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 到了元宵节。
往年元宵宫中冷清,今年因俪阳长公主回京,便办起了元宵宫宴。
宫宴广邀群臣,各府子弟和女眷都前去参加。
襄阳侯府三房都得了皇后下的帖子, 是以, 襄阳侯府去赴宴时, 浩浩****地乘了好几辆马车。
阿黎跟着几个侄子侄女们坐在一起。
“小姑今天真好看。”小侄女上马车后就一直羡慕地盯着她:“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阿黎笑, 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蛋:“你这个年纪才见过几个人?比我好看的人多着呢。”
“可小姑今日格外好看呀。”
“那是因为......”阿黎说:“今日入宫赴宴得比平时穿精致隆重些。”
“才不是。”另一边,小侄子说:“我娘说你要去见小姑父, 所以才打扮这么好看。”
“........”
家里人多就是不好, 一点秘密都没有了。
阿黎羞赧, 她今日除了去赴宴,还跟容辞哥哥约好晚上去看花灯的。
这事原本没跟旁人透露, 但爹娘知晓了, 叔伯婶婶他们也知晓, 叔伯婶婶知晓,居然连这些小屁孩也知道。
“你才几岁?就懂这些?”阿黎戳他脑袋。
“哼!”侄子人小鬼大,昂着下巴:“我快六岁了, 当然懂!”
他话落, 外头传来阵笑声。
阿黎讶异, 掀开帘子瞧了眼。好嘛, 三个堂哥全在外头偷听。
这下,连堂哥们也知晓她要去跟容辞相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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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侯府的人来得不早不晚, 阿黎到的时候,正巧碰见同窗好友柴蓉蓉。
柴蓉蓉远远跟她招手:“阿黎, 这里。”
见到好友,阿黎自然不想再跟一群小团子待着, 她对宋缊白和戚婉月打了句招呼后,就去寻柴蓉蓉了。
两人手挽手说话:“宫里好些年都没设宴了,没想到今天来了这么多人。”
“估计是想给俪阳长公主做脸。”
“也不全然,”柴蓉蓉凑近:“我听我爹娘说,皇上身子大安,而且还有个妃嫔怀上了,皇上高兴,就设宴庆贺。”
“另外.......”柴蓉蓉又道:“好像还要给玉敏郡主赐婚。”
“赐婚?”阿黎好奇:“定下了?是哪家的公子?”
“不清楚,这事神神秘秘的谁也不知道。不过看样子应该没错了,不然你看,玉敏郡主这会儿笑得多开心啊。”
阿黎转头朝玉敏郡主看去,恰巧玉敏郡主这会儿也在看她。
远远地,玉敏郡主对她勾唇笑了下。
这笑意并不友好,夹杂着几分得意,几分挑衅,还有几分......怜悯?
阿黎莫名其妙,玉敏郡主为何怜悯她?
她收回视线,今日宫宴,并不想跟这位刁蛮的郡主起冲突。
却不想,玉敏郡主没放过她。难得有机会下宋槿宁的脸面,她怎么可能错过?
她领着几个贵女过来。
“哟,这不是襄阳侯府的宋四吗?打扮成这样,本郡主差点就认不出来了。”
阿黎平日穿得素净,至少在这些花枝招展的贵女中,算是不抢风头的。但今日是宫宴,而且她私下有约,是以,将柜子里最华美的一件衣裙穿了出来。
她平日的衣裳物件都是好货,无论哪样挑出来皆价值不菲。既然是柜中最华美的,那必然是惊艳耀眼的存在。
一身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配着条浅粉锦缎披帛,衬托得她高贵娇美,芳华无双,竟是将旁的贵女彻底比了个干净。
若是以往,玉敏郡主瞧见定会气得冒烟,但她今日心情好,居然只是嘴上挖苦两句。
“不过呢,打扮得再好看又有何用?若是没人要,便只会沦流为京城的笑柄。”
柴蓉蓉只是伯府的嫡女,家中在朝堂没什么权势,面对郡主不敢呛声,但还是小声道:“郡主恐怕不知,阿黎已经跟睿王府容世子定亲了。”
“定亲又如何?”玉敏郡主意味不明道:“今天定亲了,明日过后就不一定呢。”
她这话说得奇奇怪怪,连跟在她身后的贵女也听不懂,是以,没人应声。
阿黎不想理她,对柴蓉蓉道:“我适才看见许佩玲了,走,咱们过去找她。”
说完,她福了福,转身离去。
玉敏郡主见她灰溜溜地走了,浑身舒畅。
须臾,她低声问婢女:“容世子呢?”
