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晗失望至极,“闲杂人等”说得不就是自己吗,可是如此被隔绝在案件外围,又怎么可能了解情况呢?看来曾大方是铁了心不让自己参与办案。原本以为体能关通过就差不离了,谁知道他还在这里将自己一军。

尽管很想哭,但她知道现在决不能让他看到自己的眼泪,这在他看来一定是软弱的象征,而非情绪的表达。左晗的眼神穿过几扇门,抵达了死者所在的房间。卫生间的门正对着房门,技术组的人从她身边散去,正在准备装备,以便等会儿将死者带回解剖室。不过此刻,家属的签名还没拿到,她的老公方才联系上,正在往这儿赶。

左晗可以清晰看到女人失去血色的脚,酒红色浴袍宽松散开露,露出了松弛的胸部还有赘肉遍布的腹部。她的头往后仰着,嘴巴微张,看不出她的表情。整个人的肢体语言都像是精疲力竭的颓废,又像是欢愉到顶点的感慨。

既然不能进屋,却不妨碍左晗朝屋里打量。她只要稍稍探头,就能看清屋里的摆设。其中一只茶几上端放着一套茶具,她看不清里面的内容,索性从随身包里掏出一只袖珍望远镜,以她对茶道的熟稔程度,这样就大致能够判断他们喝得是什么茶了。

池逸晙看着左晗杵在门口的样子,再一瞟忙乎着的曾大方,心里就有了底,想了想,走过去笑着问他:“老曾啊,借你徒弟用用?”

“没事,尽管用,最好用了别还。”曾大方依然是满脸嫌弃。

池逸晙笑笑,径直走向左晗:“等会儿这派保安和社区警守着,你和我们一起去开会,帮忙做个记录。”

左晗为难地朝曾大方看,他装作没听到,不吭声。

“没事,和你师傅打过招呼了,都为了办案,分工不分家啊。就是辛苦你,大材小用了。”

左晗的神情有些落寞,这和她想象的刑队工作落差不小。曾大方对她的态度不友好也就罢了,粗声粗气使唤人的样子实在伤她自尊。池逸晙特意留在最后,等着左晗被曾大方吆来喝去整理完了现场杂物后,再一起往物业办公室走。

“老曾对谁都这个样,我们刑队大老爷们不拘小节惯了,他不是针对你,别放心上啊。”池逸晙都为老曾毫不怜香惜玉感到害臊。

左晗把一个纸条交给池逸晙:“池队,没事,只是蛮遗憾我不能像其他同事一样出一份力。这是我刚才收拾的时候,觉得有疑问的几个地方,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派人再着重关注一下。”

池逸晙打开那页对半折着的A4纸,上面只写了几个词语“茶杯”、“双脚”、“丈夫”。他很好奇,这几个地方他都有关注,却没发现有什么不同。

池逸晙来不及问是不是要提取“茶杯”上的DNA,“双脚”上有什么特殊纹身,还是“丈夫”有作案动机,两人已经走到了物业办公室门口。

那是个透明落地玻璃的大会议室,众人扭头张望,左晗低头就快步走进去,坐到角落里,摊开本子,准备记录。没人想到,原本估计很快能结束的会议,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同一个现场,两种观点,针锋相对,大家互不相让。

池逸晙通报目前整体情况后,曾大方率先表态认为可以撤离,死者通知家属后由他们处理。他坚持认为:“这纯粹就是一起意外事故,可以撤案了。”

刘浩犹犹豫豫倒也表明了态度:“曾队,我倒觉得,感觉不对,不像是事故,倒更像一起伪装成‘事故’的他杀。”

曾大方不屑一顾:“好,那我问你,‘他’从哪里进入房间,又怎么个‘杀’法?”

刘浩瞠目结舌:“我都知道还在我们就不用在这里了。这……不是还在调查嘛,又不是我作的案,我怎么知道?”

