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飞机在中国广州白云国际机场降落,我和纪子拿上行李,乘坐出租车前往天河区天河路。广州机场的人流量远比定安的多得多,我一直认为定安的机场人流量已经够多了,结果和广州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周围的人推着放着行李的车子,我和纪子的行李总共是两个中型行李箱,各自托着自己的行李箱,不需要车子。
可身边的人很少像我和纪子只带一个行李箱,多数是两到三个行李箱,还要加上背包和袋子,加起来起码有四五件行李。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带过这么多的行李出门,不禁对这副场面感到惊讶。纪子紧紧地牵着我的手,以免我在这人群熙攘的机场走失。
几天前向人事部请了一个月的假,最近公司没有重要的项目急着完成,因此很快就批准了下来。
“请假的原因是纪子吧?”家惠问。
我将请假的理由告诉对方。
“这么说你们已经确立关系了?”
“没有。”我如实地否认。
家惠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不相信我说的话。
“骗人的吧?”
“没骗人。”
家惠皱起眉头,无法理解我和纪子的关系。在她看来,我和纪子理应成为情人关系,但事实却不尽然,我和纪子由始至终处于恋人以下的关系,离恋爱还有一段距离。我们没有谈过这方面的事,我更加不清楚纪子是否想过这方面的问题,不太了解纪子对我抱有什么看法,坦白说,我对纪子抱有的心态连自己都无法说明道清。
我俩处于一种非常模糊的境地,周围全是白雾,没有清晰的方向呈现在眼前,因此要前往正常的方向无疑非常困难,何况我对正常的方向是怎么一回事一无所知,究竟什么才是正确的方向呢?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很不擅长应付这种捉摸不透的状态。不知纪子的心情是否和我一样,不知纪子对正确的方向作何感想。
家惠终于放弃探究我与纪子的关系,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说:“期待你的好消息。”
再迟钝的我亦明白了家惠话中的含义,我抿了抿嘴唇,只好点头,我不确定自己能否给对方带来她期待的好消息,对此我没有太大的把握,毕竟这种事不可强求,只能顺其自然。
一月份的广州暖和无比,温度在十五度到二十度左右,定安基本处于零下几度到五度左右的范围,与广州大径相庭。之前在网上已做好攻略,对此亦做好一定的心理准备,但实际亲身体验的时候,还是不能很好地适应这种天气。纪子则不停地喊热,脱掉白色的风衣,说后悔穿了长筒的棉袜,穿一般的丝袜就可以了。
天色灰蒙蒙的,放眼望去,云块似乎和天空融为了一体,太阳不知躲到了哪里。司机用粤语问我俩要到哪去,纪子听不懂粤语,我勉强听懂了意思,便报上酒店的地址。因为BLUEBAR的老板蓝是广州人,虽然去酒吧的次数不多,但每次去都会和蓝聊上一阵子,对方不时夹杂几句粤语,在蓝的耳目濡染下我亦渐渐听懂了几句粤语,甚至能说上一两句。
之前纪子向我提议逃离定安,我同意了对方的建议,于是开始商量要逃去哪个地方,最终选择了广州这一座城市。我和纪子没有去过中国,作了一番调查后发现广州比较吸引我俩,位于中国的华南地区,是中国的南大门,同时也是第三世界的首都,而且纪子对粤语起了兴趣,她从未接触过这种语言,想要了解了解。
加上广州离定安有一定的距离,坐飞机要五个小时,纪子说不想去一些太近的地方,所以商定下来之后决定逃去广州。
我在书店买了一本关于广州旅游的攻略,在计程车上看攻略,纪子的手撑着下巴观赏车外的风景,偶尔向我搭上一两句话。到了目的地之后,我们站在酒店面前打量一番,旁边是太古汇商场,这是广州目前最奢华的商场,各种世界名牌的商店进驻在里面,仅外表就给人磅礴大气之势。
我们在房间放下行李后,纪子就迫不及待地拉我出门,她等不及要探索这座城市,我便任由对方牵着我的手行走。天河路这边的人相对而言比较少,地面亦相对干净一些。我俩首先进去了太古汇商场,尽管买不起里面大部分的东西,但作为广州数一数二的商场,还是值得逛一圈的。
商场的设计非常巧妙,往上看去,像一艘船的内部,上方有一个透光穹顶,借助室外光为其照明,商场的每层楼有几个挑空,创造一个个虚幻的空间,还可以通过这些虚幻的空间把几层空间联系起来,由于公共空间楼层高度不足,有了挑空之后便可以由一层看到上面好几层,弥补了楼层高度的不足,又满足了人们的心理尺度。
商场的人流之多出乎我和纪子的意料,原本以为这种顶级奢华的商场理应比较少人,但结果却是另一回事,虽然没有达到摩肩接踵的地步,可在我和纪子的眼里也是非常多人,而且看上去大部分都是衣着普通的百姓,难道他们亦和我与纪子一样来这里纯属闲逛不购物?