婢女道:“容世子已经入宫了,正在觐见皇上。”
玉敏郡主又问:“我娘呢?”
“俪阳长公主在皇后娘娘殿中说话,还未过来。”
玉敏郡主点头,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来。今夜过后,她宋槿宁可就没什么好清高的了,京城最好的男子将成为她的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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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殿。
俪阳长公主坐在下首跟皇后说话。
这一回她有求于人,姿态放得前所未有地低,说话也温和得很。
“嫂嫂,这事我本不该求到你头上,可放眼整个宫中,除了嫂嫂没其他人能帮得了。”
皇后面上平静,却心下震惊。
俪阳过来找她帮忙,起初她还以为是简单的事,殊料——这对母女贪得无厌,居然想让容世子成为公主府的女婿。
容世子是何人?这也是她们能肖想的?
恐怕女婿没要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在宫里当了这么久的皇后,朝堂局势自然看得分明。皇上有多想拔除睿王府这根眼中刺她清楚得很,可这么多年皇上却束手无策,难道是忌惮当年的东宫太子睿王吗?
不,忌惮的是睿王府的容世子。
这位容世子看着清清冷冷,可手段狠厉诡谲。俪阳这对母女居然将主意打到他头上,实在不知天高地厚。
“这事.......”皇后迟疑,不敢应下。
“嫂嫂,”俪阳长公主说:“这事也不会太为难你,今日是除夕宫宴,乃家家户户食汤圆之际。届时嫂嫂只需赏赐众人汤圆就是,其他的自不必嫂嫂插手。”
她居然已经全部筹谋好了。
皇后惊讶的同时,还十分鄙视。
天家这对兄妹果真是从小娘肚子里出来的,做事上不得台面。当年蓉妃以狐媚手段在后宫专宠,想必这两人学了不少,竟用这么下作的手段逼容世子就范。
“嫂嫂,你看如何?”俪阳长公主笑问。
她说:“嫂嫂放心,事成之后少不了嫂嫂的好处。”
俪阳长公主说这种话也是有底气的。皇后虽担着一国之母的身份,可在宫里并不得宠,使得娘家人这些年在朝中仕途平平,还不如她在皇兄面前一两句话有分量。
见皇后迟疑,她索性恩威并施:“嫂嫂帮了我,自然有嫂嫂的好,可莫要伤了咱们姑嫂的情分。”
言下之意便是,你若是拒绝,日后也别怪我翻脸。
皇后心下不喜,却也隐隐担忧。
正在她犹豫之际,这时,乾清殿的宫人过来了,那婢女在皇后耳边低声说了两句。
皇后诧异:“皇上是这么说的?”
宫女道:“娘娘,皇上说了,俪阳长公主好不容易回京一趟,若有难处,还请娘娘尽量帮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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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久,宫宴开始。
正巧襄阳侯府与东平侯府的席位挨着,是以阿黎跟许佩玲坐在一处。柴蓉蓉觉得无聊,也悄悄凑过来跟她们一起。
三人脾性相投,话也能说到一块去。
柴蓉蓉放眼寻了一圈没瞧见苏慧,便问:“阿玲,你表姐怎么没来?”
提起这事,许佩玲些许同情:“我表姐跟梁家公子的亲事定下了,舅母不让她出门。”
“不让出门?今日宫宴也不让?”
