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天空被雨洗溜了多日,明净,清新。瓦蓝瓦蓝的,显得更加高远了,远得连鸟也飞不上去。不时地:从山峰后面会飞出一朵沿灰色的云:悠悠慢说,忘乎所以地飘,飘到六空中,却被那调皮的风用数只手给撕成片,址成线,不大功夫便消失得没了踪影。

这是水罗城的晴空,特空中的太阳亮山头还高。或者太阳不愿回家吧,像个好奇的孩子,忘了赶路,奇怪地打量着河边蚂蚁般忙碌的人们。太阳是见过世面的,圆形的塔。方形的城、斗兽场、哥特式的教堂,甚至最简易的木案,遍布在眼下的各处土地上、树林中,但像水罗城这样独特的三角城却是稀罕!这一段河谷,四面都是高耸入云的大山,只有黄河才能紧紧张张地流过,天上也只有鸟才可以飞临。强盗却是无法进来的。更何况,谁会想到这不长庄稼的狭窄地方会有人居住呢?居住了,也没必要修城墙,四面的山那么高,天然的屏障,又何必要建那么高的石头墙呢?而石头城也奇怪:凡是世上的城,都有正门、侧门之分;又有前门、后门之分别而水罗城却只有对着黄河的一个门,一这也算是城门吗?没有木门,只是像空了一只前门牙的牙床,人们从这没有门牙的地方出进。天上的鸟,地上的兔,都有进的口,也有出的口,并且各行其道,不能代替的;水罗城的城门却兼了两项职责,并不憋得发慌。

水罗城的一道石墙顺者河滩建起的,另外两道则向山谷里插了进去,到最深处汇合,这汇合处的大石头上,被凿成了鸟头样子。这鸟的神情凝结在石头上不知历尽岁月,到如今还栩栩如生,从空中看,酷似一只大鹏才敛翅落到河滩上。但滩也不知道当初的建城人为啥要把鸟头藏进山谷里,却将后身露给黄河?也许是黄河涨水不太高,也许是城门离河边较远,河水从来没漫上沙滩从城门里进去。倒是夏天的太阳,快要落山时总把一道长长的昏黄色光柱从城门里射进,然后沿脊路面铺很长的一段,待落下山后,又将一个山峰的头影投过来,正补在这应该“长”门牙的城门处。这些景致水罗城人年年都能见到,但并不觉稀奇。

是的,有什么奇怪的呢?

令他们稍微有点迷惑不解的是那块太阳底下露出黑糊糊肚皮的大石头。在水罗城附近的山里,就这么一块奇异的石头。关于这石头,没有什么故事流传下来,所以就没有人知道它的来历,由什么变的,又为什么偏生在河边,蚩尤神降临时,为什么又要在那黑石头。上落脚。

水罗城人相信蚩尤神是威力无边的,贡献给蚩尤神的是绝对的虔诚和信赖,但他们不用像佛教一样敬香、烧纸、念经、布施。蚩尤神赐给水罗城人的只有勇气和力量!每家都有蚩尤神的牌位,牌位是石头凿的,上面用血画的蚩尤神像。蚩尤神从没在哪一个石房子里显过灵,但人们相信蚩尤神无时无刻地监视着每一个水罗城人,随时会把灾难降给不遵守规矩的“羊盼”。蚩尤神是公正的,他有什么训示,必须当着所有水罗城人的面,让每一只恭顺的耳朵听见他充满威严和祛力的声音,所以,大黑石头事实上就是蚩尤神的圣坛。

但这圣坛的显灵多在打雷下雨时。平常若有响动,就是野鬼来骚扰人,水罗城人敬而远之,不大去的。雨季能有个大晴天,这真是很幸运的好事。虽然前些日子的“传说”令人心乱不安,但天晴了,晚上可以请蚩尤神来解决一些疑难的。于是,全水罗城的人都开始忙起来。

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十三个“锣”站在城墙上,打得肚皮鼓震天响,但节奏是沉稳的,起落有序的。强大有力的鼓声响彻城里城外每一个角落,指挥着人们行动。

河滩上已支起一口大锅,放了上百种草药煮。几个少女不断地给锅底的火堆上加柴,几个少男隔一会就从河里白些水来添进锅里。站在锅边的蚩萨嘴里念念有词,把另一个童子端着的草药取过来,投进锅里。锅里的药水已成深黑色,热气蒸腾,像烟柱一一样向天空升去,浓烈刺鼻的药味弥漫了水罗城的里里外外,忙碌的人鼻子和嘴并不忙,大口大口地往肚子里咽。这一切都在默默中进行,在和谐中进行。只有鼓声,没有笑声、歌声和说话声。

女人们用木桶盛了药水倒在大黑石头上,并且不断地擦洗,

黑石头也散逸着药味了。

蚩萨速住了一只野兔,蚩苗子捉住了一只野鸡。这时蚩萨和量苗子正在河边给免和鸡洗肠子、耳朵、嘴、眼睛和尻子。

街萨心里默默念咒语:“免啊兔啊,洗净你的七窍,让神顺利地通过,降临到圣坛上华班学怕区

蚩苗子心里默念咒语:“嘎啦鸡阿嘎啦鸡,用你嘹亮的声音告诉我们蚩尤神到来的消息!”