像这种顶级商场在定安的人流可谓是太古汇商场的一半,而且进去这种商场的人皆是非富则贵,或者是企业的高级白领,很少见到一堆普通市民逛高级商场的现象,我只去过定安第六号街的DA商场三次,且去的原因至今已想不起来。
我们来到大食代广场的那一层,发现人们来这里的主要目的是吃饭,底下这几层布满了各种餐厅和大众品牌,楼上的几层则是奢侈品的领地。
“这个商场很热闹啊。”纪子说。
“比我想象中要热闹。”我道。
“你不喜欢这么热闹?”
“不是。”我道,“热闹也罢,不热闹也罢,与我无关。”
我们乘扶手电梯来到下一层,纪子忽然拉住了我,她看中了一间名叫“翠苑”的餐厅,看了一下菜单,菜名看上去似乎很可口,价格也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围,我们平时煮的菜与粤菜差不多,但还没在广州当地尝过正宗的粤菜,因此我们决定品尝一番。
餐厅小巧雅致,天花板吊着几盏漂亮的水晶灯,水晶灯的底部挂着红色的绳子,靠内的墙壁挂着一副副正方形框架的画,另一边窗户挂着白色的窗纱,窗纱绣着美丽的花纹。
桌子呈圆形,铺着白色的桌布,餐具整齐地摆放在桌面,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折叠有致的白色餐巾呈站立式放在碟子中央。我们在靠进面向外面商场的位置坐下,服务员帮我们铺好餐巾,问我们需要喝什么茶。
我和纪子俩人愣住了,以往去的餐厅都不会有服务员问我们需要喝什么茶,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攻略书上也没有提到。我和纪子面面相觑,对服务员的问话完全不理解,吃饭为什么要喝茶呢?纪子挠着头发,一脸尴尬,小声地问服务员喝茶是什么意思。对方显然没预料到我们会问这种问题,这回轮到服务员懵住了,大概之前没有接触过我们这种客人吧。
对方很快反应过来,脸上没有露出我和纪子是山顶洞人的表情,而是面带微笑,礼貌且耐心地为我们解答这一问题。在广州像翠苑这样的餐厅在点菜之间服务员会先询问客人要喝什么茶,有普洱茶、铁观音、乌龙等品种,喝茶是广州人的一个习惯,这一点在攻略书上亦有提到,但攻略书只写了广州人有去茶楼喝早茶的习惯,没有写到去餐厅吃饭也要喝茶。
在服务员口中我们对广州进一步了解,在定安我们把吃饭的地方统称餐厅,但在广州却有大排档、餐厅、酒楼、茶楼等各种名称,其中茶楼有时候也等同于酒楼,餐厅规模一般比较小,而且吃的东西与酒楼不太相同,像翠苑这种地方理应称作酒楼,而非餐厅。
我们不禁为自己的无知感到羞愧,不过这也是无可厚非,毕竟我们对广州不熟悉,不了解这座城市的文化,现在好歹有了一点了解,看来今晚要更加努力做功课。我们要了一壶普洱和铁观音,这两种茶我们都没有喝过,平时喝咖啡较多的我没有喝茶的习惯,对茶这种东西也没有太大兴致,纪子和我的情况差不多。
坐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家庭,说着一口流利的粤语,像是广州本地人,黑色卷发的妻子和旁边的大女儿聊天,女儿的脸型和父亲的一模一样,父亲则和小女儿谈话,小女儿看上去约莫六岁,按照中国的入学年龄,应该读一年级了。
