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们逃也似的离开了厢房, 两扇雕着合欢花的窗棂关闭的瞬间,一道女子的尖叫声破门而出,利刃般划破长空。
他们簌簌发抖, 面面相觑,那位裴姨娘……怕是不能活着离开四星台了。
紧接着,桌案撞击屏风砸地衣帛撕裂的声音此起彼伏地传出,连带着女子的哭骂和男子恣意的大笑一并传进了他们的耳朵里, 他们不敢再听, 带着随从落荒而逃。
掌上鱼肉, 在劫难逃。
裴玄霜跟着谢浔到达四星台的时候还是艳阳高照,眼下, 已是日暮西山了。
厢房内, 纱幔翻飞, 白雾缭绕, 金银酒具滚落一地,美食珍馐零落成泥。
一片狼藉之中,裴玄霜俯趴在地, 周围落满了四分五裂的朱红色裙纱。
她朱唇微张, 双眸半阖,气息奄奄地盯着手边的那抹从窗棂里照进来的,暖橘色的光。
她很想碰碰那到光,可无止无休的折辱令她几乎断了气,除了眼睛珠子还能动, 浑身上下好似废了一般,酸麻无力, 软如烂泥。
因为一杯酒, 她被谢浔极致羞辱, 骨头都被对方碾了一遍。
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身体里流了出来,裴玄霜眨了眨眼睛,发觉那是她的眼泪。
她忍耐着不愿意哭,可还是有东西从她的身体里往外流,仿佛要将她洗一遍似的。
她羞愤交加,生不如死。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很快,眼前的那道光随着彻底昏暗下来的天空一并消失了。
她有些慌乱地去寻找光芒存在过的地方,不想,竟是被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挡住了双眼。
那人长发披散,衣襟半开,光|**的胸膛上遍布狰狞的红痕。周身酒气缭绕,行动间糜香阵阵。
他低垂着狭长的眼眸,慵懒餍足地俯视着她。
裴玄霜紧咬着贝齿颤抖着倒抽了一口冷气,抬起脸,看他。
谢浔的面上**漾着一派欲望得到满足,怒火得以宣泄后的愉悦。他抬脚踢开被他亲手撕成了碎片的红裙,踩着他与裴玄霜的中衣俯身而下,半跪在了裴玄霜的面前。
“可够了?”他挑起裴玄霜的下巴,拇指在那染了血的唇上用力捻了捻,“本侯应该满足了你吧?”
“畜生。”裴玄霜哽咽地骂出这两个字,“谢浔,你就是个畜生。”
谢浔勾唇浅笑,眼底醉意朦胧意乱情|迷,活像个妖孽。
“接着骂……”他缠绵促狭地道,“本侯就喜欢你骂人时的样子。”
裴玄霜大气出小气入,胸闷憋胀,头晕目眩,恨得肝肠寸断。
谢浔散漫一笑,松开她的下巴,指尖游走,落在了裴玄霜纤细柔软的腰上。
那纤腰上生着一对圆润的腰窝,腰窝里仿佛盛着迷魂汤,叫人看一眼便神魂颠倒。谢浔来来回回地欣赏着那对腰窝,带着一丝醉意喃喃自语着:“你这腰这么美,不如……本侯也在上面题一幅字,或者作一幅画吧。就像穆小王爷对她的侍妾那样。”
裴玄霜剧烈一抖,双手撑地转过头来瞪他:“你别碰我!”
谢浔不以为意,依旧漫不经心地道:“画些什么好呢?有了……不如就刺一枝红梅吧。霜儿不是很喜欢言琢所豢养的小倌面上的刺梅吗?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脸看了那么久……应该是很喜欢的吧?”
裴玄霜惊出一声冷汗。
“谢浔,你这疯子,你到底想干什么!”她气的舌尖都在发苦。
谢浔垂眸睨着她:“干什么?为霜儿刺上她心爱的红梅啊。”他邪笑着勾了勾唇,古怪而阴郁地道,“你喜欢的,本侯都赏给你,全都给你……”
他话音刚落,立刻有几名下人走进了厢房,低着头将墨刑所用的红色墨水和银针、刻刀等物放在了谢浔边上。
不待下人匆匆退去,谢浔已是捏了一根银针在手中,慢条斯理地在银碗中蘸了蘸。
那碗墨汁太红了,红的像人的鲜血。
裴玄霜盯着那碗血,双目猝不及防地染上了红。
谢浔摆弄着银针,似乎在寻找合适的位置下手。
“一会儿霜儿可千万不要乱动。”谢浔半伏于地,以腰为卷,以手为镇,以针为笔,“等本侯为霜儿刺上了红梅,霜儿日后想看梅花了,揽镜自赏便是,再不用盯着别人的脸看。”
“不、不……”裴玄霜奋力挣扎起来,“谢浔,你这疯子,你放开我!”
