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雪见这木房子不像“横子”说的那样好,但是她相信自已灵巧的手会雕刻出三足鸟的图案会用经血绘上松丹花的。所以上了梯子,就高兴地唱着小曲。

“领导”站在下面抽了一根烟,打量着蚩雪。“哥她,昨安上‘伙家’的门呢?”“领导”没说话,还抽烟。

“水罗城房子的门不是这样,也没有锁子。”

“领导”拎冷地说:“进去!我要从外面锁住你!”蚩雪觉得可笑:“锁住我干什么?”

“不要多问,进去!”

说着“领导”上了梯子,把生推进了房子,然后把门拉住,上了锁。

“哥吧,晚上还要挂红灯笼呢!”

“不许挂!也不许胡说,不许唱歌,不许胡思乱想!”

“哥吧,叫筏子客来同我说话呀!”

“不行!谁都不能进到里面去。”

“领导”检查一会,见很稳妥了,才往河边去。

他正准备着一个重大的行动:要乘机船到水罗城去,送一些“反动派”改造!

到河边,叫顿亚送过河,说:“谁也不能过河!至于送饭的人,叫他拿了我写的便条。”

顿亚说:“我不识字。

“领导”想一下,掏出笔,叫顿亚伸展手,在手心里画了一只香水梨,“看见了没有?我画的是这样的!用蓝铅笔画。”

顿亚看一会,说:“记住了。”

“领导”转身走,走几步,又回头玲玲地说:“你也不准到木房子跟前去,不然送去劳动改造!我们现在计划着送一批人去水罗城呢!”

顿亚说:“我才不想见那个妖女子呢。”“领导”看他的愤怒很真实,便往镇上走了。

晚上,黄野儿用竹篮提了饭来,叫顿亚渡过河,径直走到木房子里去。顿亚细听,似乎木房子里有吵哑的歌声,心里暗想:看你这妖女,还以为去什么好地方!

正想着,见黄野儿已匆匆走来了,心里奇怪:“昨这么快?”

黄野儿到了跟前,叫他赶快渡。顿亚忍不住,问:“昨了?我总觉妖女子,骂人呢!”

“骂啥?”

“听不懂。反正不是好话!我怕是咒语呢。”

“你看见她了没?”

“没。从一个洞里递进去的。里面黑得很,啥也看不清。”

顿亚想看她的眼睛,黄野儿却一直躲闪着,头转过去,朝果树林的山上草棚处望,顿亚也望去。

南浦笔直地站在草棚边,一动不动。

“过河吧。顿亚哥,咱们都是世上最可怜的人,孤孤单单,你看没有依靠,你不要再让妖女子缠住了!那种人心很毒,从来都不讲情义的;若心眼太实,让人家吃了脑髓还不知道呢。”

黄野儿看着忧郁的顿亚,心里涌出许多辛酸和悲凉。她眼晴直发潮,想哭。同南浦在一起时,虽有着欢娱,但随着快感的消失南浦也似乎消失了。脑海里,身边只剩下了一片茫茫的、什么也看不清楚的白雾。南浦本身就是一团白雾,她觉得雾里一定有什么奇景,但总是看不透、看不清、拨不完、拢不来。在焦躁无奈中,她还是想起了顿亚,顿亚像河,像沙滩,像木棚子和他的歌,都是实实在在的,可触可感的,即使不用手去拉住,紫紧的拉住,顿亚也不会被风吹走的。但南浦随时都会像云一样飘走。用水罗城人的魔法也留不住。虽然南浦多次说要当一辈子守林人,娶她做老婆。

顿亚提着桨板,瞅着木房子发呆。

“顿亚哥,我跟南浦学文化,听他讲了些事,也算开了眼界,也能想得开了。现在我们都大了,天下不知道变成啥样子,我爹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回来后我还在不在虎豹......

“不在虎豹口,你去哪里?”

“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等着我。世间的事谁能科到呢?我爹好好的,就给拉去了。就因为我给疯女子送过饭?现在‘领导’不也让我送吗。”

“胡思乱想!就你多心,‘领导’让你同有文化的人在一起,看重你呢!”

黄野儿沉默不语了。

顿亚说:“走着瞧吧。我看这虎豹口没呆的了,要是既不住了,赶个驴粜粮去!一个人,日子好过。我爹的坟,到时侯麻烦你看着点,不要让野狗刨开了。”

“你去哪里?”

“不知道。”

黄野儿脸上又笼上了一层云,“恐怕天下都是一样的。不然,南浦会被人害吗?他是有文化的人呀!还有,我爹怎么要到外面去改造呢?改造人的地方能是好地方?我揣摸着同牛皮灯影戏里演的地狱差不多,不知道都受些啥苦刑?有时候梦见爹被割舌剜眼,抽肠剖肚呢,惨得.....

