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里暖融融的, 安神香的香味亦很怡人,可裴玄霜还是刹那间入坠冰窟,且莫名地闻到了一阵阵血腥味。

但她很快冷静了下来, 似乎对眼前的场景早有预料,便自然而然地捡起了自己的衣服,披在了身上。

她直起身,默默盯着谢浔。

谢浔长腿阔步, 须臾之间来到了裴玄霜的面前:“你干什么呢?”他满眼猜忌, “这么晚了, 怎么不睡觉?”

裴玄霜眄视着谢浔:“不干什么,口渴了, 出来喝杯茶而已。”

谢浔下颌微绷, 不加掩饰地在赤脚散发, 胡乱裹了件外衣的裴玄霜面上巡视了一通, 亲手倒了盏热茶过来。

茶壶在炉子上围着,水很是有些烫,谢浔耐心地将茶水吹凉, 哑着声音道:“喝吧。”

裴玄霜迟疑了片刻, 接过茶,抿了一口。

“以后不要鬼鬼祟祟地离开我身边,我会以为,你在干坏事。”

清甜的茶水刚刚入喉,裴玄霜便听到了谢浔这样的话。

她放下茶碗, 看也没看对方一眼,抬脚走向床榻。

谢浔睨着裴玄霜, 待她与他擦肩而过时一把拽住了她。

“也不给我喝一口?”他侧过身, 浓黑的眸子里一片睡意朦胧, “本侯尽心尽力地伺候了你一夜,现下也口渴的很,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就不懂得将喝剩下的茶拿给本侯润润。”

裴玄霜本不想搭理谢浔,却还是败在了对方的厚颜无耻之下。她白了脸,恼怒地道:“侯爷若是口渴,唤人进来伺候便是,巴巴的惦记着被人用过的半盏残茶干什么?”

“怎么能是残茶呢?”谢浔上前一步,居高临下,一脸溺笑,“那茶里沾染着霜儿的气息,定然是清香无比。”

裴玄霜毫不客气的剜了谢浔一眼。

“你要喝茶叫人进来伺候。”她推开谢浔,“别来烦我。”

谢浔朝后踉跄了一步重新缠上裴玄霜:“你不伺候我?”

一边说,一边在她的腰上抚弄起来,若有似无地揉按着刺在她腰上的红梅。

裴玄霜气得太阳穴发胀。

“谢浔。”她狠狠掐着那两条不安分的手臂,扭着头,躲避着谢浔如雨点般落下的吻,“你又要找我麻烦是不是?”

“我哪敢啊。”谢浔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那段暖玉似的蝤蛴,满意地欣赏着自己在上面留下的痕迹,“这么凶。你们雍州女子都是这样对待夫君的吗?”

说罢四平八稳地坐在了一旁的太师椅上,双腿微分,逼着裴玄霜坐在上面。

一切发生的太快,裴玄霜来不及反抗便被谢浔得了逞。

她的心寒冷似冰,却能感受得到身后之人胸膛中的炙热。

“玄霜,你是喜欢京城,还是喜欢雍州?”谢浔从后面抱着裴玄霜的腰,温柔缱绻地问。

裴玄霜一只手攥着衣角,一只手按着圆桌,死死咬着牙关。

她生出了幻觉,感觉大地震颤,眼前的一切都在移动摇晃。

“谢浔,你有话直说,少来折磨人。”她悲愤地道。

谢浔靠着椅背,享受着这一刻的快乐:“你不用这么紧张,仿佛我每次和你聊天都是别有目的一样。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些,没有恶意。”

与他亲密相依的女子没有理会他。

他并不气恼,他光是看着眼前墨染的长发,以及长发下若隐若现的红梅便知足了。

“除了雍州和京城,你还去过别的地方吗?”他轻轻靠上裴玄霜纤薄光洁的玉背,问。

裴玄霜只觉得一只恶鬼靠了过来,她僵直了后脊,冷硬地道:“没有。”

谢浔因裴玄霜挺直了腰背的动作而皱了皱眉,但他面上并未现出痛苦之色,反倒是多了几分餍足与沉醉。“没有?”他接着问,“小时候也没去过吗?”

