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氏新政要是那么好, 为什么爹爹不同意,不仅不同意还说那位海大人,是不自量力, 要与世家豪绅为敌, 早晚会不得善终。

谢期所有认知世界的来源, 就是父亲, 谢觞对大梁忠心耿耿, 他都不喜欢的人,否定的东西,做女儿的却要重新看待此事。

“国丈也有自己的立场, 你要有新的判断,什么是为大梁好的。”

萧琰的目光幽远绵长, 注视着她时,那目光中仿佛有很多未说之语。

谢期愣住, 心中五味杂陈:“陛下为什么会带着我一起上朝?”

萧琰一叹:“朕以为自己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你不是说想为朕生一个孩子吗?”

谢期心中隐隐有了预感, 却还是不敢肯定。

萧琰顺着她的额发,目光温柔:“若我们有了孩子,我早逝,有谁还能护着你们娘俩呢。梓潼总要坚强起来,才不至于被前朝那些大臣们吃的骨头渣都不剩。”

“我……”

“梓潼想说你还有国丈, 有谢家?”

萧琰笑的很勉强:“朕并非是离间你们父女关系, 谢大将军确实是你的依靠,但我希望你更多时候能有自己的判断, 制衡前朝, 才能给我们的孩子成长的机会。”

谢期鼻子一酸:“陛下这么说,是已经认定我将来, 便是摄政太后了?我……我懂得不太多,陛下真的放心把这江山交给我吗?陛下怕有朝一日,我无能,谢氏便会外戚专权?”

萧琰打断她的话,抱她入怀中:“不是害怕外戚专权!”

“朕是怕你和我们的孩子,会受到伤害。”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你已经将人都给了我,朕总要为你,为我们未来的皇儿做打算。”

这世上一旦沾染上权柄,亲情也是信不过的,并非是他多疑猜忌。

“不懂可以学,梓潼以为任何一个皇帝,都是生来就懂吗?我朝除了开国高祖□□太宗,哪个没有吃过亏呢,谁也不是生来便是做皇帝的材料。”

“梓潼慢慢学着,将来总有用上的一天,这样的话,即便有一日朕不在了,你也能自己保护自己,也能保护我们的皇儿。”

谢期破涕为笑:“你这么说,好似我现在便怀了似的。”

她羞红了脸的样子,漂亮的像是夏日最娇艳的玫瑰花。

萧琰也笑了,他盼着她能有,不仅是能传承自己的血脉,不至于把江山为旁人做嫁衣,更是为了能跟她有个爱的结果。

倘若有了孩子,就算他早死,她的心也只会在孩子身上,眼中再也看不得他人了吧。

这种阴暗的想法,绝不能让她知道。

萧琰的眼神中带着期待,摸了摸她的肚子:“如果能有,就真的太好了,上苍怜悯,终是待我不薄。”

他说的这样落寞又无奈,谢期怎能不心疼。

垂帘听政,便是直白的将全权权柄分她一半,他如此待她,她又怎能不动容。

“会有的,陛下,我们会有孩子的。”

那两人相依相偎的,十分般配,十分恩爱。

却也十分碍眼,叫人恨不得冲过去,将他们分开,把这个无情的女人扯回家,生生世世将她囚禁起来,在他一手打造的牢笼中,再也出不去。

可他什么都不能做。

萧直手脚冰凉,面容也变得苍白无一丝血色。

如果这是他必须要受的罚,他受!可唯一的代价是,她不能离开他。

萧直心中闪过很多想法,阴暗的,不可明说的,粘稠的,脸上却一派风光霁月,似是并不为所动。

“皇叔,娘娘。”

他恭敬行礼,眉眼温和,绝不眼神飘忽放肆乱看,萧琰盯了他一会儿,很是满意。

只有谢期直皱眉头,萧直跟变了一个人似的,眼前的这个萧直与前些日子私下跟她说话那个,根本就是两个人。

难道他真的想通,不会在执著于她?

不,可就算他不再执著她,也不保证他不会对谢家开刀。

谢期眉眼一凝,暗自唾弃自己,都已经打定主意要与萧直为敌,难道还半路退缩,现在陛下已经允她垂帘听政,只要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萧直就别想摸皇位的边。

“这些日子休息不好吗?你多方奔走劳苦功高,可也要注意身子。”

萧琰温声安慰,安慰的却是萧直。

谢期眨眨眼,他这副虚弱消瘦,如游魂般的样子,她毫不心疼,只觉得快意。

“郡王这些日子是怎么了,变得这么虚弱,宋侧妃难不成没照顾好你吗?听说宋氏煲的一手好汤,怎也不叫她给你做点补补,若是缺了什么只管来找本宫才是。郡王可是咱们大梁的肱股之臣,这身子可得好好注意。”

