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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开学到现在,任南德的手机从来没开过,可今天,他居然给方心宁打来了电话,说:“我在办公室里。”
方心宁来到原泰云学校校长室,见到了任南德。他已经满脸倦容,好像几昼夜没得到休息。
“你没事吧?”方心宁关切地问。
“有事我还能坐在这儿?”任南德说。
“那你去哪儿了,这么长时间没你一点儿消息?”方心宁问。
“一直在做乌龟,把自己关在欣阳小区的房子里,没出门。”他说。
“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刚开始确定那建大楼的项目时,我头一回遇到送钱上门的,数目还挺大,而且你不拿这个钱,人家还让社会上的人找你的麻烦。我只好先收下,但一直放在学校出纳那里。当时我要是贪欲一膨胀,早就跟袁副局长一样进去了。这次是因为别的事从辛成查过来的,至于一些小礼品来往,人家也不关注。今天我把这些说出来,觉得轻松多了。现在,多嘴多舌,幸灾乐祸的不少。”
方心宁说:“做人就得时时保持警惕。对了,我正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你觉得做为一名老师,最应干什么,最不应干什么?你也可以从一个教育官员的角度来回答这个问题。”
“这个,我觉得,无论是做一名普通老师,还是做了学校领导,守住自我是最最重要的,要守住自己的道德底线。另外,不要为了追求私利而过多地参与社会闲杂事务。老师在很多社会活动中往往处于劣势,也因而常常受到伤害。”他说。
方心宁认真地记着。
“你这是审讯我还是采访我?你问这些总是干什么?”看方心宁那架势,他真有点紧张了。
“没事,”方心宁说,“方局长让我帮她搞一个接地气的‘教师行为规范’,我有空就得刨坑赶紧翻找。”
“哦,我今天才体会到,把自己关到一座房子里,简直就是自残。会憋出人命来的。我听我家你嫂子讲。你老婆怀孕了?祝贺你呀,要当爸爸了。不过,好像弟妹对你有误会啊,上回她去做孕检。跟你嫂子说了很多。居然说你花心呀什么的。你嫂子对你也不了解。回家还跟我说这些呢,让我说了她一顿。我交待她了,弟妹再去检查的时候。要好好地把你的情况跟她说说,纠正她对你的偏见。”他说。
“倒也不是我媳妇的问题,主要是我那个老丈人,天天跟防贼一样盯着我。”方心宁说。
“行,这事,让你嫂子帮你解决。女人劝女人,兴许更管用。”
“那你的工作……”
“只要是我没有违纪违法,教育局和学校会安排的。不过,怕是我回不了实验中学了,我今天先把我的东西搬走,省得接到调令再回来难堪。”他环视着这间屋子。
门突然被打开了,是万青东带着刘墅来登记校产。见了任南德,刘墅叫了声“表姐夫”,万青东则说了声:“啊呀,回来了?没事了?”
“我能有什么事?”任南德说。
“没事就好,只是这间屋子学校要用到,一直联系不上你。”万青东说。
“我现在就把东西搬走。”任南德说。
“那好,我还得登记校产,你们先忙。”万青东说着,就出了门。
刘墅说:“表姐夫,你不回来上班了?”
“回来?”任南德说,“听听万青东的话音,这不是嫌我赖着不走么。”
只听万青东在外面高声叫刘墅,刘墅只好跟表姐夫摆摆手出去了。
“真他妈的不是东西。”任南德说。方心宁明白这是在骂万青东。
“你还不知道,”任南德又说,“我当时做校长的时候,他天天在我耳根子旁说这说那。我也不是在你面前给我自己开脱,当时很多事,都是他出的鬼点子。你们以后一定要防着他。”
方心宁点点头。不过他没觉得万青东可怕,因为自己从来没打算从这个人的手里得到什么,这个人奈何不了自己。
方心宁帮任南德收拾了一下东西,又把这几个纸箱搬到楼下的面包车上。任南德走在楼道里,东张西望——他不愿意碰到任何一位老师。东西搬完,他匆匆跳上面包车,隔着半截车窗玻璃对方心宁说:“谢谢,很多人都躲着我,打电话人家都不过来,只有你……。”他满怀失落。
面包车悄悄地开走了。方心宁站在原地呆了很长时间。他在想,每个人其实都会有得意失意的时候,如果能早预知一切,也许就不会投机钻营大喜大悲了。他想到了黄锋的名言:“穷则善本,达宜洁持,悲当**,乐亦怀忧。”这真是黄老伯用一辈子的时间总结出的人生经验啊。
肖叶蒙不知何时站在他身边,说道:“当年,谁也想不到任南德也会有这样的结局。可你该为此高兴的啊,怎么我觉得你倒很替他忧郁呢?”
“谁都有好的一面。”方心宁说。
“我觉得你这个人吧,跟什么人都能混到一块儿,那些退了休的呀,失了势的呀,都跟你关系挺好,为什么?不会是你这个人真没什么交际原则吧?”
“原则?我的原则就是抱着一颗公心,不用一时的眼光看待任何一个人。比如说你,也不是一无是处吧?”
“方心宁,”肖叶蒙说,“你不要拿我开涮,我是来跟你商量事情的。你把那个什么破基金会会长推给了我,可我真没那个精力,我还得照顾家庭,我们家王利威也后悔了,让我跟你说一下,还是你来做。”
“肖会长,我既然已经退出了,就不能再回头。如果你真想找个合适的人选,我倒可以帮你推荐一个。”
“谁?”
“任南德。”
“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他现在还没擦干净屁股呢。”
“对,犯过错误的人有时更珍惜机会,他现在正没事干,最有精力,”方心宁认真地解释说,“我们如果这次把他看死了,那这个人就废了,一辈子不会再直起腰板的机会了。你想想,真那样,对他也是不公平的。”
“那我只能是说回去跟王利威他们商量。我们可以给他个机会,只怕他辜负了我们美好的想法,最后反弄得我们落一身不是。”肖叶蒙还是有些担忧。
“看人看本质,我对他的看法是慢慢转变的。他应该不会让我们失望的。”方心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