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劝进

李富贵提到漕粮的时候的神色很平静,可是徐继畲却有点魂不附体,他已经在心里计算着李富贵造反他该何去何从的问题了,对于北京来说漕粮就是他们的**,这些年不管是漕粮海运,还是疏通运河都是为了把每年这四百万担粮食安全的送到北京,李富贵怎么能把主意打到这上面,两江一向是漕粮的主要征集地,虽然受太平天国的影响这些年数量有所减少,但是这和有粮不交可是完全两回事。“今年的灾害不算太严重,扣留漕粮恐怕朝廷不会答应的。”

“谁说我要扣留漕粮,”李富贵奇怪的问道,“我非但不扣,我还帮着他们一直把漕粮运到天津,他恭亲王还有什么话说?”

“运到天津,我们自己运?”徐继畲用自己有些发昏的脑子分析着李富贵的意思。

“是啊,每年我们都要交出一倍的损耗,其实这些都被拿来喂饱了漕运衙门里的那帮蛀虫,从明年开始,我就不再向他们交粮了。”李富贵现在越来越忍受不了别人浪费,尤其是被浪费的还是他的东西。

“那漕运总督那边该怎么办呢?”徐继畲明白了李富贵的意思,显然李富贵打算利用自己强大的海运能力把中间的盘剥环节全部去掉,不过这必然会触犯到那些既得利益者。

“漕运总督?”李富贵冷冷的哼了一声,要说着漕运总督和李富贵一直就是邻居,这么多年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处得倒也融洽,有时候李富贵还会给他们帮些小忙,毕竟不管走山东的运河还是走海路都不是很太平,需要时常借助一下李富贵。这种蜜月关系在李富贵坐上两江总督以后走到了头,两江总督与漕运总督在权力上有些重复,实际上以前经常由两江总督来兼任漕运总督,但是奕欣宁可死也不愿意把漕运交到李富贵手里,当然这一点李富贵也能理解,但是当他对漕运的一些建议被拒绝以后这种理解也就慢慢消失了。李富贵在自己的地盘上杀伐予夺,可是对漕运却没办法下手,这让他很是不爽,新一任的漕运总督索克阿是一位满洲贵裔,与李富贵熟悉的哪些和蔼可亲、幽默风趣的满人不同,这一位眼高于顶根本不把李富贵放在眼里。这一切再加上漕运贪污极其严重,两江又必须为此背上很沉重的负担,而且漕粮的征收限制了许多经济作物的推广这也让李富贵很是恼火,于是拿他们开刀就变得越来越急迫了。

实际上李富贵并不打算自己征收粮食然后运到天津去,在两江各种税赋早就被折合成银子来征收了,他才懒得重新去征粮食,李富贵的计划是直接在天津做采购招标,中标的商人把粮食拉到天津交货就大功告成,至于那些商人从哪里进粮如何贩运他一概不管。现在两江有三个人号称粮食大王,李富贵曾经就这件事情问过他们,结果三个人都拍着胸脯保证一百多万石的粮食绝对不成问题,有个家伙甚至想独吞这笔订单。

“在我的一亩三分地就得听我的,他要是老老实实的就还留他一碗饭吃,要不然立刻让他给我滚蛋。”

“如果大人真能完成这件事那真是两江百姓之福。”徐继畲也知道漕运的黑暗,如果真的能够绕开他们那两江农民身上背负的漕粮负担会减少一半以上。

“是啊,老百姓有福了。”李富贵的回答有些心不在焉,因为他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处理这些省下来的钱,“如果我们继续按照原有的标准征收,在把这中间的差额拿来做社会性投资你觉得怎么样?”

徐继畲想了想,这上百万两银子的确非常有**力,不过他最终还是决定劝阻李富贵这么做,“不可如此,总督大人应当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

“我并没有加他们的赋税,”李富贵认为广大农民应该能够接受这件事。

“我这几年屡受挫折,所以一直在想大人与我所行之事究竟有什么区别,高明在何处,多少有了一点心得,其中之一就是大人从不失信于民,大人现在行的是千古未有的事情,当年商鞅君变法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立威而是立信,大人现在与先人所行暗合,可是如果您在这其中克扣的话必然会伤害您的信誉,那个时候百姓即便不起来作乱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打心眼里支持您的变法,孰轻孰重还望大人思之。”

这番话说得李富贵一愣,“有道理,若不是你提醒我险些就利令智昏了。”同时他的脑子里又一次开始了紧张的计算,这些年来两江的赋税变动不大,李富贵除了倡导减租减息以外就是帮助各地夸大各种灾害,尽量免掉一些钱粮,而这次的改革不管对地主还是贫农都是一件大好事,如果借着这股风把那些还经过试验期的税法捆绑推出应该不会受到太强的抵制,

