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她们也不是没坐过船, 怎么会晕船呢,流霞她们百思不得其解,但船不靠岸, 就没法找大夫, 谢期吐得天昏地暗, 只能吃一些酸梅子压一压。
整个人从兴奋也变得恹恹的, 没什么精神。
不知为何, 谢期心中总觉得有些忧虑,觉得事情不会这么顺利,但能逃脱萧直, 哪怕只有一个月,也是好的。
萧琰去的太突然了, 应该说并非是突然,上辈子他也是死在这个时候, 可谢期就是觉得太突然了,他们根本没有好好道别, 他也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
他太自以为是了,难道以为她会记他一辈子吗,什么不必为他守贞,只会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可不知为何,眼泪却不受控制的簌簌流下。
此时逃避, 很可耻, 但她好累,好无力, 在如此迷茫的时候, 就算暂时逃跑,内心也能原谅自己一会。
流霞打算在湖口靠岸, 寻个游方郎中给谢期瞧瞧,总不能一直这样晕船,饭吃了就会吐,只能靠酸梅子过活吧。
谢期却有些担心,怕暴露行踪,流霞说换上素衣,戴上帷帽,不让那郎中瞧见脸便是了。
等到到江南,谢期的晕船还是不见好,却因为吃不下饭而逐渐消瘦挺不下去,便是得不偿失。
谢期答应了,等船行至湖口,她便只带着流霞,为防显眼,没在船上,而是临时租了个普通的民房。
寻了个摇铃的游方大夫进来诊脉。
“这位……夫人,您这是喜脉啊。”
帷帽下,流霞当即变了脸色,谢期也只是面上平静,心神颤动。
“你,你说什么,我们小,我们夫人有孕了?”
大夫捋着胡子,心里开始了计较,听这两位娘子的口音,根本就不像湖口人士,但古古怪怪的,故意压着说话,也听不出是哪里人。
想来是哪家富贵人家的夫人或是姬妾,**有了情郎的孩子,不知如何跟丈夫交代吧。
“夫人可想要,不想要的话,现在喝上一碗药流掉也来得及。”
谢期下意识捂住了小腹。
流霞一眼便看出谢期的意思,掏出一枚银锭子,足足有十两:“劳烦大夫开一些安胎药来,还有治疗害喜的。”
一见赏银,大夫顿时笑的眯起了眼睛。
大梁是不许医生私开堕胎药,但这些游方郎中暗地里怎么做,可没人管。
一碗堕胎药,也不过四五个铜板,这位夫人却出手这么大方,今年一年都不用出活了。
刚要伸手拿银子,流霞却没有让他拿到,抛着那锭子:“您要明白,我们给这么多的银钱,除了买药,还要买你的守口如瓶。”
那大夫不住点头:“明白,明白,请夫人放心,小老儿就是个游方郎中,连脸都没看清,怎么会随意胡说呢,小老儿这种事经历的多了,绝不会说的,放心。”
流霞这才点点头,将银子丢给大夫,也不必写药方,让他熬了药来,为了稳妥,将药方上的药分几次,分不同的人去抓。
等回了船舱,紧闭房门,谢期倒是更加平静了。
“姑娘……”
流霞已然撑不住,担忧的看向谢期:“这……”
她问的应该是肚子里的这个孩子的事。
谢期很镇定:“是先帝的。”
有孕一个月,正是她与萧琰,在他病重前最后一次同床共寝,而萧直发动政变,她从未与萧直发生任何关系。
“姑娘,咱们,咱们要怎么办。”
谢期现在的身份是符阳王妃,因为战事紧急,萧直的登基大典还没办,封后自然也没有办,但她未来皇后的身份是板上定钉的,现在肚子里却有先帝的遗腹子,真是一团乱麻。
“姑娘,原先您跟先帝没有孩子,不得已才想过继定王家的小殿下萧续,现在您有了亲生子,大将军和韩越将军,肯定都站在您这边,咱们也许能……”
“没这么简单。”
安胎药非常苦,谢期端起一饮而尽,皱着眉头下咽,拈了一只蜜饯送入口中,缓解了一些苦涩。
“爹爹和韩越掌管的兵力,是不足大梁的两成,加上金吾卫和先帝留下的私兵,也只是在武上与萧直平分秋色,别忘了,温国公是站在萧直那一边的。”
“而文官清流,甚至是世家势力,咱们全都没有,莫要忘了,大梁以武立国,可这么多年,在朝堂上,反而是言官清流的话语权更大,内阁之中更是没有武臣。”
原本是想慢慢培养,谢七郎便是她自家族中选出的青年才干,但萧琰死的太早了,夫妻不到三年,根本就不够她培植自己的势力,这三年也仅仅扶持起一个韩越来,韩越也是个武将。
她摸着小腹:“紧凭一个不知性别的遗腹子,朝臣们不会认的。”
