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 合欢花开了漫山遍野,她站在高大的树下,窈窕的腰身不盈一握, 身形颀长, 亭亭玉立的像一株含苞待放的水莲花。

粉嫩的花瓣从枝头飘落, 她回过头, 露出一个轻盈而甜蜜的微笑。

萧直心头泛出酸意, 某种不太受控的,粘稠而黑暗的物质,从身体涌出。

强压下了古怪又阴沉的冲动, 开口唤她:“阿鸢……”

谢期并不是独自一人,身旁还有两个姑娘, 而对面那英俊少年,满脸通红, 不敢看她也不敢看她身边的那个姑娘。

萧直的声音并不大,可谢期却精准的听见了, 抬起头,对他笑了起来。

那一刹那,一切都静了下来,唯有一朵一朵花,静静盛开的噗噗声, 如蝴蝶的翅膀在他心口处, 扑腾扑腾,轻柔的搔动他的心。

什么粘稠黑暗, 早已退去。

只要她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他就一直能像个正常的人那样,温暖而温柔。

萧直的眉眼都柔和了下来。

两两对望, 谢期身边的那两个姑娘,相视一笑,她们是谢期的手帕交,闺中好秘友,早就知道,太子殿下对阿鸢一往情深,这两人秀恩爱也不是一天两天,大家早就已经习惯。

她穿着一身红衣,跑过来时,宛如一团跳动的火焰。

萧直不怕被灼痛,他伸出手,抓住了这团火焰。

“刚才聊什么,这么开心,我看有个少年凑过去跟你们说话,我也想听听看。”

萧直的话茶味十足,只有谢期这个傻白甜听不出来他话中的醋意:“是韩大人家的小公子,我的香囊掉了,他捡到给我们送了来。”

当然是韩越,他一眼就瞧出来,老熟人了。

握住她的手,顺势插入指缝,十指相握,萧直拉着她去那里,与她站在一处。

那两个阿鸢的闺中好友,萧直也熟的很,一个是郑陵郑元娘,另一个海妙贞。

是的,他回到了一切还没开始的时候,甚至穆宗皇帝根本就没有立皇太弟,他的亲生父亲一直都是肃宗亲子,去年肃宗大行,身为太子的父亲继位,萧直也名正言顺成了太子。

父皇重用海阁老,海大人一家也没有因为五王之乱被诬陷谋反,那位流落在外的海家血脉沈妙贞,自然是海家嫡女,没有姓沈。

众人都行了礼。

萧直微笑:“多谢你们帮忙照顾我家阿鸢,刚在在说什么这么开心,孤也想听听。”

“没什么啦,我们就是说着玩。”谢期有点不好意思,拉拉他的手。

“哦?有什么是孤不能听的吗?”

他说话温温柔柔,客客气气,可就是不知为何,不论是贞娘元娘,还是韩越,脸上的笑容都淡了下来。

郑元娘和韩越甚至低下头,有点瑟瑟发抖。

谢期不太明白怎么回事,满脸疑惑。

“韩公子捡了我的香囊还给我,我们一时聊的兴起,便问他,是我生的好看,还是贞娘生的好看,他答不出来,我们就笑了。”

“哦……”

海妙贞咬了咬牙,行了一礼:“太子殿下,我们不过是女孩儿家的玩笑话,臣女资质浅薄,如何能跟太子妃相媲美,请殿下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

萧直没说话,谢期在一边嘟囔:“贞娘,你道歉做什么,这有什么可自谦的,本来我觉得我生的已经够美了,可贞娘更好看啊,而且时下男子女子不是追求什么清理出尘,弱质纤纤,哎,像我这种明艳的美人儿只能孤芳自赏啦。”

谢期很莫名,不懂为什么贞娘要道歉请罪。

萧直淡淡一笑:“不过是时下人不懂欣赏的玩笑之语,海姑娘不必放在心上,你们慢玩。”

他微微颔首,拉着谢期离开。

谢期一头雾水,却不知萧直离开,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位太子殿下,气势太足,吓得他们冷汗都要流下来了,只有阿鸢,傻乎乎的还以为太子是什么平易近人的好人。

海妙贞更是松了一口气,太子护短谁不知道,从前张家那位姑娘得罪了阿鸢,被太子毫不客气的说长得像倭瓜,现在已经成了满西京的笑柄,都过去五年了,那姑娘还没嫁出去,甚至一提起张家女,大家都会想起矮倭瓜。

太子面上温和,实则睚眦必报,她们虽是玩笑之语,阿鸢也不放在心上,可不代表太子不会不放在心上啊。

望着谢期被拽走的背影,太子身形高大,衬托的在女子中算高的谢期也娇小不少。

分明是携手前进,海妙贞却看出几分不同寻常的占有欲,一时间目露怜悯。

“你在生气吗?”