“族权与夫权比皇权顽固多了,要是没有这个漕粮我还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去打倒他们。”李富贵在心里想道。

“大人缪赞了,这只是千虑一得。”

当李富贵的宽宏大度所收获的感激渐渐消退之后,徐继畲突然意识到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漕运总督李富贵的确不怕,就算撵他滚蛋他也毫无办法,可是北京难道会坐视不管吗,的确北京已经无数次的坐视李富贵的胡闹,这次表面上看李富贵也没有克扣运到北京的漕粮,但是如果这次北京再无丝毫表示那就意味着朝廷的咽喉——漕运被李富贵抓在了手里,南方其它的督抚必然会再一次效仿李富贵,甚至他们会和李富贵一起干。如果这样朝廷就再也没有力量来与南方对抗了,徐继畲相信恭亲王必不会如此束手待毙,这个时候他的脑海中忠君爱国的好思想又慢慢的浮现了出来,眼前更是看到了诸葛亮、张巡等一批忠臣先烈,可是李富贵的权势和对他的恩情也在天平的那一端重重的压了下来。

思来想去的徐继畲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还是决定两边都不得罪,他也不打算在这件事情上邀功,提起笔来以闲聊的口吻给北京的一位老友写了封信,信中随口提到了李富贵的打算。他希望能借此提醒奕欣早作准备,同时这样把消息偷漏出去即便李富贵知道了以他的大度应该也不会怨恨自己。

奕欣得到李富贵要动漕运的消息之后果然是大吃一惊,而文祥还没等他派人去传就已经急急忙忙得找上门来。

“王爷可曾听说关于漕运的传闻?”文祥开口后再无二话,劈头就问。

“我也正为这事心焦呢,现在看来就算我们愿意做周天子,可人家还是不会放过我们,要是真得让他联合南方的督抚把漕运给架空了,即便我们练出了新军也没法和李富贵打啊。”

文祥摇了摇头,“我们练新军本来就不是要和李富贵打。”

“那我们练兵要干什么?”奕欣有些奇怪。

“我们练兵只是让李富贵不来打我们,在十年内甚至二十年中靠军队再次征服南方是非常困难的,我们练兵只是有备无患。”

“就算不开打,周天子当年不用诸侯供奉啊,可是我们现在每年要从他们那里拿走四百万石粮食啊,按这种情况走下去迟早他们会不愿意再继续给下去。”

“所以说东北的开发还要加快,开放移民的面积要大大的增加,前几年放开的那些地方今年都获得了丰收,我看我们还可以暂时免掉那闯关东的钱粮,毕竟我们现在还有漕粮,等到李富贵真的想拿漕粮压我们的时候我们再把东北的钱粮征起来,我请人算过,要是真的全都开发出来以后粮食的产量还是非常可观的。”

这个想法让奕欣一愣,开发东北似乎有点远水解不了近渴,不过李富贵的确没有说马上就要断掉漕粮,从长远来看或许这还真是最好的办法。“这的确是长久之计,可是明年难道我们就真的任由李富贵胡来而毫不反击吗?这也太可恨了。”

文祥长叹一声,“漕运是多年的顽疾了,就算李富贵不来捣乱我看这套制度也撑不了多少年了,这次李富贵的行动必然会得到南方大多数督抚的支持,这件事上我们不如顺水推舟,甚至可以由我们先行提出。”

奕欣摇了摇头,“还是那句话,这种事只能李富贵来做,漕运那一摊子臭水有多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来进行改革根本就不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更何况这次抓的是整根辫子。就不说别人,这漕运总督索克阿你能动他吗?那漕运衙门上上下下不知道有多少关系,我们只能抽茧拨丝,可是李富贵却能动剪子,这真是太不公平了。”

文祥听了这话若有所思,看到他的样子奕欣有些奇怪,“在想什么呢?”

“在想李富贵。”文祥随口答道。

“噢?想出些什么来了吗?”奕欣十分的好奇。

“王爷曾经说过李富贵的那种种怪诞的行为虽然现在看来都有其功用但是那只是他运气好,不可能是刻意为之,否则就代表了他早在差不多十年前就能预测到今天的情况。”

“对啊,我现在还是这么认为的。”奕欣始终认为李富贵能有今天是因为让人羡慕的好运,否则以他的种种行径就算不被砍头,也早就被赶回老家去了。

“王爷说的固然有道理,但是还有另一种可能。”文祥慢慢的说着,他一边说一边还在整理自己的思路。

“什么可能?”