“别动。”谢浔轻而易举地用一只手将裴玄霜牢牢按在地上,“我可不想刺伤了你。”
裴玄霜狠狠咬住牙,在无尽地绝望下低下了头,呜咽哭泣。
伴随着凄凉婉转的哭声,谢浔完成了他的大作。
他每一针都刺的极为认真,动作轻柔无比,犹如在蛋壳上作画,小心珍重的一塌糊涂。他自信并没有弄疼裴玄霜,可裴玄霜还是哭得很惨,比被他挞伐征服时还惨。
“好了,不哭了……”他心满意足地望着那枝在裴玄霜腰上缠绕绽放着的红梅,赞道,“雪肤红梅,世间绝美,霜儿一定会喜欢的。”
他将一面铜镜放在裴玄霜的面前,逼着她抬头朝后腰上看去:“你瞧,是不是?”
裴玄霜盯着那片鬼符一样的猩红,双拳紧攥。
“谢浔,你简直就是一个魔鬼。”
大半张俊美锋利的面庞都映在铜镜中的谢浔微微一笑,醉蒙蒙道:“那你一定要学会如何与一个魔鬼想处,否则的话,你会粉身碎骨。”
粉身碎骨。
可不就是粉身碎骨。
“谢浔,你到底怎样才能放过我?”俄顷,她问道。
“放过你?”谢浔自铜镜中攫取住裴玄霜湿润冷寒的双眼,“是你自己说的要与本侯不死不休!所以,除非你死了,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不然,本侯绝不会放过你。”
说罢,轻轻弃了铜镜,将裴玄霜拥入怀中。
那枝妖娆妩媚的红梅浮于凝结了的霜雪之上,震颤摇晃了许久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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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九门提督府后,裴玄霜便发起了高烧。
她烧得迷迷糊糊,却仍清清楚楚地记得醉酒之后的谢浔是多么的可怕,是多么的禽兽不如。
她明明静静地躺在了榻上,却感觉身体仍在剧烈摇摆着,晃动着,被那只玉质金相的恶魔一次次拽入深渊,不得往生。
两名太医轮流在她房里治疾,秋月带着几个得力的丫鬟夜夜陪着她,将一碗碗苦涩的汤药给她灌了下去。
混沌中,她感觉谢浔也来了,时而恼怒时而急躁时而悔恨时而温柔地与她说了许多话,可无论对方说了些什么,她的脑海里始终回**着一句话——除非你死了,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不然,本侯绝不会放过你。
她还不能死。
却也不能再活了。
后腰上的红梅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她,若她迟迟摆脱不了谢浔,迟早会变成如那两个小倌一样的玩物。
他们苟且偷生,她却要逃出生天。
翌日,当心事重重的谢浔踏进琅月轩的时候,明显感觉裴玄霜有些不一样了。
她明明还是松松挽着发髻,戴着那根其貌不扬的玉蝉簪子,面上不施粉黛,双耳坠着他亲手戴上的芙蓉石耳坠。秀颈如玉,细细的银链子藏于薄薄的衣襟中,若隐若现地透着那块月牙红玉,白衣胜雪,裙摆长曳及地,雪浪似的堆在她的脚边。
她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神色淡淡,冷若冰山,依旧是那张对他不假辞色的脸。
一切似乎都没变,却又像都变了。
谢浔心头莫名地一坠,背着手走向了裴玄霜。
见他走了过来,裴玄霜照旧双眸一黯,面无表情地望住他。
谢浔盯着那双没有一丝情绪的褐眸,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知道哪里不一样了。
原来,即便这双褐眸再平静,再冷漠,他总能从里面看见嗔怒,看见嫉恨,看见不屑一顾。如今,这双眼睛里竟是什么都没有了,连对他的恨与怨都没有了。
如此改变,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她想开了,臣服了,不再骄傲任性,决定乖乖地做她的宠妾了;要么是包藏祸心,佯装乖顺,等着他放松警惕,绝地反击。
无论是哪一种,都足够让他心神难定。
“身子好些了吗?”他悬着心,故作轻松地与她周旋,“本侯前两日命人送来的千年人参,用着可好。”
裴玄霜微微扬头,漠道:“虚不受补,故尚未服用。既是世所罕见的千年人参,势必是极好的。”
谢浔一愣。
此次病愈后,裴玄霜对他的态度似乎更加冷漠了。
他知道在四星台上对她下手狠了些,不仅在她腰上刺青,还弄伤了她的身子,害得她高烧不退。可他实在气愤她在四星台上的所作所为,不仅与人眉来眼去,主动投怀送抱,居然还敢当着众人的面往他脸上泼酒!若不是他存着几分爱惜,他当日定要了她的命!
