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打完最后一个字,按下保存键,伸了一个懒腰,活动活动因长期保持同一姿势盯视电脑屏幕而变得酸痛僵硬的脖子,这时我的上司——家惠走了过去,面带微笑,一手撑在我的桌面,右边的头发撩到耳后,露出一个银色的双c耳环。???U小说???
“一起吃饭吧。”家惠道。
我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十二点二十分,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二十分钟了。今天早晨九点到达公司,然后一直坐在电脑面前写宣传计划书,期间没有上厕所,没有离开过座位,就连和坐在我前后的同事也没聊上几句,除了叫一位要去冲咖啡的同事帮我也冲一杯之外,便一直默默地专注于屏幕。没想到时间如此飞快,居然过了三个多小时了。
“好呀。”我整理了一下桌面,便与家惠一齐前往二楼的餐厅。
家惠来这间公司已有七年,而我则比她早五年进入这里,可谓是看着作为新人的家惠一步一步地成为自己的上司,凭着出色的工作能力与说一不二的利落性格,还有将一天当成有30个小时用的不要命的工作方式,很快得到上层的赏识,自然而然地能够在短短的七年时间坐上宣传部经理的位置。
反观自己,在这间公司工作了十余年只混得了一个小小的部长职位,还是前两年才刚刚当上的,因此上层领导不时拿我与家惠比较,对我进行一番说教,诸如什么工作努力一点、多向家惠学习等之类的话,我则全然左耳进右耳出,丝毫不放在心上,久而久之,领导也对我这副“不听教”的脾气无可奈何,即使在公司年底的联欢晚会上当着所有同事的面对我进行嘲讽,我也依然无动于衷,对方的话完全不能敲响我的耳膜。
和经过身边的同一个部分的同事打一声招呼,我们坐在餐厅的一个角落,整个餐厅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人都是公司的,有几个身穿便服的中年人围成一桌,看起来像是到这里蹭饭的,不过公司的餐厅从来不拒绝外来人进入这里用餐,因为地方够大,位置很多,饭菜的种类与数量也够多,不过外人进入这里的情况倒是十分罕见。
“要吃什么?”家惠的目光打量着菜牌上每一个字。
“照旧。”我淡淡地道了一句,便百无聊赖地发起呆来。
家惠扬手叫服务员过来点餐,要了两份白汁吞拿鱼意粉和土豆色拉,还有一份紫菜卷。
“今天司徒楠为什么不过来?”大概从两个月前开始,家惠的女朋友司徒楠每天中午十二点定时定候拿着饭盒出现在办公室,不仅仅给家惠送饭,还会给我们办公室里的同事带来各种色拉和汤,我也因此有幸得以每天一饱口福,不得不承认司徒楠做的菜比我要好上一百三十倍,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向其请教,无奈沉默寡言的我始终与对方不能很好地交谈,于是学做菜的想法也只能随之消失了。
“她昨天很晚才睡,我叫她好好休息,不要带饭来公司。”家惠喝了一口水。
我不再说话,只顾盯着置于桌面的手背,不知不觉再度陷入发呆的状态,直到菜被端上来才回过神来。
“你真的很喜欢发呆呀。”家惠用勺子舀起一羹色拉放进口中,语气没有丝毫挖苦讽刺之意,纯粹有感而言。
“没事做,只能发呆。”我卷起一束意大利面放在碟里。
“就不能和我说说话?”家惠用纸巾擦去黏在嘴角的色拉。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而且对方也不是第一次这样问我这样的问题,只不过每一次我都以缄默作为回应,对方也不介意,大概是习惯了吧。我默默地吃着面,家惠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话要说,于是俩人在一段沉默中吃着饭,并不感到尴尬,毕竟这样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发生。
我从不为自己的不擅长与对方交流或者经常让对方陷入尴尬境地而有所歉意,对我而言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虽然这样做多多少少会另他人感到不舒服,但这是我天性和三十三来的生活习惯所使然,有时候我也无法控制自己不这样做。
食物差不多被我们全部吞进肚里时,家惠才再次开口:
“司徒做的色拉比这个好吃多了。”