许佩玲点头:“说是以后都待在家中,连静香书院也不去了。”
“为何?还有半年就结业了,多可惜啊。”
“我舅母......”许佩玲面上一言难尽:“算了,不说表姐了。”
苏慧出自东平侯府大房,其母亲便是东平侯夫人。按理说本该是体面的当家主母,但她生下苏慧后亏了身子,一直没能再诞下男儿,东平侯为了子嗣着想,又抬了个平妻。
那平妻为东平侯生下二子一女,长子被封为世子,且颇得东平侯看重和宠爱。这般情况,苏慧母亲怎能心中平衡?为了不被旁人比下去,于是只能在女儿身上下功夫,从小就教女儿要比别人强,无论是读书还是做事,皆要争个第一。
长年下来,侯夫人心理变得扭曲,连带着对待女儿也如此。在她看来,女儿只是给她争脸面的工具,如今让女儿跟梁家公子定亲,成了娴妃的亲家,这让她大出风头。既如此,静香书院去不去还有什么打紧呢?便拘着苏慧在家中跟嬷嬷学习,准备年底与梁家公子完婚。
东平侯府大房的这点事不是秘密,阿黎后来听戚婉月说过一嘴。她很是唏嘘,苏慧固然千般不好,可她的才学本事是实打实的,如今却落得这么个田地。
但此刻她没工夫再想苏慧的事,眼下宫宴开始,皇上和皇后娘娘已经入殿。
她随众人跪下来行礼,待皇上宣平身,才坐起来。
这一起身,就瞧见了对面的容辞。
睿王府一家也随皇上皇后入席,这会儿正坐在左边下首的位置。
阿黎对他俏皮地眨眨眼,算是打招呼。
对面,容辞一贯清冷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有人眼尖地发现,他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这眼尖之人便是玉敏郡主。
若不是亲眼目睹,她实在不敢相信容辞还有这么温柔的一面。适才宋槿宁对他眨眼,他脸上看似冷漠,可那双眸子骗不了人。
那一瞬间的温柔宛若雪山融化、百花盛开,惊艳得令人挪不开眼。
从容辞入内,她的目光就注意在容辞身上。既嫉妒他跟宋槿宁的熟稔互动,又欢心于今夜即将发生的事。
入宫之前,她母亲已经跟她说了计划,只要事成,她必定能嫁给容世子。
这样风姿卓绝的人,以后就是她的夫婿。那会否,他也会待她这般温柔?
想来是吧?她如此貌美,身份高贵,若是没有宋槿宁,容世子定然也喜欢她。
而且......想起接下来会跟容世子做那种事,她不争气地心跳如雷。
男女之事她早就见过,在南陵时,母亲养过几个面首,曾无意中闯见面首服侍母亲的时候。
彼时她年纪小不知她们在做什么,后来长大后渐渐回想,越发觉得那画面臊人。
而今晚,她就要跟容世子........
玉敏郡主越想越激动,越想越期盼,到最后,竟是脸颊绯红。
一旁的俪阳长公主瞧见,倒是笑了:“容世子来了你羞什么?今日给我打起精神来,事情可不能弄砸了。”
“是。”玉敏郡主羞臊应声。
明惠帝与群臣说了会场面话后,歌舞奏乐开始,众人一边赏歌舞一边饮酒。
过了会,歌舞结束后,皇后娘娘开口道:“皇上,宫里已经许多年没这么热闹了。臣妾记得去年元宵,是臣妾陪皇上一起吃汤圆。如今难得群臣皆在,不妨此刻将汤圆端上来,众人陪皇上食用,也讨个群臣团圆的吉利。”
俪阳长公主起身,附和道:“娘娘这主意极好,俪阳多年住南陵,宫中的汤圆已经许久未曾吃过了,也不知还是不是那个味儿。”
皇后说:“配料是大不差的,不过今夜寒凉,本宫便添加了红豆,吃起来会有些许豆香味。”
“哎呀,”俪阳长公主说:“还是娘娘想得妥帖周到,那就更要尝尝了。”
她期盼地看向明惠帝。
明惠帝瞥了眼坐在左边下首的睿王,故意问:“皇兄意下如何?”
睿王起身:“皇后娘娘如此心意,臣深感荣幸。”
明惠帝露出些笑来:“既如此,端汤圆上来,给众人各分一碗。”
“是。”
很快,宫人们端着汤圆上来,按顺序每人面前放一碗。到容辞这时,那宫人看了眼俪阳长公主的方向,收到她眼神示意后,立即将碗中最多的一份送过去。
一旁的容瑛瞧见,问了句:“好奇怪,这汤圆数量难道不是一样的?为何我哥哥的碗中比旁人多一颗?”
