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会让一个人发生什么变化?

至少从第一印象来看, 谢花梅觉得五条悟比高专时期稳重了不少。自由散漫的气质没变,但内敛了一些,咋咋呼呼的劲儿也收了起来, 不再像以前那样几乎一眼能看到底。

一言以蔽之就是——小鬼长大了。

眼前的男人沉默着一言不发,像一座沉寂已久的火山, 表面望去巍然不动、冰雪封尘, 但能感受到其下压抑的、翻涌着的情绪,不知何时会爆发。

……搞什么,时隔十年突然出现在这里?

要来也不知道先打声招呼……啊, 她知道这种想法是有些不讲道理,毕竟五条悟应该也没有办法联系到她。

但眼下的情形……

倒也不是不高兴, 就是有些莫名……类似于“‘死去的’同期突然开始攻击我”?

她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毕竟她在咒术世界的赎罪早就结束了。

……十年了啊。

“我拒绝。”

谢花梅转身作势要走。

五条悟正要追去, 这时扬屋的人也乱了。

“等等,蕨姬花魁——啊, 这位客人——”

今天到底什么情况,怎么花魁和客人都不守规矩了!

明白了!可能是客人行为粗鲁让花魁不满意了, 一般都要正襟危坐等着的, 这人直接冲门口了, 不然怎么会被秒拒呢!

“客人请您冷静一点——”

“想要交谈得第二面之后才可以!”

“……第二面是吧,”五条悟飞快地把纸门合上又拉开, “好了,第二面了。”

其他人:“…………”

“费用我过后会来结算。”

五条悟直直盯着谢花梅背影。

老板擦了把冷汗,颤巍巍地履行职责询问:“蕨姬花魁……意下如何?”

规矩呢!流程呢!

“……”

谢花梅回眸,一笑。

“这点钱可不够, 这位客人。”

“加钱是吧, 可以啊, 加多少都可以。”

五条悟无所谓道。

“那好啊。”

谢花梅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

-

整条花街都沸腾了。

那个眼光最高的蕨姬花魁,入幕之宾出现了!

到目前为止唯一一个!

而且据说进展神速,几分钟内就完成了一面二面,现在客人已经跟着蕨姬花魁回店了。

难道是一见钟情?!

……

花魁的房间内。

谢花梅吩咐了任何人不得靠近。五条悟拉上门,隔绝了外界所有可能传来的声音。

“这就是你现在待的地方?”

男人到处看看,像只巡视领地的大猫,“哥哥呢,他没和你待在一起?”

谢花梅没有回答,而是在梳妆台前坐下。

“为什么突然来找我?”

“不是突然。”

五条悟也在隔了一张榻榻米的位置坐下,看着她,用认真的、意味难辨的语气回答。

“我一直在找你,这十年。”

是真的。

“…………”

啊,奇怪。

突然,有种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感觉。

谢花梅转而望向镜子里的自己。

“……你还真是执着。”

明明很难找到的吧,都不在一个世界了。

一般人早就放弃了。

她在咒术世界待了多久?好像还不到一年吧……虽说用时间来丈量感情是件不太合理的事。

“对啊对啊,你还真是无情,再见面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拒绝。”

五条悟语气里一丝丝委屈。

至于这个家伙是不是真的感到委屈了……感觉不出来。就像之前说的,五条悟现在没那么容易看透了。

也许他的委屈并不在于再见面这句话,而是……

谢花梅伸手准备拔发簪。既然客人是五条悟,就不必再遵循这么多礼数了,跟他在一起怎么着都行。戴一脑袋簪子也怪沉的。

咔嚓,咔嚓。

接连不断的手机拍照声在旁响起。

某人拿着手机疯狂连拍。

手机在这里当然不会有信号,但自带的拍照功能还是能照常使用的。

对上她的视线,五条悟无辜道。

“你不介意的嘛。这样的打扮我还是头一次见。”

介意倒确实不介意……

谢花梅干脆先不取簪子了,斜撑着脑袋姿势慵懒地看他,看着男人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在手机上捣鼓了好几下,估计是设置成壁纸一类的操作。

她知道自己做出什么动作和表情最勾人,所以当五条悟收起手机望过来时,她勾起唇角,问。

“好看吗?”