可她毕竟也得到了教训,又病得那样重,他冷静下来后不免也有些后悔。踏入琅月轩的大门前,本也准备了一肚子的好话来哄她,眼下碰了这么一颗不软不硬的钉子,当真是如鲠在喉,什么好坏赖话也说不出来了。
如此不尴不尬地僵持了片刻,谢浔走到裴玄霜身前拉起了她的手。
裴玄霜由着谢浔动作,只是眼底愈发的冷。
谢浔不动声色地在那张冷冰冰的面上扫了扫,目光探究而深沉:“怎么?还生本侯的气呢?”
他逼近一步,将裴玄霜面上的变化尽收于眼底:“本侯怎么觉得你有些不一样了?玄霜,你在想什么呢?”
裴玄霜很想别过脸去,尽量不与谢浔呼吸同一方空气,闻到他身上的凌冽气息。她面无表情地忍下一切,反问:“谢浔,你又想怎样?”
她轻蔑地一转眼眸,再道:“你不必和我拐弯抹角,有什么话,直说好了。”
谢浔剑眉微皱,喉结难耐地轻滚了滚。
“本侯想怎么样?”他揉捏着裴玄霜柔软的手指,“对你,本侯向来不做他想,只盼你能从善如流,改过自新,好好待在本侯身边。”
裴玄霜心中暗笑一声,望着谢浔不说话。
谢浔察觉到对方与自己的较量,沉了脸,喑哑地问:“你能吗?历经种种,你可想明白了?”
那张俊美且极具压迫感的脸越来越近,宛若一座寒气凛凛的雪山缓缓逼近了她。裴玄霜屏住呼吸,答:“想明白了。”
谢浔一顿。
“真的?”他半信半疑地问。
“真的。”她真心实意地答。
谢浔用力地在裴玄霜的手背上一捻,然而对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很好……”他摩挲着那道被他捻出的红痕,“想明白了就好。想明白了,本侯自会对你加倍宠爱,让你在沛国呼风唤雨……”
说罢,一手穿过裴玄霜的腋下,一手拢起她的双腿,将其打横抱起,朝卧房走去。
红帐如霞云而落,遮住窗外柔和的阳光。
裴玄霜闭起双眼,由着自己身如浮萍,起起落落。
许是满意于裴玄霜尚算恭敬的态度,许是顾及着她身上的伤,今日的谢浔格外温柔。
他对她倍加怜惜,动作轻如羽毛,不为征伐,只为取悦她。裴玄霜起初还受得住,忍到最后终是红了眼,攥紧了濡湿的云枕。
她便是再狼狈,再不堪,也绝不允许自己在谢浔怀里动|情。
便伸出手,勾紧了谢浔的脖子,凉凉扫了他一眼。
只一眼,便要了谢浔的命。
那双冷冰冰的眸子里明明没有什么浓情蜜意,却因那薄薄的水雾和殷红的眼底而变得妩媚勾魂,裴玄霜有没有怎样他不知道,他却在瞬间丢盔弃甲,恨不得化身为火,将他二人一起焚烧殆尽……
久违的欢愉之后,裴玄霜累晕在谢浔怀里。
谢浔望着躺在他怀中安心入睡,一动也不动的裴玄霜,心难平静。
明明如愿以偿地折了她的傲骨,断了她的爪牙,为何到头来,不安烦乱的人会是他。
莫非她真的在默默筹谋着什么计划?可仅凭她一人,还有孙婉心那些不入流之辈,又能商议出怎样的妙计?又怎么可能斗的过他?
如此想着,谢浔便又安心了许多。
她想折腾便接着折腾去吧,总之,她休想逃出他的五指山。
谢浔微微一笑,抬起手,在她湿润的额发上撩了撩。
她似乎觉得有些痒,皱着眉躲开了谢浔的手,接着几不可闻地呓语了一句:“伏蚺……”
谢浔浑身一震,手僵在裴玄霜的额上。
拂然?拂然?
她为何会在睡梦中呼唤拂然。
拂然……
那是,他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