汤圆做成拇指大小,每个碗里放了六颗,一眼就能看清楚,但容辞的碗中却多了一颗。
容辞抬眼,睨了眼宫人。
这一眼分明平静,却吓得宫人腿软,忙解释道:“兴许是哪个宫女不小心盛多了,奴才也为难,这一碗给谁都不好,还是给容世子最为妥当。”
这话说得也在理,这边席位除了睿王和容世子的身份尊贵,旁人都及不上。但适才睿王已经得了一碗,这一碗就只好给容辞了。
容辞开口:“放下吧。”
“是。”宫人如蒙大赦,端着空盘赶忙走了。
这边,一直留意容辞动作的俪阳长公主和玉敏郡主皆松了口气。
众人得了汤圆,很捧场地吃起来,有人还夸道:“这汤圆做得好,软糯香甜,入口即化,滋味不错。”
“确实,今夜回去恐怕得向娘娘讨一讨配方了。”
皇后听了,淡淡笑了笑,不着痕迹地看向容辞那边。
而容辞,此时并未动勺子,而是看着对面。
阿黎喜欢吃甜食,听皇后说汤圆还加了红豆就有些新奇。
她尝了一颗,边咀嚼边眯眼享受。然而一转头,就瞧见容辞正在看她。
他表情清淡,眸色却含着宠溺。
这种眼神跟小时候的宠溺不同,还带着些暧昧。
阿黎脸一红,想起上次在长天阁被他亲了许久,连路都差点走不动了就觉得丢脸。
她暗暗瞪了眼容辞,继续埋头吃汤圆。
容辞不禁莞尔。
这时,容瑛也尝了一口,说:“确实好吃,哥哥你不尝尝吗?”
一直观察这边动静的俪阳长公主也问:“容世子,皇后娘娘命人特制的汤圆,不尝尝?”
她这么一开口,周边其他人停下来。
睿王妃是知道儿子不喜甜食的,不想他为难,便打圆场道:“他近日身子不适,此前医嘱不能过多食甜,想必是顾及这个。”
俪阳长公主道:“原来如此,不过今日是元宵宫宴,大家陪皇上一起过节,若单单容世子不吃........”
她言语未尽,众人却明白其中之意。
虽说天家跟睿王府有矛盾,可那是私底下的事,若是容世子在宫宴当众下皇上的面子,恐怕明日朝堂就有人弹劾他不敬君主了。
容辞视线落在碗中,静默片刻,道:“姑母说的是,今日元宵自然要陪皇上团聚,只不过适才汤圆还有些热,想来现在该可以了。”
他缓缓拿起勺子,众目睽睽之下舀了一颗送入口中。
吃得慢条斯理,举止神态赏心悦目。
有人笑道:“都说容世子仪表非凡,原来是顾及汤圆太烫吃相不雅,倒不像我们囫囵吞枣,光想着好吃了。”
话落,众人笑起来。
俪阳长公主亲眼看他吃下汤圆,心里长长舒了口气。
吃过汤圆后,接下来就是群臣互相敬酒的时候了。席间,容辞也吃了几杯。
但不知怎么的,区区几杯酒下肚,他竟是觉得头晕起来。
旁人发现他支额蹙眉,打趣问:“容世子这是喝醉了?”
“不胜酒力,让杨大人见笑了。”他说。
上首的明惠帝见了,心底了然,他道:“看来容世子醉了,来人,扶世子下去歇息。”
“是。”这时,立即上来两名宫人。
容辞也不推辞,由宫人扶着,踉跄离去。
玉敏郡主见容辞离开,心口扑通扑通跳。
“娘,”她赶忙问俪阳长公主:“女儿可要现在........”
“你急什么?”俪阳长公主低声说:“眼下容世子才走,你立马离开容易惹人怀疑。”
“那要等多久?”
“半刻钟。”
半刻钟后,一名宫人上前来给玉敏郡主添茶水。然而茶添至一半,手上的茶壶突然掉落。
只听得“哎呀”一声惊呼,众人侧目过来。
茶壶落在玉敏郡主跟前,大部分茶水洒在她华丽的衣裙上。
旁人面面相觑,皆为这个粗心大意的宫人捏把汗。
毕竟玉敏郡主性子跋扈,如此重要的场合被污了裙子,估计这宫人不死也得脱层皮。
哪曾想,今日玉敏郡主格外好说话。那宫人跪下告罪,她半点没罚,反而娇娇柔柔说:“母亲,想必她也不是故意的,就饶了她这一回,女儿想去洗漱换身衣裳。”
俪阳长公主点头,然后对那宫人道:“罢了,今日是喜庆之日,且郡主为你说情我便不追究了,下去吧。”
那宫人连忙感谢告退。
玉敏郡主也福了福,离开大殿。
出了大殿后,她按着宫人指引,悄悄摸去了容辞的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