萧直摇头:“没有,我没有在生气。”

“奇怪,总觉得贞娘他们好像很怕你似的。”

萧直笑的越发温柔:“怎么会呢,错觉吧,大概是因为觉得我是太子,身份有别,对我太恭敬了。”

“我说呢,太子哥哥脾气这么好,大家怎么会怕你,都是因为不了解你的缘故。”

萧直闷笑,目光柔软:“是,阿鸢才是这个世上最了解我的人。”

“以后我们在一起玩,太子哥哥也多多参与,大家以后就不会怕太子哥哥了。”

“好。”

只怕他想参加,旁人都要吓得瑟瑟发抖呢。

凶猛而可怕的怪兽,只会在她面前藏起利爪与獠牙,温顺的任由她抚摸,亲昵的露出肚子,被她顺毛。

她却不知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一个怪物。

要藏好自己阴暗的一面,不能吓到她,要让她爱上他,他已经再也没有下一次,也再也不能忍受失去。

萧直拉着她的手,走到小小的湖边码头,早已有宫人准备好了小舟,把她抱上小船屏退众人,萧直亲自划船,往湖中心游去。

谢期好奇的到处看。

“太子哥哥,你还会划船呢?”

“这种小事,有什么难的。”

“咱们要去哪啊?”

“湖心的小岛上,那里有个小亭子,咱们去那,饿了吗还是渴了,有你最爱吃的绿豆冰糕,还有紫苏饮子。”

谢期不饿,她倚着船舷边,手伸下去,去摸被船桨打起来的浪花,湖水冰凉清凛的,很舒服。

湖水很清澈,一眼就能看到下头蔓蔓生长的水草,随着波流摇曳,深处有几尾游鱼,船桨所到之处,波起浪花,也吓得这些游鱼甩着尾巴游去了别处。

“太子哥哥,好大一片荷花。”

萧直给她戴上防蚊虫的香囊,任劳任怨划着船靠近了荷塘,小舟从密密麻麻的荷叶中穿过,谢期兴致勃勃想要采莲子。

萧直放下船桨,任由小舟随着水流漂浮。

“现在还没莲蓬呢,要过夏入秋才会有。”

他给她摘了几朵荷花,果然莲芯还很稚嫩,不过萧直大手一深,捞了一把,水草中浮着几只嫩菱角,也还没有长成。

“玩玩可以,别吃,这种现摘的没洗过,可能有虫。”

谢期讪讪的放下那几只嫩生生的菱角,满脸遗憾。

“想吃回头叫御膳房给你做些。”

“御膳房做的,哪有野外摘得新鲜。”

萧直好气又好笑:“回头吃的泄肚,疼得不还是你?”

谢期悻悻,不过她小孩子心性,很快就不盯着那几个菱角,拽下一片荷叶,给萧直戴在了头上。

萧直这么个身着锦衣的英俊公子,头上顶着一顶绿色荷叶帽,着实让谢期开心,拍手哈哈大笑。

萧直很无奈,却也没摘下来,不然她一定不高兴,嘴巴撅的老高,要哄半天才能高兴。

随她吧,反正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

给他编小辫子,用胭脂在他脸上画花钿,给他涂指甲,满东宫的宫女内侍憋笑憋得很困难。

有一次睡醒后他去乾元殿议政,父皇哈哈大笑,朝臣们也是想笑不敢笑的样子,宫人拿了镜子来,才发现,自己脸上被她用胭脂画了一只猫头。

他的阿鸢,性格本就跳脱,被他娇惯着,性格更加骄纵。

可他就喜欢她这样,无忧无虑的,幸福的的活着,才是他的阿鸢,谁也不能伤害阿鸢,包括他自己。

她想欺负他,就任由他欺负好了,只要她高兴。

谢期玩到兴起,脱下鞋袜,坐在船舷边,脚伸到水里**着玩。

小舟的船舷处有木扶手,也不怕她会掉下去。

就这么慢慢摇摇晃晃的,划到了青石的小码头处,还没靠岸,就嗅到一股奇异的饭香,谢期跳下船,想要踏上青石板路。

“别急,先把鞋袜穿上。”

萧直抱她坐下,捉住她的脚亲自给她穿鞋,可谢期满心满眼都是那边的小池塘,而且她怕热,贪凉,不想穿鞋袜。

萧直拿手搔她脚心,两人笑着跌坐一团。

因为痒,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谢期,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萧直看得有些意动,怀中的少女张着小嘴喘气,一截粉色从口中探出,眼神迷蒙,他喉头耸动,叹了几叹,抱住了她。

“快一点长大吧。”

还有一年,她就及笄了,就可以嫁给他了,在她没成年前,他什么都不会做的。

回溯这么多次才得到的宝物,珍之重之,好生呵护,绝不想在成婚前,就将她摘下,让她难堪。

“不想穿鞋吗?”

谢期点头。

萧直转身弯下腰:“那我来背你,这里不是木板桥,脚踩在下面会脏。”

她的双臂抱住了他的脖子,吐气在他耳边,却仍是不肯老实的呆着,随手摘了两片叶子,往他头上插。

萧直将她抱得更紧,哪怕看不到脸,此时此刻,她在他身边,这条幽静的青竹小路,他就想这样,一直走下去,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