家电视台闻讯后,也扛着摄影机来凑热闹了。接受采访的时候,纪红飞掏出了自己的真心话:“我并没做什么,大家却给我这么多的关心,我实在有愧。我感谢大家的厚爱,也会好好地养病,争取早日回到同学们的身边。我有能力也有信心治好自己的病,希望大家不要再挂着我了。谢谢,谢谢你们,谢谢……”动情了,纪红飞抽噎起来,用纸擦拭着眼角。
然而,事情并没有像纪红飞想像的那样就此终结。电视片播出后,又一次激发了全省人民对她的关注,捐助更是一浪高过一浪,继之而来的是省里报刊杂志电台电视台的轮番报道。院方为了保证病人的正常休息,不得不专门安排一名护士在门口值班,负责接待来访者。鲜花,礼物,摆满了小小的病房,床头、桌子、窗台甚至地板上全是。
就在这样热闹的气氛中,来了一个非常奇怪的中年人。说奇怪,是他总像怕见人似的,病房里没了人,他才进来说话,一有人来,他就闭了口,只字不吐。他悄悄地自我介绍,说他是著名的南阳药王白骛贞的儿子,叫白从起。纪妈妈忽然想起就在昨天,确实有两个人先后向她提起什么“南阳药王”,说是如何如何神奇。
这个白从起讲,南阳药王练药六十余年不出山,手上有许多绝世良方,他从纪红飞的病根谈起,说用药王祖传的奇方,医治好了几百个像纪红飞这样的病人。他特地带来三副药让纪红飞先服用试试,并再三说,此药奇苦无比,担心纪红飞会吃不下。
纪妈妈就像在慌乱中一把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认认真真地把他的话记在心里,恭恭敬敬把他送出去,在病房外又听他嘀咕了许久。
临了,白从起留下了200元钱和自己的电话号码。
纪红飞的心情却一天比一天烦躁。她觉得自己确实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值得大家如此热情地对待自己。而方心宁的探视,更在她的心里掀起了永难平复的波澜,特别是他的话,一句句,一字字,都深深钻到她内心最深处。但这会是真的吗?难道世上的好事和好人都让自己摊上了?方心宁是出于同情才给自己这个或许不久于人世的危重病人一次安慰吗?
谁不对生活充满渴望?但疾病让纪红飞突然多了一层怀疑精神,无论对于什么事,她总是先问一问自己:这是真的吗?她的内心里,一时间充满了虚幻与纠结。
纪妈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天天都在一旁猜度女儿的心事。当她看到女儿呆呆地出神时,她就想方设法地逗女儿开心,说些女儿小时候的事。可往事总有说尽的时候,无奈了,她就背过脸去,偷偷掉几滴老泪——毕竟是心疼女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