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吃完早餐之后,纪子迫不及待地拉着我去广州最出名的长隆欢乐世界游乐园。???U小说???我没想到原来纪子热衷于游乐园这一玩意,但对方的回答她并不热衷于游乐园,只是攻略书上的介绍令她心动,使她忍不住探究一番。

在地铁上转错了两次站之后,终于到达目的地,然后乘坐专用巴士来到游乐园门口售票处,买了票之后进去了以过山车为主的专区。

纪子第一时间来到号称“全球过山车之王”的垂直过山车,我仔细地打量了一遍这个过山车,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咽了一口唾沫,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揪住,畏惧如潮水般淹没了我的身心。

“光是看外表就令人感到很刺激了,不知道实际体验过又是怎么一番滋味呢。”纪子伸了一个懒腰,牵起我的手准备进去,我连忙抽出自己的手,对着纪子不停地摇头。

“我...我不玩,你去玩吧。”

纪子好笑地看着我一脸惶恐的模样,仿佛我遇见了来索命的死神。但她没有放过我,而是双手拉住我扯我进去,我死命地抵抗,坚决不要玩这个过山车。开什么玩笑!我可不想待会要被救护车送进医院。

“一点都不恐怖的,秀楠,你不要被吓到了呀。”纪子见拉我的手不管用,转而搂住我的腰,对方的力气出乎我意料的大,竟然一下子抱起了我,脸上露出一抹得逞的狡黠的笑容。我要对方放我下来,毕竟一个三十三岁的成年女人被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当小孩般在大庭广众下抱起来,让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而且周围的路人投来的视线更让我不知所措,有的人甚至抿嘴微笑地盯着我们,我只好垂下头,尽量不让他人看见我窘迫的样子,叫纪子快点放我下来,不要做一些丢人的事。

“陪我玩吧!”纪子笑眯眯地欣赏我咬牙切齿的模样,言下之意除非我答应和她一起玩过山车,否则就不放我下来。我在心底思索今晚是否要趁对方睡熟之后一个人乘飞机回到定安,这样一来也许可以避免以后各种悲惨的遭遇。

“得得!答应你就是。”终究敌不过眼前这个小妮子,无奈只好答应对方的要求,即使待会要赔上我半条人命也在所不惜。

对方放我下来,摆出了一个“v”字型的手势。由于早上时分游乐园的人流还不算多,因此我们无需排队便在过山车的座位上坐了下来,纪子挑了最后一排。我看着那笔直垂下的轨道,再一次咽了一口唾沫,喉咙干涩无比,心跳快得欲要蹦出胸膛。

人们陆陆续续地坐进了车厢,多数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坐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男生和三个女生,这四个人貌似是同学关系,男生对那三个女生说待会可不要害怕得哭了出来。这句话用在我身上最适合不过,从小到大我流泪的次数少之又少,如果因为害怕坐过山车而流下了眼泪,未免有些丢人,不过眼下已顾不上是否丢人这一说法。

“想不到你这只秀楠也有这么胆小的一面。”纪子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脸腮。

“害怕坐过山车并不意味着胆小。”

“反正在我看来都一样。”

“就算是这样,胆小也并不一定是贬义词。”

“此话何解?”对方置于膝盖的双手十指相交。

“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事物,也就相对于每个人在自己害怕的事物面前都会或多或少地变得胆小,何况我认为胆小亦属于人类正常的特性之一,如果一个人只有勇敢而没有胆小,那我觉得他不能称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完整的人。”我舔了一下嘴唇,对于说出这番莫名其妙的话感到些许诧异,以前的我可不懂得说这种话,难道因为恐惧对我的主宰而导致思维也变得不太正常了?

