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世敏只给了杜荔娜三天的考虑时间。三天之后会发生什么, 杜荔娜不知道。
熟悉的混乱和无力,像来自四面八方的蛛网,将杜荔娜团团捆在中央。这一次, 她没有任何人可以商量,谁也不敢信任,只有她自己。
杜荔娜终于还是打电话给王子猷。
“你晚上能回来一趟吗?我有话要问你。”
王子猷自然满口答应。
深夜, 杜荔娜心事重重地回到家, 王子猷已经在客厅里等她。
他看起来状态很不好, 面色苍白疲惫,向来干净的下颌上竟然有几点胡茬。不过几天没见,他看上去瘦了一圈。
两人怔怔对视了许久,竟是无言。
终于, 王子猷轻叹了一声, 站了起来。
“娜娜, 你有话跟我说?”
“是。”
如果江世敏说的都是真的, 她向王子猷通风报信,就是背叛了杜宇风。
可她也不想看着王家破产, 甚至坐牢。
她对这段婚姻的不满,更多是对自己的不满,有时她甚至会觉得, 王子猷是无辜的。
他,也许有许多缺点, 但也是真的爱她。
而她,也确实爱他。
就像现在,只是看着他少有的困窘模样, 心脏就如小刀拉丝般, 一缕一缕地疼。
杜荔娜强迫自己, 把儿女情思暂且放在一边,硬下心肠。
她想了一路,终于想到一个更为安全的切入点——常玉忠。
“我今天……见了江阿姨。”
“哦?”
“她告诉我,常伯伯……”
提前演练了许多遍,话到嘴边,杜荔娜却卡住了。一个新的念头蓦然浮现:
江世敏预料不到自己会怎么做吗?她不担心,自己把听到的一切都告诉王家兄弟吗?
难道说,她手上有一击必杀的证据,所以不在乎自己走漏消息?
又或者,江世敏所说的都是谎言,她在利用自己,达到另外的目的?
许多种可能性同时涌现,她的脑海里像是十六国混战,死伤无数,却分不出胜负。
杜荔娜的神情忽明忽暗,一时陷入了迷茫。
王子猷端详着她,见她迟迟不语,叹了一口气,道:
“如果你还没想好,就先听我说吧。”
杜荔娜一怔。
难道,他也有糟糕的消息,要告诉她吗?
会是同一个吗?
王子猷扶着她的手臂,让她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则蹲在她面前。
“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事,你听了,一定要保持冷静。”
“……”
“是这样,最近,我找了人,查了一下你去看的那位心理医生,裴老师……”
杜荔娜大怒,王子猷连忙握紧她的手:
“你先别生气。裴老师的履历很好,专业过硬,我并不是要说他的坏话。……我的人动用了一点不大合法的手段——你先别紧张——我查到裴老师的接访记录,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
“一年前,他也是苏拉的心理咨询师。”
杜荔娜呆住了。
半晌,她道:
“这又能说明什么呢?世界很小,到处都是巧合?”
“我本来也以为是巧合。可是我想起你说过,裴老师是洛逸在邮件里向你推荐的。”
杜荔娜的脸刷地雪白。
“这和洛逸又有什么关系?”
王子猷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娜娜,从来就没有什么洛逸。”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资料:
“这是我找技术人员,调出来的,洛逸的邮箱每次向你回复邮件的IP地址。”他指着列表的最后一列数据,“你看,最初几年,她所有的邮件发出地址,都是海市大学,中间的五年,地址也是在海市,有时是在一个居民小区,有时是在金融中心的写字楼。而最近一年多,尤其是推荐裴老师给你的那封邮件——就在鹤市发出。”
“娜娜,洛逸好歹是个明星,不会只待在这几个地址吧?”
杜荔娜沉默了一会儿。
“就算是这样……”她逃避着不愿面对的可能性,“那也不能排除是巧合……”
“是!这些都可能是巧合。但我今天碰巧,发现了这个。”
他从身后拿出一个粉红色的物事,放到杜荔娜面前。
那是今年早些时候,杜荔娜二十八岁生日,洛逸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一个名为“辛德瑞拉”的芭蕾主题毛绒娃娃。
有段时间,杜荔娜很喜欢这个IP,也和洛逸提过。“辛德瑞拉”很难买,没想到洛逸竟然碰巧拿到了一个,就转送给了她。
……从来只有粉丝给偶像花钱,哪有偶像主动给粉丝送东西的?除非,她也当她是朋友。杜荔娜把这个娃娃放在每天早上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的飘窗上,当做和洛逸友情的证明。
娃娃大眼睛,长睫毛,穿着粉红色小裙子,伸着雪白的小脚丫,萌萌地看着杜荔娜,杜荔娜也愣愣地看着她。
“你收到以后,只当它是个摆件,忘了它还是个科技产品,有录音功能。我今天不小心碰到了它的录音开关……”
王子猷在“辛德瑞拉”的芭蕾舞裙底下找到了一个拨件,轻轻一拨。
娃娃便笑眯眯地开口了,发出的却是成年男子的声音。
“苏拉,对不起。”
没有进一步的操作,那娃娃就一遍一遍地重复着:
“苏拉,对不起,苏拉,对不起……”
“……”
王子猷叹气:
“所以娜娜,最初是谁告诉你,那个邮箱地址属于洛逸呢?”
