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元成温皇后最爱海棠, 在世时时常感叹海棠花旗期太短,每年只有三四月才能看见,昭烈皇帝爱妻至深, 便叫皇宫的花匠潜心研究出一种晚棠来, 能开到秋季, 九月之后才会谢, 昭烈皇帝亲自为此种晚棠起名为‘念酌’。

谢期与萧琰成婚后, 还能欣赏的海棠花,便是这种名贵品种,只有皇宫中有, 民间是欣赏不到的。

然临近九月下旬,这晚棠也逐渐凋谢, 为着中秋宫宴,谢期叫宫中花匠们移了木芙蓉、金桂、**等一些秋季开的花点缀雪信殿和御花园。

交代了尚膳局后, 一切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没几日就到了中秋。

谢期因是头一次筹备宫宴, 就算心中有数,也难免要在多看看,确认一番细节,从尚膳局出来后,便去往雪信殿, 中间要经过太液池, 金水桥,还有个小园子。

在大梁, 中秋可不仅仅是团员之夜, 也是女儿家的节日,名为拜月节, 取自貂蝉拜月之意,在中秋这日,未假的女孩儿摆上香案,放上香烛果品月饼之类的祭祀,女儿便能生的貂蝉那般花容月貌。

金水桥两边,谢期也叫人放上一些香案,方便一些王公大臣家的小姐,心血**了好拜一拜月。

刚上金水桥,低头不见抬头见,居然看到一熟人,眼前的不正是萧直,他今日头戴金冠,穿了一身宝蓝王服,端的是英俊挺拔。

他身边还跟了一个相貌清秀的姑娘,不过梳着少女发饰,应当是哪个朝臣家的女儿。

萧直已经有一阵子没见到她了,她入宫,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后,曾经咫尺可触碰的人,现在竟成了他根本无缘见到的存在,成了他的皇婶。

这赌宫墙,曾是他发雄心壮志,一定要逾越的存在,终有一天他会入主乾元殿,成为天下的主人。

然而上辈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帝王,现在却只是潜龙,被困一隅,身为外臣,根本就入不得内宫。

他很思念她,思念的辗转反侧,根本无法入眠,而一想到,心爱的女人已与别的男人结为连理,跟别的男人恩爱缠绵,他就痛苦的不能自抑。

他的阿鸢,嫁给了别的男人,也会那样乖巧贴心的侍奉萧琰吗,与萧琰融为一体,**?

一想到她对自己的恨,对萧琰的欢喜。

早已下定决心,不会被外物影响的平静内心,就会掀起狂风骤雨,他恨的几乎呕血。

而这么多天,这是她的阿鸢婚后,他第一次见到她。

她好像过得很好,容光焕发并没有憔悴之态,反而神采奕奕,眼睛亮的惊人。

很美,而且越发的美了,她在宫里并没有受苦,萧直确认了这件事有些许的安心,可更多的酸涩从胸口涌出,直上他的喉头,让他完全说不出话来。

他很想问,你过得可好,萧琰待你好不好?

现在看来,她没什么不好,反而是他自己,非常不好,过得浑浑噩噩,等待的每一日,都煎熬无比。

这一身红金相间,绣着盘凤的礼服,鲜亮无比,却并没有压住她的相貌,反让她明艳瑰丽的面容,更加显得端庄大气,犹如一朵盛放的绝世牡丹花。

头上带着的盘凤金冠,眉间的宝石梅花钿,处处奢华。

若是旁人,穿戴这么一身,定然像个活脱脱的珠宝架子,可穿戴在她身上,却只有美,简直就像一只神气活现的小凤凰。

她可不就是一只爱美的小鸢鸟吗。

他很想叫一声阿鸢,但根本说不出口,人太多了,众目睽睽,他刚被重用,如今的皇帝可不是他萧直。

行差踏错半分,他的谋划就有可能前功尽弃,一切努力付诸东流。

他已相思成疾,却还要在外人面前装模作样,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堵在心口难受的无以复加。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萧直旁边那清秀姑娘,有些羞怯,一听萧直尊称皇后,更加有些胆颤害怕,却还是行了礼,只是声如蚊般,说话悄声悄气的。

“臣女给皇后娘娘请安。”

多日不见萧直,他居然很是憔悴,眼下青黑明显,人也不太精神的样子。

谢期故意展露明媚笑容,很是亲昵:“符阳郡王怎的如此生分?叫什么皇后娘娘,你该叫本宫皇婶啊。”

萧直眸色暗沉,定定的盯着她,这声皇婶他实在叫不出口。

真是荒唐!