裴玄霜简直要被谢浔逼疯了!

这个疯子!禽兽!畜生!到底想干什么?!

裴玄霜难以承受,却不愿谢浔得意了去,便苦苦忍耐着道:“小时候的事情我怎么可能记得!”

不记得?

是因为失忆而不记得了吗?

谢浔很想立刻询问清楚,哪怕是动用一点手段,也要逼裴玄霜说出真相。可他一来不忍,二来心有旁骛,难以专心致志地调查裴玄霜身上的秘密。

便绕过裴玄霜的肩膀钳住她的下颌,逼着她枕在了自己肩上,神情中几分急躁几分期许:“那你记不记得,你曾经在梦里喊过我的名字。”

裴玄霜死死攥着扶手,身体后仰紧靠着谢浔的胸膛。她根本不信谢浔的话,一脸不屑地反问:“我在梦里喊过你的名字?”

怎么可能。

若是喊了,也是她想在梦里杀了他!

“是。”谢浔迭递着,“本侯亲耳所闻,你休想耍赖不认!”

裴玄霜指节发白,面染红霞,不甘怨恨的眼眸中渐渐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她怒目切齿:“你不必自作多情。即便我在梦中喊过拂然二字,你又怎么证明,我喊的人是你?难道全天下只有你一个人能叫拂然?”

谢浔一顿。

隔着两道薄薄的衣衫,二人都在剧烈呼吸着。

谢浔听着裴玄霜压抑急促的呼吸,却听不到对方的心跳,只知道自己的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他猛地将裴玄霜箍在怀里,一手扣着她的肩,一手狠狠掰着她的脸,报复似的凶狠地吻上她的唇。

“你这张嘴,真是叫本侯又爱又恨!”直至裴玄霜开始呜咽,谢浔方狠厉地松开了她,他按住她微微发颤的细腰,阴恻恻地威胁,“你梦里叫的人最好是我,不然……不管那人是谁,本侯一定会了结了他!”

-

翌日,下人们默不吭声地抬走了裴玄霜房中的紫檀太师椅。

那把雕着鹿鹤同春图的太师椅真材实料,巧夺天工,用个三五十年不成问题。但它还是坏了,扶手与椅背的连接处裂了一道缝,缝隙不大,却足以让这把太师椅成了残次品,不能给裴玄霜继续使用的残次品。

这把太师椅是怎么坏的下人们心知肚明,在讶异于谢浔的力大无穷之时不免生出感叹——这位裴姨娘还真是得宠。

这都多长时日了,谢侯爷的身边依旧只有她一个女人,别说正妻了,连偏妾都没再娶一个。且对她日日宠时时宠,变得花样没日没夜的宠,真真是放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提督府里的下人都是人精,知道谢浔看重裴玄霜,便恨不得将这位主顶在脑袋上,即便不能获得这位主的欢心,亦是万万不能得罪了她去。

琅月轩内,阳光正足。

虽然没能睡个囫囵觉,但谢浔的心情异常愉悦。

带着这份愉悦,他死乞白赖地拉着裴玄霜一同用了早膳,结果用完早膳后,他亲眼看着裴玄霜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灌下了一大碗避子汤,好心情登时烟消云散,狠狠瞪了裴玄霜两眼后拂袖而去。

裴玄霜置之不理,便是谢浔气势汹汹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她也没多看对方一眼,冷漠的态度直看得一旁的秋月心惊肉跳。

“主子,您下回不要当着侯爷的面喝避子汤了。”秋月将一碟糖渍樱桃摆在裴玄霜面前,好言相劝,“侯爷本就不满主子饮用避子汤的事,主子还偏当着侯爷的面饮用,这不是故意挑衅侯爷,给侯爷上眼药吗?”

裴玄霜默默听着秋月的絮叨,依旧是那么的无动于衷。她才懒得挑衅谢浔,她只是想尽快喝下那避子汤,以防自己有了那畜生的孽种。

她品着口中的苦涩,细细辨别了一下避子汤的药方,确定方子没有什么问题后命道:“秋月,把院子里的花搬到太阳地里晒晒吧。”

秋月欣然应下,指挥着下人将花卉整整齐齐地摆在了院子中央。

“主子,你看这些花开的多好啊!”