“嗯。”我将口中最后一条意粉吞进喉咙,然后拿起杯子喝完里面的水,拿起纸巾拭擦嘴巴。我发现对方一直盯着我的脸看,眼神与以往略有不同,我自问是一个迟钝的人,但这点差异我还是能够感知的。我依旧没有开口发话,静静等待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
“呐,秀楠,就不想放假么?”家惠问。
放假?我思考这个问题的次数简直少得可怜,每天早晨九点或十点回到公司,完成算不上繁重但也绝对算不上轻松的工作量,大多数时候要加班到七点半或八点才能下班,同事们都三三两两地结伴去吃完饭,我则独自一人到附近的餐馆解决晚饭问题,比起与他人待在一起,我更情愿自己一人活动,这也是我在整个办公室里人缘最不好的原因,恐怕我十余年来只升了一次职也与此有关,但我从未因此而感到些许不快,仿佛这本来就是属于我自身的一部分。
每天的日子可谓三点一线,由家到公司再返回家,除非有必要,否则都不会去其他场所。对于这种单调乏味的生活我也没有太大不满,至少没有抱怨过,这在其他人眼里我或许是一个十分不正常的人,事实上在整个办公室里除了家惠以正常的眼光看待我之外,其他人无一不把我当做怪人看待。
诚然,我并非真的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怪人,只不过我的行为与他人相比委实存在太大差异,以至于他人不得不以异样的眼光看待我,对于和一般人相差太大或者完全不一样的人,人们总是报以有色眼光而待之,这也是我多年来为数不多的感到困惑的地方,不过我没有深入研究,仅仅是感到疑惑罢了。
放假对我而言无非是待在家里消磨时间,几乎不去电影院,几乎不去旅游,连商场也甚少进入,因此十余年来提出请假的次数用五个指头都能数的出来,我也不记得堆积起来的假期有多少天了。
“放不放假,也没什么所谓。”我道。
“唔,我看了一下你的假期情况,你堆积的假期足足有两个月,难道就不想好好利用这段时间去放松放松?比如来一场长途旅行。”
“就像你上次去定州还收获了一个女朋友。”
家惠轻笑一声,“没想到你也会开这种玩笑,不过我的确是说真的,我知道你工作也算努力,每一次都能准时完成工作任务,就连周末也经常与我一起待在公司工作,工作固然重要,但它并不是我们生活的重心,我也知道你的社交并不广,对身边的事物也不报以太大的兴趣,不过你也要懂得犒劳自己。”
“所以你想我放假,让我好好放松放松,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
“完全正确。”家惠打量着前一个星期刚刚弄的银白色的指甲,食指镶着两颗小小的钻石,“恕我直言,秀楠,你不应该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或许你觉得这样没问题并且还感觉良好,但生活是需要新鲜的调味剂,我希望你能趁这个放假的机会到外面走走,去哪里都好,你可能会遇上很好玩的事或者你会对其很有好感的人,然后你会觉得其实生活也没有你所过得那么单调无聊。”之前并不是没有听过对方这番类似的话,不过家惠今天的语气十分认真,甚至带有命令的意味,我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关心我的私人生活,不过我没有觉得对方在多管闲事。相反家惠所言甚是,至少我找不到她话中有错误的地方,我的生活在她眼里毫无疑问是极其无聊乏味,可能在每一个人眼中也是如此,就连在自己眼里也是这样。
坦白说,我也并非没有想过要让生活注入新鲜的能量,比如像家惠所说来一场长途旅行,去自己想去的地方,然后遇上一两个会令自己非常有好感的人,就像家惠遇到司徒楠并最终与其结为伴侣,又或者会遇到令自己终身难忘的深刻经历,外面的世界充满无数的新鲜事和陌生的人,只要到外面走一走,总会有收获的。
但不知是否由于长时间的平淡无奇的生活所使然,惰性在我体内日益膨胀,我懒得收拾行李,懒得整理家务,懒得做饭,懒得买衣服。每当我想要改变这种不良习惯的时候,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便攫住我,我是一个意志力不强的人,总是无法下定决心去改变,因此我慢慢地甘于眼前的生活状态,渐渐地变成一个懒散的人,一个只把自己关在家里的贝壳,这种状态俨然深深地驻扎在我的灵魂,甚至根深蒂固,欲要改变可能只落得个徒劳,因为我无法持之以恒地做一件事,所以在一间公司里待了了十年每天做着相似的工作内容对我而言不得不是一个奇迹。
“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不过...”