曾大方有点鄙夷:“你当然不知道,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个案件。我们都看到了,现场除了中毒的两人,直到钟点工报警,没有他人进入的痕迹。另外,死者的致命原因也很清楚,小臧,你来说一下。”

“尸斑呈樱桃红色,死者生命体征消失前大小便失禁,身上无其他致命性新鲜创口,外形特征符合中毒致死症状。另外,卫生间内超过24小时后,一氧化碳残余浓度依然高达400Ppm,鉴于死者生前有高血压和心肺系统慢性疾病,体质较弱,她能承受的浓度远低于常人,能够确定致死原因为一氧化碳中毒,死亡时间为27小时前,也就是昨日凌晨2点至4点之间。”

“致死原因是这个没错,但是煤气管道是如何脱落的?究竟是死者不小心弄掉了还是偶尔自然脱落,或是有其他人故意作为,我持保留意见。”池逸晙补充道,“另外,经走访,死者虽然仍在婚姻关系中,但与丈夫于两个月前开始分居,夫妻关系从去年开始就越来越恶化,尤其对于儿子的抚养权和公司财产分配有很大的分歧。就作案动机而言,不能排除死者丈夫的嫌疑。”池逸晙转向刘浩问,“事发时,死者丈夫有不在场证明吗?”

刘浩翻了一页笔记:“不明确。不过,丈夫目前的住处在同一个小区的27单元,距离案发现场只有五分钟路程,要通往死者公寓,有两条通道,其中一个是监控死角。因为丈夫独居,案发时间他说自己一个人在家睡觉,所以也没有旁证。”

曾大方说:“我们看事情不能先入为主,要找到证据,然后再来分析,做推断。本末倒置,出错的概率就会大大增加。”

池逸晙点点头,手摩挲着那张A4纸:“足迹方面怎么样?”

“我们扑粉让鞋印显现出来以后,其中两枚能够与死者丈夫和男性朋友匹配,他们两人的足迹最多,其他的还在进展中。”臧易萱说。

“现场有提取到其他人的DNA吗?”池逸晙问。

仲凌翻看资料记录后,冲他摇头。

曾大方奇怪地看了池逸晙一眼。他今天是怎么了?

自己明明说了不是案件,他又一再追问。池逸晙平时慎言慎行,没有目的指向明确的事情不会做,没有含义的话不会多说半句,莫非他也认为这不是一起简单的煤气泄漏事故?

“死者身上有没有其他创伤?”池逸晙接着问。他并非完全赞同刘浩的观点,但也不能全盘否定曾大方的想法。

“她的口腔内多个部位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同时,手部有小创口刀伤。”臧易萱翻看记录说道。

刘浩兴奋地一拍桌子:“有预谋,这不正好说明了凶手在这次‘事故’前,就有谋杀意图,死者之前有抵抗伤,还有被闷住鼻嘴的痕迹,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

曾大方冷冷一笑:“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洗海鲜、吃海鲜时候划伤的呢?”

刘浩一时语塞,还在细想如何反驳,讨救兵似地看着臧易萱,对方尚未解剖分析,没有十足把握也呆坐着不接口。

池逸晙插了一句问道:“你刚才说的是手,那脚有没有问题。”他知道平时心直口快的臧易萱到了工作方面的问题,往往是三缄其口,不问不答,即使漏说了也就会来一个万能句“我都写在报告里了”。她是怕任何主观判断误导他们的破案,给本就错综复杂的案子破解领岔路了。

“脚上的伤口创面小,但情况比较复杂,我现在不能做出具体判断。可以肯定的是,这些创口都不是她这次死亡的原因。”

左晗注意到臧易萱的语速比平时慢了一倍,整张脸都紧绷着。

关于是案件还是事故的论点纠缠了很久了,大家此时都有点期待地看着池逸晙,是否尸解也取决于性质的定论。没有一个家属会心甘情愿同意亲人在意外事故后还死无全尸,除非他们有信心确定这是一起案件,还是一起能够有突破口全力破案的案件。

池逸晙不是没有想过这其中的风险,他们目前的情况就是进退两难。定性为事故,万一真是案件,对方家属非闹不可。如果不是案件,那一经解剖,回过头来,再告诉家属是事故,那更是引火烧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