五条悟微微怔了一下。

谢花梅好整以暇地等待着。放在以前一定会别开头去“……嘁”一声吧,现在会有什么反应。

“好看哦。”

男人回答。

……啊啊。

谢花梅继续取发饰,如瀑般的长发在背后披散下来。

同时,她感觉膝头一沉。

某人像只长条猫猫一样在榻榻米上躺下,不客气地将白毛脑袋枕在她大腿上。

谢花梅语气骤然冻结。

“给你一秒钟时间。”

“起来!不然我就让你尸首分离!”

“哎,别这样嘛,”他还歪过脸蹭了蹭,像是终于找到了寻觅已久的舒适窝的猫猫一样,闭上眼睛,轻声说了一句,“……我想休息一下。”

然后就咸鱼不动了。

谢花梅这才注意到这人从刚见面时起就露着眼睛,关注点转移。她记得六眼持续暴露会对身体造成负担,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你的墨镜呢?”

“走的时候太匆忙了,没来得及取。”

五条悟竖起一根手指,“我现在也会戴眼罩哦。”

眼罩啊。

只要找块布遮住就好,这倒简单,她吩咐秃做一块就好。

谢花梅瞥一眼放在门边的餐盘。

“门口有送来的点心,自己去吃。”

“……喂我?”

谢花梅礼貌性炸了炸毛。

“你做梦!”

不要得寸进尺!

像是早就料到了她的回答,五条悟没说什么,只是模模糊糊地抱怨了一句。

“这么绝情……我是客人诶。”

谢花梅冷笑。

她将手放到五条悟脸侧。贴近手腕的位置贴在耳后,指尖则触碰到下巴,整条下颌线的弧度都落入掌心。

理所应当地,没有无下限。

能感受到柔软的发丝,微微发烫的温度,还有耳坠冰凉的触感。

这个耳饰有点眼熟……

光看脸五条悟十分年龄欺诈,但线条还是有了改变,有了成年人的轮廓。

“那要和我做些在花街该做的事吗,这位客人?”

她问。

……!!

五条悟一下睁开眼睛。

应该是懂了她的意思,直勾勾看了她片刻。然后又头一歪闭上了,意味不明地说了句别的。

“你现在还要吸血吗……可以哦。”

“早就不用了。”

离开咒术世界就不用了。她接受了正常饮食,对血肉也没有渴望了。对于这个事实她也接受了。

五条悟:“那……掏耳朵?”

“我可以把你脑花掏出来。”

“真血腥呢。”

“你的任务怎么样了?”

他突然问。

这个问题……

从五条悟出现时起,她就猜到对方可能多少知道了她的事。

虽然咒术界可能也存在什么穿越的禁术,但可能性不大。随随便便就能穿越,世界就乱套了。

多半是和地狱方取得了联系……是鬼灯?

被知道也无所谓,反正她也没有一定要隐瞒的意思。

谢花梅玩着手边银白色的发丝,坦然道:“这里是最后一个世界了。把这里的家伙干掉,任务就全部结束了。”

五条悟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这样啊……这里也是你以前生活的地方吧。”

“需要我帮忙吗?”

谢花梅想了想。虽然她自己也能办到,但白给的战力天花板,不用白不用。

而且如果五条悟的加入能尽快结束战局,少死几个不该死的人,地狱方应该也是喜闻乐见的。

“你会在这里待多久?”

她可不认为五条悟会一直在异世界待下去。

“我也不太清楚,应该还是有十天半月的。”

“那你就好好发挥作用吧。”

她还是问了一下:“你是怎么过来的,鬼灯找你了?”

五条悟点点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用告状般的语气说道:“他把金鱼草收走了,我辛苦养了十年的金鱼草。”

“那本来就是他的。”

五条悟一下翻了个身,瞪大眼睛控诉:你拿别的男人的东西送我?!