纪子陷入了沉思,不知我这番话给予她作何感想。

“看来以后都不能嘲笑别人为胆小鬼了。”纪子捂着额头道。

“还是要看情况的吧。”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列车启动了,缓缓地朝高处爬去。我仰视着灰白的天空,来广州已经一个星期了,天色还是与第一次看见的毫无二致,这七天来几乎看不见天空呈现出蔚蓝,虽然定安出现蓝天的次数不算多,但亦不至于一个星期都看不见蓝天。几只麻雀从我眼前掠过,发出几声清脆的鸣叫。

列车已不知不觉地来到高处,然后前往即将垂直往下的地方,已经有人忍不住发出尖叫,纪子则一脸兴奋,我则紧紧抓住扶手,背后沁出了冷汗。

列车在即将垂直往下的地方停顿了一下,只是这一下的停顿,尖叫声忽然扩大了一百三十倍,连一旁的纪子都发出了欢呼声,我看着这足足有80米的落差高度,心脏已跳到了我的口中,我甚至觉得自己在咀嚼着心脏,身体情不自禁地颤抖,双手欲要捏断扶手。

“我从来没坐过如此刺激的过山车。”纪子说。

我已顾不上回应对方,莫如说纪子的话根本没有震动我的耳膜。

少卿,列车徐徐往下,速度越来越快,我真切地体会到从高空坠下是怎么一回事,离心的感觉使我闭上眼睛,不敢看列车的行动,在这80米的落差过程中我亦加入了尖叫的队伍,我可以发誓这是我这辈子发出过最厉害的尖叫,简直要摧毁自己的喉咙。在黑暗中我听到前面的三个女孩抽泣的声音,还碎碎语地说以后再也不玩这个过山车。

“呐,秀楠,没后悔坐上这过山车吧。”纪子的头发已被吹得七零八乱,对方的状态丝毫没有受到影响,黑亮的瞳孔闪烁着兴奋的神色,似乎表明坐一次还不够,还要坐上几次。

我大口大口地喘气,还没来得及回答对方的话,列车又进入了第二个垂直的轨道,不过这一个垂直比第一次要矮得多,所受的刺激亦小得多,但是尖叫声依然没有停下来,如第一次那般强烈,我也没有忍住地再次发出尖叫,好像只有通过尖叫才能减轻内心的恐惧。

离开过山车之后,纪子扶着脚步踉跄的我,我头晕目眩地半眯着眼眸,意识还没有回到现实,仿佛置于一片空白的世界,就连身边纪子的存在亦无法把握,体内的一切随着刚才的尖叫声一并离开,只剩下这副空壳。我没有呕吐的欲望,只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脚下悬空。不过竟然不需要被救护车送进医院,于我而言已是大幸。

过了十五分钟,我的意识才完全回到现实,体内渐渐找回了充实,脚步变得踏实了。纪子用纸巾为我擦汗,后背的汗水已浸湿了衣服。

“真的很抱歉,我没想到你居然会是这个样子。”纪子的语气充满了歉意,对自己强行拉我坐过山车感到后悔不已。

“还剩下半条人命,安然无恙地回去我还是能够做到的。”我接过纪子买来的水咕噜咕噜地喝了三分之一。

对方“嗬嗬”地笑了几声,双手抱住我的手臂,头靠在我的肩膀。

“谢谢你这只秀楠。”

“谢我什么?”

“你愿意牺牲半条人命来陪我玩过山车,难道不应该说声谢谢吗?”对方抬起脸看向我。

原来纪子指的是这个意思,我耸耸肩,搓了一把脸。

“不过这半条人命也算值得牺牲,算是留下了一个极其深刻的回忆吧。”我道。

“那你愿不愿意把剩下的半条人命也牺牲了,再换取一个极其深刻的回忆呢?”纪子微笑着问。

我的嘴角下意识地抽搐,顺着对方手指指明的方向望去——十环过山车。水瓶立即从我的手中掉在地上,霎时间“砰”的一声巨响,剩下的半条人命已被炸得四分五裂,我只好凭借强大的意识凌驾着这副已失去生命力的身体,头脑失去了思考的功能。待我回过神来,身处地狱,周围无数的鬼怪朝我袭来,欲要夺取我残存的灵魂与肉体。

我再也撑不下去地两眼一黑,倒在了纪子的怀中。

“秀楠!!”我的反应显然吓倒了对方,纪子一边拍着我的脸一边呼唤我。我很想睁开眼睛告诉对方没有昏过去,可我的眼皮只能睁开一条缝隙,映入眼帘的是纪子担忧的表情,刚刚的兴奋与欢快业已消失得沓无踪影。

过了两分钟,我的眼睛才完全睁开,在纪子的帮助下坐起身来。

“没事吧?”纪子一手搭在我的肩上,“刚刚差点要叫救护车来。”

我摇摇头,表示没事,“半条人命还在呢。”

