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王入京后先去皇宫拜见了皇上,然后隔日依次拜访了长公主等人。甚至他还高调地给六部尚书都下了帖子,请客吃饭。

跟着他的锦衣卫每天进出酒楼,过了小半个月,几个锦衣卫的腰围都粗了一圈。

“南镇抚司的人过得可太好了,我今儿过去拿材料,那些人吃得膀大腰圆,个个油光满面的!”沈万千两手叉腰站在裴显面前,哼声指责,也不知道是在说南镇抚司的那帮人,还是在内涵裴显太过没人性。

裴显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一样,站在京城的舆图面前细细端详着。良久,他指着某处问:“这里,安排两个人过去。”

沈万千长叹一口气,又问:“主子你的伤怎么样了?”

不怪沈万千担心他,裴显每个月要进宫放一次血,时间久了,他的身体没有得到好的调养,难免会亏空。

沈万千眼看着他以前两三天就能伤口结痂,到后面五六天还在发炎的状态。尤其是这次的伤还在腰上面,这伤口不愈合,别说后面抓人了,就是走路都疼吧。

裴显“嗯”了一声,淡淡道:“快好了。”

半个月过去了,他的伤口上的疤都开始掉了,除了痒的厉害,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林医女说里面的肉还在长,让他近一个月不要大动作。听了这话,裁冬几个都取消了他的晨练,不让他练功了。

裴锦棠每日都去芙蓉苑,和徐娇娇折腾出不少种类的补汤给他喝。

他都觉得自己这几日添肉了。

正说着,外面来人道:“指挥使,去漠北的人回来了,如您所料,他们抓到人了!”

裴显眸光一凛,“人在哪?”

“人已经入了诏狱,这是供词。”

来人将供词呈上,裴显一眼扫完,眸色凌厉染上了杀气。

沈万千看到他神情的变化,只觉得后背冷风嗖嗖。

裴显将剪霜叫了进来,将供词递给她。

“送去芙蓉苑。”

剪霜见他面色凝重,一点不敢耽误,立马拿着那份供词去了芙蓉苑。

芙蓉苑内,徐娇娇正和裴锦棠一起炖红枣蹄花汤。她们两现在励志要将裴显养得白白胖胖的。

裴显也不挑食,除了芫荽这样的调味菜不喜欢吃以外,基本给什么吃什么。

剪霜拿着供词进来,特意叫徐娇娇屏退左右。

徐娇娇见她面色凝重,便知道是大事,接过那份供词,一个人进了屋子。

她颤抖着手打开那几页纸,一字字看完所有。

镇南王!竟然是镇南王!

徐娇娇的手指捏着纸张,身子因为悲痛和愤怒忍不住地颤抖。

她已经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徐娇娇了,因为知道得太全面,她才会更心痛。

十六年前,镇南王上折子,说南境不稳,南召国频频来犯,使得南境人民苦不堪言。请求皇上出兵,覆灭南召。

皇上思索后同意此战,派出敬国公等数十名将士,力求以最小的代价拿下南召国。

所有人都觉得南召小国不足为惧,敬国公等人必定能凯旋,只是时间问题。可就是这样的情况下,南境传来战报,敬国公轻敌深入敌营,数十名将士所他一道命丧南召。

这个噩耗沉沉打击了大黎国所有人,以至于那段时间,民间甚至流传出皇上品行不端,才招致敬国公等人死亡的结局。

此事过于震撼,以至于唯一伤重回国的徐士儒成了重点关注对象。皇上派了亲信亲自将他接回,一路上所遇刺杀无数。

回了京都后,朝堂上的大半臣子上奏要严审徐士儒,甚至有人拿出了他通敌叛国的证据。

在这样极大的压力下,皇上没能顶住,也找不到证据证明他的清白,只能让他背了黑锅,判徐士儒通敌证据不足,流放漠北。

这一切的背后是巨大的阴谋,皇上知道,朝堂中大部分人都知道。可没有人想着去为徐士儒翻案,因为那数万将士的死,需要有人承担责任。

这十几年来,裴显成为了皇上手中最锋利的刀,在朝堂中所向披靡。朝野的肃清,也意味着他们在向真相又迈进了一步。

难道十六年前,镇南王就想反了吗?