而被萧直拉拢的朝臣,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不愿换君主重新利益分割,一定会对她这个孩子百般污蔑。
毕竟,明面上,先帝的谢皇后,可是已经随先帝而去了。
迷茫的谢期,觉得这三年都白白的努力,最后还不是到了萧直身边,可这个孩子,却让她觉得,人生并非毫无意义。
“这孩子,只是来的,太晚了……”
但凡能早来一个月,哪怕早来一个月,萧琰知晓她有孕,哪怕没有确定性别,他也绝不会把皇位传给萧直的。
她要保住他。
没有胜算的仗她不会打,这一次她不仅要保住孩子,还有谢家,有什么比让萧直以为这个孩子是自己的,更会让她痛快呢。
那游方大夫在送走谢期两人后,美滋滋的想要去打酒,拐进巷子就脖子剧痛,眼前一黑,醒来时在一个黑漆漆的屋子,自己被绑住。
屋内八仙椅上坐着一个人,根本看不清脸,屋内应该不止他一个人,好几声的呼吸。
还没来得及呼救,一柄凛凛寒光的刀就架在脖子边上,借着里面昏暗的灯光,待看清这些人的脸,更是吓得屁滚尿流,这些人脸上都戴着恶鬼傩面,老大夫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小老儿遵纪守法,从没做过坏事啊,小老儿没八十岁的老母,却有孩子……”
“莫要废话,刚才你给那两位贵女开了什么药,细细说来。”
大夫惊吓之下,哪里敢隐瞒,说了个彻底。
说完后,屋内陷入久久的沉默,坐在八仙椅上的那人没有表示,这些恶鬼傩面的黑衣人们自然也不敢说话,唯有刀横在老头的脖子上。
他要吓尿了:“好汉饶了我吧,老儿没有给那夫人开堕胎的方子,看那夫人的意思也想要这孩子的,小老儿就是个游方郎中,经不起这样的吓啊。”
很快,这老头就又昏过去。
“主子,可要……”领头的做了个刀横在脖子处的动作。
顺着那一点昏暗的灯光,面无表情冷着脸坐在那里的,正是萧直。
他沉默片刻:“丢出去便好,叫人盯紧他,若是他敢乱说话,就解决掉。”
“是。”
“皇后她们到了哪里?”
“已经过了湖口,正顺着南水顺流而下。”
萧直颔首:“叫人盯紧,保护好皇后的安全。”
“是。”
萧直心中古井无波,酸涩与苦痛,早在她与萧琰携手离去,他们成婚的时候,就已经深入肺腑,此时反而不觉有什么,只是平静。
早在那日假装赐毒酒时,他便已经让心腹给她诊了脉,那时胎心尚浅,心腹把的也不太准,但十九□□,是的。
谢期和萧琰的孩子,那时就已经品尝了煎熬的痛苦,此时只是重新确定。
得知谢期很有可能怀上了萧琰的遗腹子,那时萧琰还没死呢,倘若萧琰知道,他萧直登基继位,一定会生变故,是人都有私心,有了亲生子的萧琰,还会以萧氏天下为先吗?
他隐瞒了这个消息。
谢期本就是他的,是他的!
他的妻子,却被萧琰抢走近三年,皇叔待他好,他无法恨他,只能恨自己,难道他都要死了,还要阻碍他与谢期在一起?
谁也不能阻止他们在一起。
那日,她睡了一晚,他便在她身边枯坐了一晚,打掉孩子只是一碗药的事,很容易。
但若她得知真相,一定会恨他,她本就恨他入骨。
他还详细问了他的心腹,女子堕胎太伤身子了,可能会因为出血不止,导致一病不起,就此丢了性命,也可能保住了命,再也无法生育。
上辈子,他让她喝了那么多的凉药,伤了她的身子,后来她难产纵然有双胎的缘故,有情绪激动动了胎气的缘故,可更有喝凉药的缘故。
重来一世,他还要伤她吗?
他一夜没睡,最终决定,装作不知。
现在,她知道了,她会怎么做呢,就算谢觞支持她,韩越支持她,这朝堂的势力也不过她三他七,是怎么都没胜算的。
他倒是盼着她真的起事,这样,他就有理由,一辈子都把她关在自己的寝宫里,只让自己一个人瞧见。
阿鸢,阿鸢。
只是念着这个名字,就让他觉得无比甜蜜,再等一等,等解决了雍王,他就能把她完好无损的接回来,到那时,她便再也不会离开他了。
那郎中他也没杀,她不是觉得他做事太过狠毒,总是赶尽杀绝吗,他改了,都改了,现在他的阿鸢总该没理由再拒绝了吧。
谢期的船靠在江南府码头,流霞扶着她下船,小心翼翼的,谢期有孕的事,只有她一人知道,连星儿月儿都不知。
然一下船,从码头出来,便有身穿黑甲的卫兵守在此处,戒备森严,萧直正站在她面前,对着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