“……”
杜荔娜的眼泪流了下来。
她恨自己软弱,恨自己总是被欺骗,恨自己又忍不住想哭,
“……是苏拉。”
从始至终,一直都是她。
愤怒如乱箭穿透了杜荔娜的身体,将她刚刚拼接起来的灵魂射成无数个碎片。
杜荔娜用双手捂住脸,失声痛哭。
王子猷的手臂有力地环住她,俊美的脸庞贴着她的额头。
“娜娜,今天江世敏和你说,我们王家联合了常伯伯,要一起反对她,对吗?”
第104节
杜荔娜浑身剧震,睁大了水眸,抬头看他。
“你怎么知道?”
江世敏所说的,远远不止如此,但王子猷已经印证了自己最初的猜测,就不再关心其他。
他抚摸着她的脸颊。
“不管她说了什么,不管她怎么诋毁王家,我发誓,没有一句话是真的。”
“……”
“她们都是一伙的,苏拉,江世敏,她们都想离间我们,拆散我们,为了她们自己的利益。”
王子猷把脸颊缓缓贴在她手心里:
“娜娜,你八岁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我们是二十年的感情,不会有人比我更懂你,也不会有人像我这样爱你。你不能不相信我,却去相信一个无数次伤害你的人。”
“你可以打我骂我,但是不要拒我于千里之外,不要不理我。我们不要吵架了,好吗?我……只想回到从前。”
眼泪也从他脸上流下,濡湿了她的手掌,一米八五的大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杜荔娜的心无法抑制地软了下来。
她又何尝不想回到从前呢?执手相看,你侬我侬,风花雪月,只要全心信任和依赖他,外面滔天的风雨,都与她无关。
“可我们回不去从前了。”
杜荔娜哀伤地说。
王子猷捧起杜荔娜的脸。
“只要你肯相信我,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们就能回到从前。”
他站起身,牵着她的手,引她来到他们的卧室。
打开门,迎面竟是明亮的灯光。卧室被厄瓜多尔玫瑰堆满,雪白的**洒着殷红的花瓣,相连的露台上堆满了心形彩灯和气球,两面墙上,投影循环播放着他们婚礼的录影,还有过去十年,他们爱情的点点滴滴。
杜荔娜愣住了。她身不由己地被推到房间的中央。
她回过头来,王子猷单膝跪地,从身后魔术般变出一小束粉白的重瓣芍药。那是她最喜欢的花,也是他们婚礼上的主题花。
“娜娜,对不起。”
杜荔娜僵住:
“你要干什么?”
“求你原谅。”
“是我优柔寡断,是我没有担当,是我太自以为是,不够珍惜你。我以为我对你付出了很多,但你给我的更多!以前的所有,所有,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你生我的气,是完全有理由的。娜娜,我已经深深地忏悔过了,我求你,看在我是真心爱你的份上,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清朗的眉眼恳切地望定了她。
“还记得我们婚礼上的誓言吗?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贫穷还是富有,都要对彼此忠诚忍耐,不离不弃。”
“你还记得婚礼那天晚上,你说过,你想要生两个孩子吗?一个男孩,像我,一个女孩,像你。”
杜荔娜不禁再度泪流满面。
她和王子猷之间是深入了骨血的牵绊,他是她的丈夫和爱人,还身系她所有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他是真心实意地爱着她。
而她,也是真心实意地爱着他。
只要她愿意,所有她幻想过的那些尘俗美好,她还依然可以拥有。
她完全可以不理会江世敏的话,不必像苏拉那样和别人勾心斗角,争一口残羹剩饭……
王子猷的嘴唇轻轻落在她脸上,吻去晶莹的泪珠。
“外面的世界太凶险,你不必过得这样辛苦。你可以不听,不看,不管,不问,卸下所有的重负,把一切都交给我来承担。”
他用力把她往自己身体里嵌,就像要将她还原成一根疼痛而不可或缺的肋骨。
最初,杜荔娜还有些推阻,但那种久违而熟悉的亲密浸润了她,她由身到心柔软了下来,只想沉迷在他的温柔里,别的什么都不管。
夜幕垂得更低,而门外,“辛德瑞拉”跌落在沙发脚边,一遍一遍地说着对不起,直到电量耗尽,才停止了呜咽。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