萧琰瞥了她一眼,瞥见她眼睛亮的惊人,兴致勃勃,让他难免心中一酸。

谢期性子虽然活泼,可自入宫后,还是挺有作为皇后,一国之母的风范的,毕竟也是五姓七家大族出身的女孩儿,天然自带的贵气,行动娴静如临水照花。

她在安静的时候,简直就是一尊玉做的美人像,哪怕是不然尘俗的佛子,也要为之心动。

他喜静,她自入宫便也夫唱妇随,他披折子,她整理宫务,他作画,她或茶花或熬药,他看书的时候,她便描字,偶尔看彼此一眼,便有默契的笑容,浓浓情谊在两人之间流转。

如此举案齐眉,萧琰本以为,这是他们最佳相处方式。

可遇到萧直,她就变了。

变得与那个娴静的姑娘完全不同,跃跃欲试想要挑衅的气息,哪怕是他也感觉到了。

虽说她说是因讨厌阿直,可他怎么看,这般的谢期,都比在他身边安静时,更有活力,更有生机。

“宋侧妃若服侍的不好,本宫为郡王选几个知心人陪伴如何,正好宫里要放出去一批家人子,虽然年纪是大了些,可年纪大更知道疼人嘛,郡王不中意宋侧妃,没准喜欢这些呢。”

“梓潼……”

萧琰淡淡说了一句,那些要放出去的家人子,年纪都快超三十了,在宫里是当嬷嬷的年纪,这不是明晃晃的折辱阿直吗。

谢期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她这么调皮的样子,也是因为阿直。

阿直有那么好?那么有魅力?竟能叫她露出如此生动的感情。

想到这,萧琰胸中仿佛被醋坛子打翻,实在酸溜溜的很。

“走吧,去思芳阁中叙话。”

萧琰脸上有些淡淡,谢期却只以为是因他不喜自己拿话刺萧直的缘故。

“这……娘娘也与您一起吗?”萧直看着颇有些为难。

“无妨,皇后不是外人,今日已经垂帘听政,以后谈及政事,不必避讳皇后。”

萧直应了一声,垂下眼睛。

居然是去思芳阁,而不是乾元殿,这处乃是个临水而建的水中亭,唯有一条通道,通往岸上,现在这亭子内,只有他们三人,连服侍的宫女内侍都一个也无。

谢期在煮茶,心神有些不定。

“看来这些老东西仍是不允实行海氏新政,一旦提起便要一味打压。”

“海大人的新政,要官绅世家一体纳税,侵犯了他们的利益,自然要打压。”

“如今各地大地主横征暴敛,抢夺穷人的土地,穷人无地,只能租种,而十成的粮,五成要给地主,三成要给朝廷交租,只有两成穷人自己吃用,遇上地方官员不作为,巧立名目加征别的税,老百姓更是活不下去,朝廷征不上税,倒是肥了那些地主豪绅。长此以往,朕看大梁江山不稳,朕这个皇帝也要变成杨侗李柷之流了。”

“何至如此,陛下且莫忧心,如今大梁唯有内忧,外患倒是不足为惧,我朝武人还是有些血性的。”萧直安慰萧琰:“今日以进为退,探听了朝臣的态度,可也让臣侄的折中之法得以通过,也算是好事一件了。”

谢期奉了茶上去:“陛下和郡王,今日是在演戏?”

“不错。”萧琰颔首微笑:“这也是个小计谋了,与朝臣也要斗心眼,如今朝臣老人把持朝纲,如一团死水,行事极为保守,若要他们接受新法,便要想计策,先丢出他们不能接受的,任凭他们死谏吵闹,再后退一步,说出真正目的,这样朝臣同意难度便会降低。”

“陛下和郡王,一开始就想施行郡王新法?”

谢期有点明白了,眉头皱着:“可陛下是皇帝啊,既然海阁老的新政,对百姓有益,为何不强硬推行?这天下不是您说了算?”

这话一出,连萧直都暗暗笑了。

谢期没好气的对他翻了个白眼,重生过后,得知他也带着前世记忆,这还是头一回,她与萧直对坐,心平气和的说话。

萧琰也笑,两人都没有嘲笑的意思。

“阿鸢是闺阁女子,不知道这些也是正常,便是□□高祖,在朝堂上也并非说一不二的皇帝,天下之主,也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

“各朝皇帝,都与士大夫共享天下,天下士大夫有多少人,皇帝却只有一人,要与士大夫作对,多数都只会自取灭亡。”

听了这话,谢期若有所思,他们说的朝政事,谢期还不能完全消化,但可以肯定的是,萧直与萧琰,政见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