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辞秋燃了一炷香，拜了三拜，插到了香炉里。

霜华懂事地在门外守着，没有跟进来。

牌位都有人擦过，很干净。

古人很看重这个，即使家里过得再不如意，祖宗牌位也不能蒙了尘，都要侍候得干干净净的，好像这样就能求得一份心安，觉得逝去的人能够保佑活着的人。

可活着的人如果自己找死，先人再保佑又能如何呢？只能为自己有这么不要脸不着调的后代而感到羞愧，说不定还等着后代下来再打一顿。

陆辞秋看着陆家那些牌位上的名字，都很陌生。

陆家于她来说，也不过就是眼前那几个熟悉的人而已。

比起陆家，如今倒是裴家让她久久难忘，甚至总想回到数年之前，再看看那些鲜活的人。

可惜，都死了。

“母亲，他们都死了。”陆辞秋对着裴卿的牌位说，下意识就叫了母亲。

以前她若一个人来，从来都是叫裴夫人的。

可是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裴卿的牌位，脑中又闪过那个红衣快马从她身边飞驰而过的女子。

英姿勃发，她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裴卿。

直到那一刻她才知道裴卿有多么不适合京城这高门大宅，多么不适合深宅暗斗。

她的战场从来都不应该是在一座宅子里，而应该在北边辽阔的大地上。

马背上的人，即使知道自己是去送死，样子也比在京城面对一屋子丈夫的小妾来得痛快。

那样的裴卿才是真正的裴卿，那样的裴卿眼中才有光，脸上才有笑。

她有幸见到了真正的裴卿，在那一刻，她真正觉得有这样一位母亲，是她的骄傲。

“我知道母亲不喜欢陆家这牌位，母亲放心，我早说过，等到永安县落成，咱们就一起搬到县主府去。那里是我的地方，您想怎么住就怎么住。祠堂里就您一个人，再也不用看到陆家这些糟心的，将来也见不着陆萧元，咱们自己过自己的日子，跟陆家再没关系了。

陆家的事早晚都要有个说法，母亲放心，我定能保下自己和轩儿，这一大家子，该死的得死，该活的也得好好活着。我只是……只是有点伤心，我看到了北地战事的全部过程，甚至看到母亲你一袭红衣从我身边经过，可是我却一个人都救不下来。

母亲，我空有一身的本事，却一个人都救不下来，多悲哀呀！”

陆辞秋吸了吸鼻子，又悲伤又无奈。

突然有点期待皇上尽快挑明真相，把陆萧元游街示众。

只有这件事情早早了结，裴家英魂才能真正瞑目，她也才能真正过几年轻松日子。

怀北太子作乱南地，或许这就是一个机会。

她又看向裴卿的牌位，心里似乎在做某种决定。

半晌，长出一口气，“就这样吧！这件事情，就这样了结掉吧！趁着乱局，乱上加乱，我也做一回小人，想要我出手，就必须将我与我在意的人从陆家割离。

我用一场盛大的战功，去堵上朝臣的嘴，去换那些死在北地的将士们家人的认同与原谅。

陆萧元必须死，而我们，也必须好好地活下去。”

她从祠堂走出来，轻轻将门带上，霜华说：“这地方也没什么人守着，老太太做主，遣散了府里一批下人，其中包括百兰院儿的几个。为此老太太还哭了一场，觉得自己排面下降了，生活质量也下降了，身边都不配有那么多人侍候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宅子太小了，百兰院儿下人最多，根本住不下，觉都没法睡。云婉儿也是这个意思，让大家节约开销，能省则省，不要给家里添麻烦。昨天晚上她还主动调整了饮食，把从前的六个菜减到了三个菜，荤的也只有一个。别的院儿见她这样，也只能跟着做了。除了老爷那边没让减，其它院儿多多少少都跟着减了一些。老夫人还是不乐意，闹腾到挺晚才消停。”

陆辞秋挑眉，“凭什么别人都减了，陆萧元却不减？他比别人多什么？”话音刚落，一抬头，就看到陆萧元就站在她面前，正一脸怒容地看着她。

陆辞秋轻哼一声，直视过去。眼中除了憎恶，还有不加掩饰的嫌弃。

霜华往前站了站，虽然她知道自己保护不了小姐什么，可这是身为下人的本能。即使面对的是自家老爷，她首先要保证的也只有自家小姐的安危。

陆萧元很生气，他看着面前这个女儿，心里再度翻涌起一万个整死她的想法。

可惜，哪一个都没办法实施。

昨日一整日的羞辱，他只要一想起，心里就堵得慌。

从山村到京城，从平民到位极人臣，他都多少年没看过旁人的脸色了。

他堂堂左丞相落到这般田地，全都是因为这个女儿。就连千秋庄那把火，也是因为先有了千秋庄。陆夕颜烧得好，他在心中疯狂呐喊，甚至还在想，怎么没把陆辞秋一起给烧死呢？

眼瞅着陆萧元眼底杀意尽现，霜华有些担忧。她家小姐今早回来，身子明显虚弱，脸色也不太好，肯定是病了。老爷在这种时候发难，小姐能不能对付得了？

事实证明，霜华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她家小姐从来都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对付不了一个陆萧元。她不但要对付，她还要主动对付，在陆萧元杀意表现出来的那一刻，她就抬步上前，迎着陆萧元就走了过去。

父女二人，一个有杀意，一个有恨意，陡然而生的两种情绪碰撞到一起，让陆萧元疯魔一般地率先出手，一只爪子奔着陆辞秋就伸了过去。

陆辞秋也发了狠，北地那一幕幕不停在眼前闪过，三夫人那个孩子的死亡，裴秀秀最后

的闭眼，更是撞破了她的心理防线。

她说：“陆萧元，你该死，你纵是死一千次一万次，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陆萧元也说：“陆辞秋，你也该死，我只要想到你的出生，我就觉得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