裴玄霜望着院子里娇艳欲滴的鲜花,脑子里想着的却是昨夜那片枯萎了的花瓣:“少了一品芍药,终归是不大圆满。”

“都怪奴才笨手笨脚,不小心弄折了那芍药花。”秋月一脸愧疚,“主子,奴才重新栽种一盆芍药好不好?”

“不必了。”裴玄霜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许是那芍药花不愿来到琅月轩居住,所以才折损了自己。”

“怎么会呢!”秋月急得直跺脚,“就是奴才笨嘛,不然的话,琅月轩里早就开满芍药花了!”

她疾步走到裴玄霜身前,将对方搀入院中:“主子,你也晒晒太阳嘛,总在屋子里闷着,心情容易不好。”

裴玄霜从善如流地走到了院中,才围着院子里的花走了两圈,便有花房的下人走了进来,将两盆巨大的,开的正好的花木摆在了她面前。

她盯着那两盆几乎与她一般高的花一愣:“这是什么?”

花房的下人躬着腰,毕恭毕敬地道:“回裴主子的话,这是荼蘼花,西域贡品。相传,此花乃仙界所有,见此花者,诸恶自去,百事大吉。侯爷命花房养育了许久,如今花开正盛,便给裴主子送来了。”

荼蘼花?

裴玄霜便细细打量了那两盆荼蘼花几眼,但见它们花枝纤细,花瓣层叠,洁白似雪,密如锦团,看上去极为浓茂清冶。

倒是两盆喜人的花,只是不知它们是否真的能令人诸恶自去。

“一从梅粉褪残妆,涂抹新红上海棠。开到荼蘼花事了,丝丝天棘出莓墙。”裴玄霜抬手摸了摸那荼蘼,迎风傲然而立,低声吟诵。清冷出尘,姿容无双。

花房下人低着头不敢乱看,秋月则喜滋滋地问:“主子很喜欢侯爷送来的荼蘼花吗?”

裴玄霜便将手从荼蘼花上拿了下来。

此花是好,却与谢浔没什么关系。

“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花也一样,只要是花,我就喜欢。”她看似无意,实则有心地朝那几个花房下人问了句,“除了倚香园,督府里还有其他地方种植着芍药吗?”

“这……”花房下人眼珠转了转,道,“因侯爷不大喜欢,是以花房内栽培的芍药花并不多,除了倚香园,便只有藏书阁内种着一些。那些芍药是野生品种,颜色不及栽培出的鲜亮,个头也小些,好在生命力顽强,连绵成片汇成花海,倒也值得一赏。”

裴玄霜心思一动:“是吗?”她扮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听你形容的这么美,我倒真想去看看。”

“那奴才立刻给裴主子引路!”好不容易有了讨好裴玄霜的机会,那些奴才自然殷勤的很,恨不能立刻传个小轿过来将裴玄霜抬去藏书阁。

裴玄霜点头应允,欣然前往。

在此之前,裴玄霜并不知道提督府里还有一座藏书阁。

毕竟在她眼里,谢浔就是个畜生。畜生而已,岂会读书做学问。

是以,当她看到那座高大宏伟,瑰丽气派的藏书阁时,着实有些意外。

更令她意外是,藏书阁前的花圃里,当真长着一些野生的芍药花。

它们确实连绵成海,生机勃勃。微风拂来,花姿摇曳如**漾着的海。

裴玄霜扫过那片花海,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几株颜色浅淡的芍药花上。

“主子!这里有好多好多芍药花啊!五颜六色的,比倚香园的美多啦。”秋月观察着裴玄霜的神色,准确无误地摘了那朵颜色浅淡的芍药,用手帕托着送给了裴玄霜。

“主子,你看这花娇嫩不娇嫩?”