说着,黄野儿的眼泪就扑籁籁地往下掉落。顿亚也有一些动情,心里的一道山倒了。这时他才发觉自己与同黄野儿之间横着的不是一道石头山,而是白雾。太阳一出来,就散得一干二净;再想一想那河滩!上黄野儿不计前始,拼了死来教他,就觉得最亲近的人是黄野儿,而不是喜怒无常的“大眼睛”。便抓住了黄野儿的手,忽然察觉这是双软绵的,女子的手。急忙放开了,结结巴巴地说:“黄野儿,咱们是-一块长大的,现在天下人心都坏了。咱们俩……以前的人们都说你是我媳妇儿呢”

黄野儿慌恐地说:“不,不,顿亚哥,你不要这样说,你找个好女人吧。”

“你就最好。

“我好吗?的些日子你同妖女在一起,看都不看我一眼的。还有以前,天天晚上来听你唱歌,可是..”

顿亚呆呆地站者,不知该说什么好。

“顿亚哥,我不怨你。以前做梦都想惊给你,从来没想过做别人的媳妇,可是,现在不行了。命不能由自己做主,老天爷安排着呢:’

“你是怕同你爹一样坐中去吗?我不怕!咱俩一同回烟坡去,那是我的老家,那里没有坏人!”

黄野儿茫然地摇了摇头,泪水还止不住地流着。

“今晚夕就走吧!我把羊皮筏子全放到河里,让水冲去,没人能撵上我们的!”

黄野儿哭得更伤心了,“顿亚哥,你要想我,晚上过来时我听你唱歌。别处是不能去的!死也要死在虎豹口,等爹回来!顿死哥,天晚了,送我过河吧!”

顿亚扬起桨板,朝河里劈下去,混起两排浪花,尽者喉咙骂:

”狗杂种的命!”

说完,就拼了力猛划筏子,再不说一句话。待黄野儿上岸,经直走去,心里就有一条酸虫儿在蠕动,嗓子眼儿发涩,忍不住哭丧般地对着夕阳中黄野儿的背影唱起歌来。

唱着歌儿,恍地问,眼前的影子变成了蚩雪,她嘻笑着,忽近忽远;顿亚觉得烦了,想起她白日里当众人的面背叛了自己,心里的恨意慢慢膨胀;这真是个没情没义的妖女子!便回过身,看着映了一团红光的木房子,大声喊:

“妖女子!顿亚和你绝交了!”

但声音却显得渺小,又拼了力喊两嗓子,似乎还没传过去。便系好羊皮筏子,跑到木棚里,搭了梯子,上了吊脚楼,打开窗。对岸的木房子看得清楚了些,便用足力喊:“水罗城的妖女子!我要用火烧死你!”

夜幕拉下,木房子变成暗灰色,慢慢加浓,最后,模糊了,看不清了。

顿亚唱干了嗓子,人也围了,倒在地板上胡乱想一会事,就睡着了。

黄野儿给南浦送饭,路过沙滩,听了一阵子歌,又流一回眼泪,快步走到果林里的草棚子跟前,还隐隐约约能听见顿亚又撕又扯的流滴着血的歌声。

南浦木木地站在棚子口,手里握者红缨枪,兢者草帽,眼晴里空空虚虚,像深潭一样静。

“给你说过多少次了,天开始变凉,不要再站在外面!香水梨早完了,谁会来偷树吗?”黄野儿对南浦的固执有点生气。

南浦喃喃地说:“你回镇上了,‘领导’知道我闲着呢!”

黄野儿硬拉着他进了棚子,从竹蓝里取出饭给南浦吃。南浦心事重重,吃几口,就忘了下咽,呆呆地盯着昏黄的羊油灯发愣。黄野儿不住地从旁边催促,且断断续续说些镇上的事。

‘领导’真怪!那么多人,偏要我去给妖女子送饭,明天下午还去。给妖女子的饭很好,还有山鸡蛋呢!”

“我看见了。”

“班房是不是都那样?要是我爹在那里面改造,倒不受啥罪的。”

南浦沉思着,没出声。

“妖女子不是会妖术吗?咋不像孙悟空一样出来呢?看来还是斗不过‘领导’。我想天机都在那把好看的刀上!离了刀,法术也就不灵了。’

南浦不紧不慢地咀嚼着饭,似听非听,黄野儿却饶有兴趣地说着。

“我送饭时,她嚷嚷着要我告诉顿亚去从河里捞刀呢!我没给顿亚说,哄他说妖女子骂人哩。事实上,妖女子嘴可软呢,大姐长大姐短的叫个不停。我不能帮着她去害顿亚呀。你怕不怕妖女子?”

“怕。”

“窝囊废!还男人呢,顿亚就不怕。”

......

“顿亚还唱歌骂她呢。”

......”

“你有文化的,还不如放筏子的粗人吗?”

......”

“你发什么呆呀,咋不说话?”

南洁放下了碗,说:“开始学习吧。’

黄野儿立即箱杀了一般,“唉,学了那么多,也没见有什么用。你会法术不?治一治那个妖女子。”

“不会。”“我不信!’“真的不会。”

“唉!有用的你都不会,尽教些没用的让我死背。背下了有什么好?还不如跟顿亚学唱。”黄野儿忽然想到爹,急忙打住。

南浦茫然失神地说:“是‘领导’让教你的呢。连学生都解散了。”

黄野儿发了半回呆,静下心来,说:“学吧,真遭罪。”说完,拨了一下灯芯,棚子里亮了些。

外面死一般地静。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