“你有心无力,无法摆脱眼下这种懒散的生活习惯。”家惠把我要说的后半句讲出来。
我点头默认。
家惠叹了一口气,伸手挠了挠后颈,这口气含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秀楠。”家惠郑重地叫了我的名字,直勾勾地注视我的眼睛,使我不由挺直身子。
“你真的就没想过稍微改变一下现在的生活?仅仅是稍微改变。”家惠斟词酌句地道,每一个字都含有极其重的分量,看来对方真的非常不满意我目前的生活状况,不过我的生活与她有何关系呢?她为什么要这么在意我的生活呢?不过这也是对方出于好意而作的“说教”,也罢,既然是出于好意,还是要听进耳里的,即使事后可能不会放在心上。
“唔...也不是没想过要改变,只是有心无力,或者有的时候根本没有这个心。”
“是因为你已经完全习惯了你现在的生活,而不想去做一点改变。”家惠以肯定的语气道。
“是的。”我道。
“难道你就想这样过一辈子?”
这样过一辈子?我也不清楚自己是否愿意就这样得过且过地走完这一辈子,对于未来我没有太多的思考,过一天便是一天。我也不想去思索太多关于未来的事,因为那里充满着未知数,即使我去想,到时候情况也不一定会根据我的意愿发生,虽说思索未来,给自己制定一个目标,能够为自己现在所走的路提供一个指引,可我并不需要这种指引,我对未来没有太大的期望,或者不如说根本没有期望。被动的我,只能靠生活来决定我的生活,而不是自己决定自己的生活。
“随便吧,反正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家惠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也许是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以前她从没问过我这个问题,我当然也没有这样回答过她,如今她听到我这样一番回答,按照她的性格与脾气,大概会觉得很不合理吧。
家惠笑了一声,笑声充满失望,犹如一位老师面对对自己人生不负责任的学生,不过学生时代的我没有试过被老师叫去谈话,安分守己地完成老师布置的学习任务,成绩处于中游位置,不违纪、不旷课、不迟到,只是与身边的同学甚少相处,多数时候一个人待在图书馆一边听音乐一边看书,但这并不成为我要被老师叫去办公室的理由。
“好吧,我不是你,更何况你也是一个33岁的成年人了,自己在做什么相信你也很清楚,我只不过是出于朋友的身份对你稍作提点,如果说了什么不合你意的话请你不要放在心上,毕竟我也没有资格对你的生活指手画脚。”
“没有的事,你说的都很对,我很赞同。”我道,“不过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的了,恐怕很难改变,让你这么关心我,真的过意不去。”
“虽然与你交往不多,不过我知道你是一个靠谱的人,我一直以来都把你当做朋友相待,那关心朋友不是很正常吗?”家惠笑道。
“嗯。”
回到办公室,继续完成手头上的工作,都是一些琐碎的工作,很快就能完成,接下来都没有要必须完成的工作,而且今晚不用加班,整个办公室的同事为之欢呼雀跃,甚至提出今晚要去二十五号街的一间新开的西餐厅庆祝,我自然不包括在内,于是早早收拾,提着公文包来到停车场。
方才与家惠谈话的内容萦绕在我的脑际,这让我感到吃惊,毕竟平常的我对这种对话很快便失去印象,但这一次一反常态,宛如一条线紧紧地扯住我的神经,不容许我忘记这番谈话,因此我一边开着车一边反复地回想刚刚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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