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千湛带着霜华走了。
陆辞秋觉得这内殿的气氛有些尴尬,好在这会儿江皇后已经醒过来了,正冲着她伸手。
她赶紧走上前,轻轻唤了一声:“母后。”
江皇后点点头,说:“阿秋,是母后连累你了。”
陆辞秋不同意她这个说法,“也保不齐是阿秋连累了母后。”她身子往前探,声音压低,“母后可有怀疑,毒是什么人下的?又下到了哪里?”
江皇后闭了一会儿眼睛,再睁开时,目光就向着怀青投了过去。
此时的怀青已经不再往前凑合,就远远站着看向江皇后。江皇后的目光一递过去,她二话不说直接就跪到了地上,而后语气平淡地道:“奴婢请求娘娘赐死。”
江皇后没说什么,老皇帝的眼睛却眯了起来。
卫离气得直哆嗦,“竟然是你?怀青,你跟着娘娘多少年了?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怀青不吱声,江皇后偏头看她,半晌,有气无力地道:“你是冯天春的人,对吧?”
怀青一个头磕到地上,“奴婢该死。”
“本宫在问你话,你回答本宫。”
额头点地的怀青开始抽泣,一下一下地耸动着肩膀,老半天才说出一个字:“是。”
老皇帝急了眼,大喝一声:“拖出去,乱棍打死!”
卫离也急眼,直接自己就上了手,薅着怀青的衣领子就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说:“皇上放心,奴才亲自打,不把她打烂到泥里去,奴才都不回来!”
怀青一点都没有反抗,就任由卫离拖着到了门口,这时,却听江皇后叫了一句:“等等!”
卫离停了下来,转头去看。老皇帝正扶着江皇后坐起来,面无血色的皇后娘娘看着怀青,一脸的质疑,“本宫不管你曾经是谁的人,可你跟了本宫这么多年,难道就一丁点的主仆情谊都没生出?怀青,本宫自认待你不薄,他们都说本宫待你如同皇上待卫离。卫离是皇上养大的,情分自然不同。可你十岁入宫跟在本宫身边,本宫觉得咱们的情分也不是一般主仆能比得了的。这永福宫上上下下本宫都放心交由你打理,你为何还惦记那冯天春?”
卫离狠狠地把人往地上一摔,“娘娘问你话呢!你倒是说啊!”
怀青“哇”地一下就哭了!
永福宫里的宫人们都愣愣地看着这一幕,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原来给皇后娘娘下毒的人,竟是平日里主管他们的大宫女!且这大宫女还是从前那孝谨皇贵妃的人!
一时间,许多事情都叫他们后怕,许多事情想起来,都觉得皇后娘娘也是命大能活到现在。因为怀青跟皇后娘娘接触得实在是太多了,甚至大多数时候给皇后娘娘守夜的都是怀青,皇后娘娘一切吃穿用度都是怀青说了算。
怀青想要动手,实在是太容易了。
可是为何直到现在才动手呢?又为何选择了这样一种一口气毒杀三人的方式?
特别是毒了陆二小姐,人家本来就是神医,一旦中毒很快就能察觉,就像现在这样,都没等她们出宫去请,陆二小姐自己就进宫来了。
怀青这不是傻吗?
当然,也得亏怀青傻,否则皇后和淑妃娘娘可就完了。
宫人们不敢想象皇后一旦出事,对于永福宫来说意味着什么。
但只要想想她们失去一位好主子,今后在这宫里就成了无根无萍之人,日子也是凄惨。
人们恨起怀青来,有人开始唾骂,说她忘恩负义,说她心肠阴毒,说她罪该万死,也说要死也得是千刀万剐之刑。
老皇帝就觉得刚刚自己说乱棍打死实在是欠考虑了,就该千刀万剐。
怀青哭了一阵,就开始给江皇后磕头,一下一下的磕,额头很快就撞出了血来。
卫离蹲在边上看她,万分不解,“你就是把自己磕死在这里也没有用,死肯定是免不了的,但你若能说说你为何要毒害两位娘娘和陆二小姐,兴许死得还能好受一些,同时也算全了你与皇后娘娘这么些年的主仆情谊。怀青,我劝你,就算是要狼心狗肺,也得有始有终。”
怀青最后一下没往起抬,额头长时间贴在地面,啜泣声也渐渐小了。
江皇后靠在天顺帝怀里,念念叨叨地说:“在阿秋来之前,有一阵子本宫是清醒的。当时本宫就在想,如果是那桌饭菜有问题,那中毒的可就不只本宫一个。
永福宫的饭菜多数时候都是本宫与淑妃一起做的,永福宫的宫人都与本宫亲近,像一家人,每次宴请之后那些没怎么动过筷的菜和剩得多的菜,宫人们都会拿去吃。
如果饭菜有事,现在倒下的就是整个永福宫。
不是饭菜,就是其它的了。
起初本宫想不通,其它的还有什么呢?直到阿秋来,直到淑妃来,本宫突然就想起那几碗解酒的汤药,那是除了我们三人以外,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喝的。
怀青,你跟了本宫那么多年,你告诉本宫,冯家许过你什么,竟能让你如此死心塌地?”
怀青终于肯抬头看她,这一眼看去,眼泪又流了出来,但好在她终于肯开口了。
她说:“冯家什么都没许过奴婢,但是冯家救过奴婢的命。奴婢五岁那年死了爹娘,只剩下我和祖母还有一个两岁的弟弟相依为命。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祖母眼瞅着两个孩子一起挨饿,最终不得已将我丢弃在郊外,剩下的口粮就可以让我那才两岁的弟弟吃饱一些。
当时是冬日,祖母走时怕我跟着她回去,就用绳子将我绑在一棵树上。
我至今都记得她绑完之后还抱着我哭,说对不起我,说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出此下策。
那天正好下雪,她说让我乖乖的不要叫,等到雪厚了、天晚了,慢慢的就能冻死了。死了就不饿了,死了就能重新投胎到好人家,做个千金大小姐。
我当时吓坏了,不停地哭,不停地说我不吃那么多饭了,省下来的粮食都给弟弟。
可是祖母不听,扔下我就走了。
雪太大了,她才走没几步我就看不见她,我就不停地哭,哭着哭着就哭累了,哭着哭着天就黑了。”她说这话时,好像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雪夜。即使永福宫里温暖如夏,她依然控制不住地打起哆嗦,就像人在雪里,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