以南境不稳骗皇上出兵,将敬国公及大半兵力调离京城,然后在敬国公和南召厮杀的时候,他再捅敬国公一刀,解决了这个最大顾虑后,挥师北上?

这一切都是徐娇娇的猜测,毕竟这十几年来,镇南王一直没有北上过。

“镇南王心思险恶,当年他用私兵冒充南召军,前后围堵敬国公,又在将士们的饮食中下药,以至于十万将士命丧南境战场,震惊朝野。”

裴钰听完父亲的话,瞳孔瞪圆。

“父亲!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您为什么要和他合作!”

他的思绪慌乱不已,他去往漠北前,裴鹤嘱咐他,若是遇到徐士儒,一定要将其灭口。他不知道南境案的真相,以为徐士儒是个叛国贼,满国上下谁不想杀他?所以在他知道自己的岳父就是大名鼎鼎的徐士儒的时候,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动了手。

裴鹤面对儿子的斥责,一时恼怒。他自己也知道当初做错了,可他不想承认自己错了,也不能接受自己的失败,所以恼火道:“当年的事情你不明白!”

“镇南王和皇上都是先太后的养子,可当年先皇属意皇上,先太后却更想和自己更亲的镇南王登位,以求垂帘听政,号令百官。所以太后在京中,对百官多加拉拢。

甚至亲自设计,将敬国公骗去南境。

可她低估了敬国公的实力,也低估了那十万热血男儿的愤怒。在中了药的情况下,他们还是重创了南召和镇南王。十万兵马全军覆没后,镇南王面对南召的反扑,不得已自己出兵镇压,因此他无法再挥师北上,导致先太后计划失败。

当时的朝堂上,百官中有一般的人都是太后党,皇上面对群臣的压力,不得已判了徐士儒流放。之后便是裴雨曦入宫,太后猝死。

先太后一死,朝上百官群龙无首,南境镇南王迟迟没有消息,以至于朝中太后党都不知如何,皇上趁机拔出太后党羽,扶持自己的人。

但皇上的能力有限,只能动动小官。那些百年世家根本撼动不了,镇南王私下休养生息,和这些世家联系,企图卷土重来。恰逢裴显十五岁承荫入朝......”

裴鹤说到此,不免惋惜长叹一声“生不逢时”。

裴钰明白老父亲话中的意思,裴显手段狠辣,入北镇抚司后犹如一条疯狗,逮住谁不是咬死就是咬下一大块肉来。

而皇上自然是纵容的,因为裴显所作所为皆是他授意。那些抄家所得并入国库,能解决户部日日喊穷;那些世家倒台可以减少朝堂上政策实行的阻碍。

十几年过去了,哪怕还有太后残党,可还有几个活着呢?

裴鹤苟到如今,日日小心,不叫裴显拿住了错处。他也不敢和镇南王有私通,整日活在后怕之中。

本想镇南王成事,自己能踩着大房成为一朝权臣。没想到,输得一败涂地。

他将希望寄托在儿子的身上,听说儿子娶了徐士儒的女儿后,他才有了新的底气和镇南王接触。徐娇娇是徐士儒的女儿,那她就是个活生生的把柄,要挟镇南王的把柄。

徐士儒当年未说出口的真相,谁知道他的女儿知不知道呢?

所以裴鹤以此为筹码,重新上了镇南王的船。本以为他们都在小心前进,谁知道他忽然就发疯了!

“大丈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那龙椅之下自古都是白骨累累!”裴鹤教育裴钰道,“我们现在无法抽身了,镇南王必须成!”

裴钰目眦欲裂,他当然明白父亲的意思。可他自幼读得那些书可不是这么教他的!