两人心里一边祈祷、祝颂,一边给兔子和嘎啦鸡的嘴里灌黄河水,水里撒了药面,加快了循环的速度,灌了六次后,从后窍出来的水没有颜色,开始清了。肠子洗净了。

几个女人把一条四丈长的红绸子举过头顶,横在城门外,伴着肚皮鼓的节奏前进,后退,并且扭动着腰肢,做着各种简单的舞蹈动作。身体是**的,**随着身体的摆动剧烈的晃动,汗滴带着热气顺着肌肤下滑,抖落。

男人在河边的石头上磨着石刀,擦洗蚩尤神的皮面具。小孩子们被规定站在城门里面,不敢哭叫,只是好奇地看这一切。

“锣”累得精疲力尽,但还是机械地打着肚皮鼓,等待着黑夜的降临。

太阳快要落山时,水罗城和沙滩上都浸透了桔黄色的柔和的光;晚风吹送着疲乏的鼓声软弱无力地飞翔,碰到岩石上时就碎子,但回音还是徐缓地传来,倒使这地方更显得凄凉,空落。人像影子一样动着,没有声音,夜幕终于拉开了。

身子**的女人顺者煮药的大锅围成一个圈,蚩川已经戴上蚩尤神面具,抽风似地一阵阵痉率,男人皆提了石刀舞着,排成一队往朵朵的庙里去。这时候“锣”已停了擂肚皮鼓,到朵朵的庙里,用红绸于把朵朵从头到脚全要严实,待男人们进了城,到石坛下,“锣”齐声唱:

我从那腐烂漫延的旷野归来,

我从死亡松驰的疆域归来,

我从寂寞凄凉的深渊归来,

我从遍布尸骸的古战场归来,

我从寒冷恐怖的黑夜归来。

带着明亮的羊油灯,

引导我的部民走出苦难的连务;

伸展坚硬的手臂,

指引我的部民避开外邦人设的陷阱。

蚩尤神啊,请踩住我的肩头,

蚩尤神啊。祭礼已经开始,

迫接您的肚皮鼓正隆隆响起!

唱完,拍一阵子肚皮。石坛下的男人用粗嗓门喊:“饶散肠子?”

“锣”齐声回答:“饶散肠子!”

于是,就让了两个男人,是蚩萨和蚩苗子。两人将红布裹着的朵朵抬起,十二个光着身子的“锣”拍打肚皮在前面分成两队引路,两人跟到后面。下了石坛,等候的男人提着石刀狂舞着,嘴里说唱些驱乱鬼的咒语,围绕着队伍向城外走去。

听见城里的“锣”唱歌时,水罗城的女人也分成两排,从城门到煮药的锅,形成一段通道。蚩川到城门口疯狂地舞着手臂,等“锣”到了,喊一声:

“饶散肠子!”

两边站立的女人全都拍起了肚皮,并跟着喊:“饶散肠子!”生川在最前面舜蹈着带路,后面是“锣”,拾朵朵的蚩萨和蚩苗子、舞石刀的男人。

河滩沸腾了,河谷沸腾了。

到药锅跟前,蚩川两手化刀,做劈杀状围着锅砍一阵,“锣”也围过来,接了朵朵,一层一层地取红绸子。先露出脚,白嫩的腿,浑圆的尻子,纤细的腰肢,丰满的胸部,鸟样的脖子,娇美的面容,乌黑的长发。红绸子解完了,“锣”折叠好,放进锅里。火早已熄灭,但药水还冒着热气。

“净身!”

蚩川喊一声,就哼哼叽叽地唱起来。

“锣”便用手捧了药水往朵朵的七窍先淋,然后擦洗。十二个“锣”捞一次药水,然后抬一会朵朵,轮流着进行。

女人又围成了一圈,拼命地拍打着肚皮;男人还是狂舞着石刀,似乎同什么人作战。

蚩苗子提了嘎啦鸡,蚩萨抱了兔子,肃立在锅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