“呐,他们这家人在说什么呢?”纪子显然对粤语十分有兴趣,无奈一个字都听不懂,只好请教我这个只会几句粤语的人,可惜我没有拜蓝为师,没有报名去学粤语,我与纪子一样,完全听不懂这家人在说什么,偶尔有几个字我能听懂,但也是无济于事。
我们点了菠萝油、原只鲍鱼荷叶饭、燕麦芝士饼、酥皮海鲜汤、梅菜心蒸芥兰远、鲜果拿破仑。纪子不愿意把菜单还给服务员拿走,继续浏览每一道在她看来皆是陌生的菜名,我凑近对方,与纪子一同浏览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菜名。
“简直不可思议。”纪子用手指指着每一道菜名,“在这座城市生活的人,应该很幸福吧。”
“因为美食?”
纪子“嗯”了一声,“即使我还没有尝过,但光是看菜名,就觉得生活在这里应该是很幸福的。”
我不清楚广州这座城市幸福指数是多少,因此我不好附和对方的话,不过纪子说的多少有点道理。
看完菜单之后,纪子要我教她说两句粤语,说“你好”以及“我从定安来的”。这两句对我没有什么困难,放慢语速,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对方发音,一开始对方的发音不是很准,但说多几次之后就不成问题了,“来”字发“离”这个字的粤语读音,可纪子总是发成“李”字的粤语读音,我至少纠正了五遍对方才发音准确。
“好难呀。”纪子道,“比英语还要难。”
“你可以考虑去报一个粤语课程,粤语是作为中国唯一一门在海外设置了课程的方言。”
纪子诧异地看着我,显然没想到一种方言竟然可以设置为课程。
半个小时后,菜陆陆续续地端上来,纪子等不及地拿起一个菠萝油咬了一口,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好好吃”,脸庞洋溢着幸福的表情,我被对方这副模样感染了,于是拿过纪子手中的菠萝油咬了一口,带着微酸的菠萝颗粒,黄油一进口就化了,与我之前在定安吃的菠萝包简直是天壤之别,我不由和纪子一样对其连连称赞。
纪子看我咬了一口之后就立即抢回,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以最快的速度消灭了菠萝油,等我回过神来便看见对方拍拍手,继续吃下一道菜。我差点没忍住揪起纪子的后衣领将其扔到外面,禁止她和我分享这一桌美食。
我拿起一个原只鲍鱼荷叶饭放进口里,细细地咀嚼,米饭颗粒分明,不粘口,透着淡淡的荷叶香味。我不禁再拿起一个吃进肚中,然后下定决心回到定安一定要学做这一道菜。
我们埋头消灭每一道菜,顾不上说话,像是三天三夜没吃过饭的人,用狼吞虎咽来形容我们有点夸张,但离达到这种地步也差不多了。我们被眼前的美食引诱得失去了理智,互相竞争,希望自己是吃得多一点的那个。
尤其是每次和纪子都夹中了同一块食物,对方就会弹我拿筷子的手,好让我缩开无法抢走,但每一次我都能灵敏地避开对方的攻击,然后趁对方不注意的情况下抢走她的筷子,顺便夹起食物在对方瞋目切齿的注视下放进口中,还挑衅似地一口一口地嚼着。
一饱口福之后,纪子不停地戳我的肚皮,巴不得我把之前抢了她的食物统统吐出来,我亦不甘示弱地戳回对方的肚皮,完全无视了大庭广众下的众目睽睽,直到我们察觉周围投来的像是观赏猴子表演的视线后才收手,同时为自己这一幼稚的行为感到羞愧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