一时间,良知和野心在胸腔中交织难耐。

裴鹤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准备明日好好接待镇南王吧。”

裴钰听出了裴鹤话中的意思,他们已经无路可退了。

这次镇南王上京参加万寿节,也是图谋已久。

裴钰深吸一口气,“是,父亲。”

翌日,镇南王来国公府。因着王爷身份贵重,裴鹤特意提前回府亲自接待。

二房的人热情无比,裴显那一点动静都没有。

镇南王楚瑜年过四十,却不失俊美。他看上去文质彬彬,很有书卷气。

“怎么不见另一位裴二少夫人?”镇南王开口问道。

席面上的楚慈生挂不住脸,她一个县主在此,镇南王一句话不问,偏生去问一个没家世没背景的女人!

“她身子不适,不便待客。”裴钰开口道。

但双方心知肚明,徐娇娇遇刺是镇南王做的。而二房内绝对有镇南王的内应,不然为什么徐娇娇在说完自己有父亲遗物后,就遇刺了呢。

双方各怀心思,镇南王酒足饭饱,道:“我去看看裴显,这么多年没见过了,不知道这孩子长成什么样子了。听说他最近受了伤?”

裴鹤讪讪,带着镇南王往未眠居而去。

从二房去往未眠居,要穿过国公府的花园。楚瑜才走了几步,“咻”的一道破空声传来,他身后的侍卫飞扑到他面前,一剑斩落一支羽箭。

“王爷小心!”

裴鹤冷汗直冒,“谁在放肆!”

他冷喝一声,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跑过来一个小丫鬟,她身子直发抖,一到众人面前,立马下跪。

“奴婢在配小小姐练箭,方才小小姐不小心手滑将箭射了出去,冒犯贵人,请贵人饶命!”

楚瑜一听,面上顿时来了趣味。因为他知道,方才那一箭绝不是一个小姑娘能射出来的。

“你们这些奴婢怎么做的!练箭不去靶场,让小姐在花园里胡闹,伤了人怎么办!”裴鹤气恼。

这是一个女音响起,“叔公这话说错了吧?我在自己家里玩,你带着你的客人来我家里,还不提前通报,又怪我在自己家胡闹,是什么道理?”

裴鹤的脸都气歪了,“放肆!你怎么和长辈说话呢!”

裴锦棠不紧不慢地从假山后走出来,规规矩矩地向楚瑜行了礼。

“我阿爹说了,等万寿节结束就和您分家。让您提前准备好,省的到时候忙不过来。”裴锦棠眨了眨眼睛,“哦,还要重分族谱,以后您单独出去自成一脉,就不要和我们国公府有关联了。”

裴鹤捏紧了拳头,裴锦棠这是故意的!故意在楚瑜面前给他难看的!

“黄口小儿!叫你爹来!”

“我爹去衙门了,叔公想见就自己让人去请吧。我先告辞了!”说完拜礼退下。

楚瑜看着裴锦棠的背影,评价道:“倒是和她父亲如出一辙。”

如出一辙的目中无人。

裴锦棠退到假山之后,拉着徐娇娇往后院去。

“二婶婶您方才冲动了!他一个想行军王爷,自己的武功就不差!”

方才那一箭是徐娇娇射的,她的准头力道都在,只是她忽略了对手过于强大。

“我知道杀不了他,我只是想出口恶气!”徐娇娇愤愤道。

想到父兄的死,想到那十万将士的死,徐娇娇心脏如重石压着,喘不上气来。

她父亲原来背负了这么多,所以才不快乐。

若不是这个楚瑜,她一家人、那十万将士的家人,该多么幸福!

“快回去吧。”裴锦棠不知道怎么开解她,毕竟她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阿爹叫我保护好你,你可不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出事!”

她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叫徐娇娇心安不少。

二人在芙蓉苑没坐多久,来了婆子通传道:“二少夫人,皇后给您下了帖子,让您在万寿节那日,也入宫去和她说说话。”

徐娇娇闻言有些茫然,她和皇后没有交集的啊?

但想想皇后对自己的态度,想来她是站在皇上这一边的。所以请她入宫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是想让她这个“徐士儒的女儿”走到人前,然后重查当年南境案的真相,让镇南王在京城彻底落马!

徐娇娇捏了捏拳头,她要准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