“这个天下已经变了,几乎所有的规矩都已经变了,王爷又没有察觉。”

奕欣想了一下,点了点头,“是有些变了,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事情我居然会看不懂。”

“我们到现在为止对这些规矩还在摸索,可是李富贵有可能早就知道这些规则了,那样他的荒唐就不是针对新学科举、或者漕运改良,而是整个大清国,所以我们看到不管是什么新政只要他来弄总是能弄成,可我们却只能缚手缚脚,此人的来历可能并不简单。”

“但愿不是你说得那样,否则真是不堪设想,说起他的身世我在他回南方以后还真的派人调查过,他说自己是金陵人士,我是有怀疑的,发匪把南京占了,他这么说当然就死无对证了,从他的口音来看他更像苏北人,他第一次出现也是在苏北,可是在此之前一点线索都没有,实在让人想不通,他做了这么大的官,一个故旧都没有,就算他们李家村被长毛屠了,可也不至于杀的一个人都不剩,就算杀的一个人都不剩,南方的村子小,村与村之间总是会沾亲带故,可是这位李大人唯一的亲戚居然是太后,实在是太诡异了,我怎么都想不通。”

“王爷心思缜密,如果我们能早几年想到盘查他的底细或许收获会多一些,现在在两江的地面上调查李富贵确实不容易。”文祥叹了一口气,“有钱难买早知道,真是一点不假。”

“早几年我们都被他骗了,那个时候都把他当小丑看,可是他今天看起来还是像小丑,只不过这个小丑手上拿着鬼头刀,看起来就不那么滑稽了。”奕欣愤愤地说道。

与此同时,李富贵在南京也在和他的几个幕僚讨论着北京的事情,这一次的探讨非常正规,与以往插科打诨的闲聊完全不同,之所以会引发这样一次讨论是因为李富贵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的劝进,就皇位这个问题李富贵一直没有完全拿定主意,他基本上抱着随遇而安的态度,不过当真的有人想把皇帝这顶大帽子安到他头上的时候他还是有一点慌张。

“我做皇帝?”李富贵有些奇怪的看着魏人杰,手上拿着那本劝进的折子,在李富贵看来这文章写的十分工整,不过内容却非常空洞,总结出来一句话就是天时已变,李富贵应该做皇帝,“你找谁写的这么个东西?”

“写得不好吗?”魏人杰心里有些忐忑,毕竟这事他也是第一次作,在史书上找了一些资料就这样学了起来。

“不知道,这种东西我以前也没看过,咱们自家兄弟用不着这些繁文缛节,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李富贵很希望掌握这位劝进者思维的脉络,他实际上还是挺介意军队里对此事的看法。

魏人杰想了想,“我听说大帅要杯酒释兵权了,就想着要是再不帮大帅黄袍加身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杯酒释兵权,”李富贵一愣,“你是说募兵制改征兵制吧?怎么,你打算交出兵权吗?”军事改革的风声在打下南京之后已经越吹越烈,部队里面虽然不是说人心惶惶,不过毕竟面临剧烈的变动,人心浮动的情况还是很普遍的。

“我是有到地方上工作的打算,不过那样一来将来拥戴大帅称帝就没我的份了,所以不如趁这个机会抢个第一。”魏人杰知道这样的实话李富贵喜欢听。

果然李富贵笑了起来,“那你觉得现在的时机恰当吗?”

“我觉得没有问题,倒是大帅应当等到把江西的长毛彻底剿灭之后再进行征兵,反正只是举手之劳,那个时候我两江挟大胜之余威一举组建二十万大军,放眼天下还有谁敢不服,不过在光复南京之后作这件事效也差不到哪里去,毕竟没有谁是我们的对手。”

不得不承认魏人杰说得挺诱人,李富贵发现如果自己要坚持既定的路线就必须时刻忍受这些**,想要抵抗那种伸一伸手就能把果子摘下来的**真的不是很容易。“你这个劝进的守功我记下了,”李富贵把折子合上对着魏人杰说,“想去地方很好,你的能力我是相信的,不过黄袍加身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不要以为我是谦虚回去再反反复复的搞,暂时我做皇帝的时机还不成熟。”说着他拍了拍魏人杰的肩膀以示鼓励。

本来这事到此也就算结束了,不过未来政权走向的这件事还真是需要考虑考虑了,李富贵也看出自己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执掌国政,那现在未雨绸缪做好计划也是很有必要的,所以他请来了陆归延、容闳来探讨国体,本来他还对是否要听一听徐继畲的意见犹豫了一下,但是又觉得这个人不是很保险,暂时还不应该把他放到核心决策层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