谢期却不愿放过他,依然笑容可掬,和蔼可亲:“贤侄是对婶娘有什么不满吗?你既叫陛下皇叔,自然该叫本宫皇婶才是。”

萧直几乎维持不住平静和煦的假面具。

谢期却还在往他心口捅刀子:“郡王自小失了爹娘,这么多年也无人心疼无人教养,既然本宫和陛下,承了这个叔叔婶婶,自然要负起责任来,郡王不必害羞,将本宫和陛下当做你爹娘,也是使得的。”

她在说什么鬼话,萧琰虽然是他皇叔,可只比他大一岁,而谢期却比她小近三岁,现在居然占他便宜,说是他皇婶也就罢了,还让他把她当娘看?

真是见鬼的当娘看。

她是他妻子,他的心爱!

萧直有口难言,心中发赌,气她一点旧情也不念,一点也不爱他,气自己没能耐,现在无法独掌大权。

可见她眉飞色舞,因为怼他很是高兴的样子,心中叹气,由着她吧,难得看到她这般高兴的时候。

上辈子在宫中,她从不曾这般鲜活。

想到上辈子的事,萧直口中泛起一股苦涩,分明是他先来的,他们甚至有夫妻之实,还有两个孩子,然而蹉跎十年,将人活活折磨的抑郁而死,他才醒悟过来。

上辈子她会难产,因双胎动了胎气情绪太过激动之故,然而更多的是,她喝了太多年的避子汤。

谢觞武人出身,秦敷身子也康健,且是宜子之相,谢期随了夫妻二人,又自幼学些花拳绣腿锻炼体魄,本是极康健的身子。

但这样的身子,也被他九年多的避子汤药灌下去,熬坏了。

她本不该因难产殒命,英年早逝的。

萧直五味杂陈,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而更难受的还在后头,桥那边,萧琰也出现,看到了萧琰,谢期便如乳燕投林跑过去,若不是当着这些外臣的面,她就直接进萧琰怀中。

这样无礼的样子,出现在一国皇后身上,很不端庄,可萧琰却只是温柔的笑,拉住了她的手,眼底全是宽和与包容。

一向与他品味相当,都爱穿素净衫子的萧琰,今日居然也穿了一身金红相间绣着盘龙的龙袍。

分明是为了跟谢期相配。

萧直喉头的苦,越发酿的久了,苦的他几乎想要呕出胆汁。

两人相携站在一处,除了萧琰面色太过苍白,身子柔弱撑不起这般明丽的衣裳之外,实在是一对璧人。

他冷眼看着,半个字都说不出。

“大老远的就看见你跟谁在说话,手舞足蹈的这么高兴?”

谢期促狭一笑:“对呀,我在跟符阳郡王说话,咱们的好侄儿,我想郡王无父无母长到这么大,实在可怜的很,便说可以叫他把咱们当亲爹娘看待。”

萧琰有些无语,这怎么可能是关心萧直,分明是在挤兑他。

不过看她这么高兴的样子,萧琰也就不想为萧直说几句话,天大地大,能让皇后高兴最大,萧直也是他臣子,又是侄子,牺牲自己彩衣娱亲,让谢期高兴高兴,也算瞧得起他。

“我瞧见郡王跟这位……在一处,看见他们说的投缘,便来关心关心。”

萧直的脸都黑了,他哪里跟别的女子聊的投缘,他躲还来不及。

“我想,郡王年纪也不小了,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照顾,总是不便的,今儿中秋拜月,朝臣女眷,世家清流的女儿们都在宫内,郡王若是瞧上了哪个,本宫亲自为你们赐婚。”

她摇了摇萧琰的手臂:“陛下,郡王自小过得孤苦,到现在身边也没个知心人,想要为他寻一位淑女,找一门好婚事,毕竟五哥家中的侄儿们都有五哥五嫂看顾,这郡王的婚事,若咱们不上心,可就真真没人上心了。”

萧琰脸上一晒,萧直是他一手提拔,他是体弱不是眼弱心弱,怎么可能不知萧直为人。

自己这个皇后,分明是有意折磨为难萧直。

不过这样也好,为他娶一门妻子,也好断了他对谢期的念想,于是便没有做声,索性就同意了。

“方才我就瞧郡王身边这个姑娘生的不错,如今细细一看,却还有些眼熟的,我在哪里见过你吗?”

“你是谁家的丫头?”

那姑娘身子微微一抖,自报家门:“回皇后娘娘,臣女姓许,家父国子监五经博士宋玄。”

宋家?宋玄?

谢期忽然挑眉:“诶,你闺名是不是一个蘅字,草字头衡山之衡?”

姑娘点头,颇有些惴惴不安。

谢期恍然大悟,她说怎么看着她眼熟,这女人,宋蘅,不是上辈子萧直的那位太子良娣,为他生下皇长子的宋贤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