谢花梅视而不见。

控诉无果,五条悟又躺了回去。

安静了好一会儿,就在谢花梅以为这家伙睡着了时,突然听到他开口。

“我现在当老师了。”

“哦。”

“学生们……都挺优秀。像三年级的秤和二年级的乙骨,未来会成为跟我不相上下的咒术师哦。”*

“二年级其他人……真希和棘你可能不认识。熊猫你知道吧,以前见过。”

“菜菜子美美子和惠也入学了哦,现在是一年级。对了对了,他改名叫‘谢花惠’了,每次叫他全名他的表情都可逗了。”

一谈到学生,本来快要睡着的家伙突然来了精神,滔滔不绝说了半天,最后干脆坐起身,掏出手机,靠过来给她看相册。

屏幕上是鼻青脸肿的伏黑惠,手里还抱着一袋喜久福,看场景是在房顶。

所以……这家伙就在旁边看着学生被揍得一脸血?

“我有时也会把任务给他们做。”

五条悟解释,“不会受伤就不会成长啦,这是来自老师爱的鞭策。”

他继续翻相册。

“这两个人是虎杖悠仁和钉崎野蔷薇,他们都很喜欢你。”

“悠仁很有潜力,以后可能跟乙骨和秤差不多。”

之后的照片……

五条悟勾起嘴角,扬扬手机,“还记得他们吗?”

谢花梅随意扫了一眼,“金海海,黑油杰。”

“……”

五条悟笑容凝固。

对了可是没完全对!

“难道灰原就叫……好吧他就叫灰原。”

“那我呢,说起来你到现在还没叫过我名字,我难道叫‘白条悟’?”

“激动什么,吵死了。”

谢花梅反问:“你难道不叫这个名字?”

五条悟:“…………”

大眼瞪小眼的氛围中,谢花梅终于忍不住哼笑了一下,转过头去拿台上的烟枪,划了根火柴点着,边点边说。

“你该不会真以为我记性那么差吧。”

五条悟松了口气。

“原来是开玩笑……”

“你说是吧,六条悟?”

五条悟:“…………”

累了,毁灭吧。

看人震惊是件有趣的事,尤其五条悟现在这种,好像什么事都游刃有余的样子,逗一逗也挺有意思的。

花了几分钟跟她强调自己叫五条悟不是六条悟,没有多一条也没有少一条,以及让她好好记住之外,青年继续跟她聊了会儿同期之间的事。

七海建人和灰原雄都在高专继续做咒术师,现在是一级和准一级。

夏油杰和庵歌姬都是教师。庵歌姬去了京都校。

家入硝子自然成了医师。

冥冥也是一级术师。

……

看完,青年没有立刻收起手机,而是若有所思地安静了一会儿,开口。

“你想不想……”

开了个头,他没有继续说下去,重新勾起嘴角,一副刚才的话无关紧要的样子,“不,没什么。”

“那我有个问题。”

谢花梅缓缓吐了口烟,隔着一层缥缈的存在,看向眼前的男人。

烟雾这种东西啊,虚幻、缥缈、不定,最终都会消散,不就是像她和眼前人之间某种东西吗。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五条悟没有立刻回答。

谢花梅努力想了想,自己在那边世界是不是还有什么残留问题没有解决。倒还真想起来一个。

她用烟枪头在台上敲了敲。

“我知道了,宿傩手指对吧?”

那几根手指已经被她丢到地底不知哪个犄角旮旯去了。丑八怪的东西她当然不会一直随身带着。

五条悟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她会说这个。

“……不,跟这个没有关系。”

“你要的话我还你?”

“不用。”

他解释。

“放在这里正好。这个世界没有咒力存在,两面宿傩的手指就只是单纯的死物。”

“那边世界的老家伙们很害怕宿傩复活呢,也有咒灵暗中想要集齐手指……这样就算宿傩复活也是个残疾宿傩,这反倒是件好事。”

谢花梅:“随你。”

“——我想见你。”

“……”

花了几秒谢花梅才反应过来,五条悟是在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男人补充:“这样就够了。”

他轻轻笑了一下,似乎有丝不大自然的神情一闪而过,再一看仍是平常那副样子。

他大大方方地坐在榻榻米上,悠闲自在得仿佛在自己家中,连手的位置都没挪动一下,却问道。

“刚见面的时候就想问了……”

“可以抱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