裴玄霜接过秋月手中的花,摘了一片花瓣下来,细细观察。

她敢确定,这便是落在谢浔身上的花瓣。

一瞬间,她的脑海中走马灯般闪过无数奇诡的场景。

她捏着小巧柔软的花瓣,转过身,目光定定地望住那座藏书阁。

“侯爷经常来这里吗?”她问。

秋月扬着头思索了片刻:“这个奴婢也不清楚,可既然侯爷命人建造了这么一座藏书阁,总会抽空到里面小坐片刻吧?”

裴玄霜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两扇紧闭着的黑檀雕花木门看了一会儿后道:“回去吧。”

-

是夜,谢浔派人传话回来,不在琅月轩过夜。

阖府上下皆知,只要谢浔人在提督府,必然是在裴玄霜房里过夜,他不来,便证明他没有回来。

院中的灯烛灭去一半,秋月独守与裴玄霜榻前,不知不觉中进入梦乡。

闻得秋月呼吸声变得绵长,裴玄霜缓缓起身,轻手轻脚地下了榻。

她要再去一趟藏书阁。

房门轻轻打开一条缝,纤瘦的身影一闪而出,趁着夜色浓重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琅月轩。

有了上次的逃跑经验,裴玄霜此次的夜探藏书阁之行格外顺利。

况且藏书阁距离琅月轩并不远,疾步奔走个一刻钟便到了。当她再次站在那片姹紫嫣红的花圃前,当真是有种兵在其颈的感觉。

若谢浔身上的花瓣真的来自这片花圃,那么,他一定是进了藏书阁。

他这几日行色匆匆,密谋着要事,怎会又闲情逸致到藏书阁这种修养身心的地方来。

既是来了,必有其不可告人的秘密。

裴玄霜深吸一口气,提心吊胆地进了藏书阁。

黑檀雕花大门打开的瞬间,一阵书本特有的墨香气扑面而来。

她点了火折,在一排排高大精美的书架之间穿梭。然而除了一本本或大或小,或厚或薄,或新或旧的书册,她什么都没有看到。

不可能。

不可能什么都没有。

她继续聚精会神地在书架之间游走梭巡,步伐轻的宛若羽毛,举着火折的手一抖不抖,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突然间,一本封皮上写着《闻山记》三个字的书籍吸引了她的目光。她盯着那本书,隐隐觉得闻山记三个字是那么的熟悉,却怎样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它。

便举着火折靠近,将那本《闻山记》拿了起来。

借着火光,裴玄霜粗略地将手中的书翻阅了一遍。

不过是本记录九州名山大川的书籍,并无任何特殊之处。她一时有些失望,才要将书原封不动地放回,意外发现书架上居然落着两枚指印。

那指印就在闻山记的下面,若不是她无意之间将这本书拿了起来,根本不会发现这两枚指印。

裴玄霜又惊又喜,抬起手,轻轻按在那两枚指印上。

只听“轰隆”一声响,她脚下的石砖忽地破开了一道裂缝。

她赶忙避到一旁,惊愕地看着那道裂缝越变越宽,越变越长,直至裂变成井口那么大。

裴玄霜瞠目结舌。

这里居然有一个地洞!

她怔怔地望着身前的地洞,感觉自己来到了深渊的尽头。

短暂的犹豫之后,裴玄霜举着火折钻了进去。

洞口虽然不大,洞内却是别有洞天,她顺着狭窄的楼梯走了下来,左顾右盼一番后来到了一道石门前。

石门之上,刻着许多奇奇怪怪的字符。

裴玄霜不知那是奇门遁甲还是五行八卦,她看不懂,却依旧觉得很熟悉。

就像她认得那本《闻山记》一样。

她摸了摸那些古古怪怪的字符,忽地福至心灵,在一股奇异力量的驱使下对石门上字符进行排列。

待她将一块刻着“卍”字符的石板移至石门正中,严丝合缝的石门轰然一声打开,滑过石轨湮入坚硬冰冷的石壁之中。

一座堆满了骸骨的青玉高台赫然出现在裴玄霜面前。

高台之上,一羸弱干瘦,遍体鳞伤,悬吊于十字架上的少年正奄奄一息地望着她。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