休息了一会儿,我们继续游玩。对方谅解我的身体素质,没有挑一些刺激的游乐设施。虽然我对游乐园一点亦提不起兴致,但被纪子的兴奋有所感染,于是也尽量提起兴致。

玩到下午三点多左右,准备离开。纪子说玩完最后一个游乐设施就走,不好的预感涌上我的心头,果不其然,对方指的是十环过山车。

“秀楠你在这等我玩完吧。”纪子说着就往排队处走去。

我目视对方的背影,按照常理我是坚决不碰这个玩意,就算我的身体能够承受,可我的意志不一定受得了。垂直过山车的经历使我对任何过山车都抱有惧意,更不要说这个十环过山车,转完这十个圈之后我的五脏六腑肯定搅在一起,到时候恐怕连半条人命都保不住。

可不知为何,一股陌生的情绪牵动着我,虽然纪子丝毫不介意我不参与,可她一个人玩的话难免有点无聊吧,到底两个人玩要比单独玩有趣一点。尽管我一百个不情愿玩这个过山车,可想到纪子心里希望我陪她,便只好咬紧牙关克服内心的恐惧,于是我朝排队中的纪子走去。

对方见我的到来感到既惊讶又欢喜,“你也要玩?”

我点头。

“不要紧?”

“不要紧。”

“舍得牺牲剩下的半条人命?”

“舍得。”

纪子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踮起脚尖用额头碰了一下我的额头。

下午的人流比上午几乎多了一倍,刺激的游乐设施排队的人数比较多,所以十环过山车也不例外。与垂直过山车不同,比较多小孩玩十环过山车,这是不是说明十环比垂直的刺激要少呢?

工作人员打开闸门,轮到我们进去,纪子这次挑了中间的位置,扣好安全带。坐在我们后面的是几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叽叽喳喳地说话。

“用粤语来说,你这是不是叫‘顶硬上’?”纪子用粤语说这三个字的时候“顶”的音发得不是很准,不过我也不太懂得这个字正确的粤语读音,因此没有纠正对方。

“系(是)呀!”我也用粤语回答。

少顷,列车启动,我紧紧地握住扶手,心跳又开始加快,可心里的恐惧减少了一点。

“你真的不是在勉强自己吗?”

“勉强也好,不勉强也好,总之是我自愿玩的噢。”

“你这只秀楠呀,到时候可不要我背着你走。”

垂直过山车让我体会到从高空坠地的感受,十环过山车则令我体会到在洗衣机里的感受。过去我从来没有对洗衣机里面的衣服产生了怜悯,而这一次我竟然产生了干脆以后的衣服都拿去洗衣店的念头,以免看到洗衣机内旋转的衣服会想起坐十环过山车的体验。

毫无疑问,列车在转十个环的过程尖叫声是最高昂最激烈的,我也没有逃掉尖叫的命运,跟着车上的人们一同叫了起来,倒没有在垂直过山车叫得那么惨烈。纪子居然哈哈大笑,没有发出尖叫声,不知是嫌这个过山车不够刺激抑或转得脑子都坏了。

如我所料,列车在转环的时候我的五脏六腑在体内到处乱走乱蹦,全然没有乖乖地待在各自的位置上。意识早已离开了我的肉体,失去了感知一切的能力。结束之后人们纷纷离开车厢,剩下我一动不动地坐在位置上,眼神空洞地注视前方的空气,就连工作人员过来劝我离开也没有听见。

纪子连忙解开我的安全扣,在众目睽睽之下背着我离开,我的脚失却了行走的能力,所以我没有要纪子放我下来。待我恢复过来已是十分钟后的事,视线逐渐变得清晰,我仍然在纪子的背上。我俩已离开了游乐园,身后是垂直过山车的列车准备从最高处落下来。

“终于清醒过来了?”对方的声音终于震动了我的耳膜。

“算是起死回生吧。”我有气无力地道。

“就是说半条人命还在啰?”

“一直都在。”

“要放你下来自己走吗?”纪子停下脚步。

脚力已恢复了差不多,行走不成问题,但我想让对方背着我,即使在大庭广众之下亦不介意,一个十六岁的少女背着一个三十三岁的女人在街上走不足以登上报纸头条。

“就这样背着我吧。”环住对方脖子的手不由更紧了一些,脸贴在对方的肩上。

纪子用粤语说了一句“没问题”,便继续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