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绪最终还是没提起他哥,乖乖去洗了澡。
柳唯清醒的时候本就不多,他想让这样的她多留些时间,哪怕这虚幻的似场梦。
一出浴室,饭菜浓郁的香味便传了来。
郑绪本来还不太饿,结果现在馋虫都被勾了出来。
柳唯坐在首位,温婉地笑着向他招手:“快过来尝尝妈妈熬的汤。”
“我的小阿绪。”
郑绪没被这么对待过,紧张与欢喜在心中交杂,他手指不自然的卷着颈部垂下来的毛巾边。
有些忐忑的走过去,然后在柳唯身旁落座。
柳唯看着他还在滴水的发梢,颇为无奈的叹气:“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是不知道爱惜身体?头发也不吹干,感冒了怎么办?”
郑绪平日里对秦漪的猖狂与牙尖嘴利,到了这样的母亲面前,都变成了泡沫,不需要人来戳,自己就炸掉消失了。
组织了一段听上去最乖的话,这才说出口:“我一会就去吹,不会让自己感冒的,妈妈别担心。”
柳唯这才满意地把汤碗朝他又推了推,说道:“那你快喝,喝完了就快去吹干头发吧。”
郑绪点点头,没有丝毫犹豫的端起碗就要喝。
柳唯却突然就拦住了他,笑意淡了很多,她不着边际的说:“我今天出去了。”
郑绪只好先放下碗,耐心的问道:“去哪了?”
“我去看人打篮球了,看着那群高高瘦瘦的小男孩们,我就想起了你——我的小阿绪。”柳唯慢慢的说道。
郑绪这才知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原来柳唯是这么清醒的。
他难得的露出了腼腆的笑来,五官凌厉的少年笑起来居然这么乖。
柳唯也对他笑:“我们阿绪从小就爱蹦蹦跳跳,长大了也是这样,多开朗,多可爱啊——那么阳光。”
郑绪被夸的不好意思,心里的喜悦从眼中与嘴角溢出来。
刚要谦虚两句,柳唯的话头就猛的转变了:“如果是顺顺的话,应该会更喜欢看书一点吧……”
“总之不会和你一样,这样张狂!”
郑绪一抖,愣愣看着柳唯的笑容扭曲起来。
柳唯站起身来,眼中的怨怼浓到化不开:“为什么呢?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安稳的坐在这里?想要打球就可以有人陪着打,而我的顺顺——你的哥哥!凭什么只能躺在那一方凉土中!凭什么?!”
郑绪像被粘在了椅子上一样,无分动弹分毫,更是无法言语。
窗外的风刮得厉害,玻璃窗被风撞的猎猎作响,而屋内却不比屋外安宁多少。
柳唯控诉着这个单薄、无助的少年,语气之凄厉,仿佛少年做了什么连上苍也无法饶恕的事情。
那字字泣血的控诉压的郑绪透不过气,他吐不出一个音节为自己辩驳,柳唯也不想听他任何的解释。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这是她所肯定的。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呢?”
郑绪一颤,上、下齿一下子交错,咬住了他同样在颤抖的舌尖,力度过大了,血丝从舌尖渗了出来。
郑绪尝到了血腥味,他猛然想起来两年前的许多个夜晚,他嗅着柳唯的血腥味,被一次次质问相同的问题。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他也无数次的想过,如果死的是他就好了,即使他从没做错过什么,只是因为不被喜欢,但……死的是他就好了。
他艰难的转动眼珠,想要躲开母亲扭曲、恐怖的脸。
突然,他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他如坠冰窟。
郑绪撑着桌子站起来,柳唯的话语一顿,看着他行动,她语气不善道:“你做什么?”
郑绪不理她,只是径直来到厨房,颤着手从垃圾桶里拾出一瓶标签都还尚在的空农药瓶来。
这个东西是第一次出现在他家,而且已经空了,郑绪不傻,他意识得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柳唯看着他僵直的背影,突然大笑了起来,那是疯狂又充满痛苦的笑声。
郑绪听见她道:“你哥哥等我们很久了,你和我一起下去陪他吧!”
是啊,他的妈妈一直以来都是真的想让他死的。
“……”耳鸣声太过强烈,刺的整个大脑都在泛疼,郑绪几乎要被这种感觉逼疯,他用腕部狠狠砸了两下头,尖锐感终于褪去了些。
他站起来,朝柳唯走过去,柳唯的神志逐渐开始混乱了,她只顾着一个劲的重复着一句话。
“去……死,去死!”
郑绪又朝她走近了些,柳唯下意识的往后退了步,郑绪却扣住她的肩膀,反手抽出一张卫生纸,然后将纸巾轻柔的按在了她脸上。
柳唯混浊的眸子清明了些。郑绪轻轻的笑了,他说。
“妈妈,别哭了。”
“你想让我这样做的话,根本不用亲自下厨的,直接和我说就好了。你很久没进厨房了,很危险。以后……”
“以后,还是不要再亲自做饭了。”
脸上的湿润被完全拭去,而这个已经高出自己一个头的少年欺身拥抱了一下她。
“妈妈,你很久没有抱我了。”
这是她听见少年说的最后一句话。
郑绪没有骗她,他说柳唯想让他怎么做他就会怎么做,是真的。
汤已经凉了不少,但喝进口的时候味道依旧不错,不难想象如果它热着会更加鲜香。
最开始其实是没什么感觉的,郑绪甚至还能和柳唯闲聊几句,尽管只有他一个人在说话,而柳唯一直在哭。
柳唯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哭的很可怜,郑绪继续为她擦拭眼泪,只是那眼泪不断涌出,根本无法彻底擦干。
郑绪觉得很无力,所以他摔倒在了地上。
头昏,原本熟悉的空间扭曲了起来,晃的郑绪想吐,腹部也泛起剧痛。呼吸也困难了起来。
这种逐渐靠近死亡的感觉很难受,郑绪简直被折磨的想要抓狂,可惜他已经连发狂的力气都没有了。
视线模糊间他看见柳唯跌坐在他身旁,精神状态看上去并不太好,他却突然松了口气,有些自暴自弃的想。
他终于,可以不用背着柳唯走下去了。以后柳唯再怎么样,他也看不到了,也再不用心疼了。
他终于可以和秦漪说的那样,只用做他自己了。
郑绪抽搐般的扯出一个笑来,白沫从他的嘴角溢出,而他再没了知觉。
……
秦漪家的地理位置尚佳,离学校和医院、以及大型商场距离都不远,但平时晚上四周都很安静,是以今晚救护车路过时的动静很突兀。
秦漪将半干的头发往后捋,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年轻人火气大,入秋了,他也只穿着一件短袖就往阳台上杵。
秦漪垂幕看了一会远去的救护车,夜风凉意大,马上就把他这点好奇心吹没了。
他刚要转身入屋,就看见了一个东西,那是一辆紧跟在救护车后的车,秦漪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它。
现在的车在马路上都不知道能撞几次同款,真要细究起来他也究不过来,只能暂时作罢。
秦漪安抚是这么安抚自己,但他心中莫名慌乱起来,找不到源头的躁意让他心慌意乱。
他摸出手机来,熟练的点开某个聊天框,估摸着现在的时间,给郑绪发了条消息。
——晚上好。
秦漪单手握着手机,食指随着钟表的嘀嗒声敲击着手机壳。
这个动作维持了近五分钟,郑绪一直没回消息,心中的不安感陡然上升,他一边唾弃自己的草木皆兵,一边反扣住手机。
……也许在忙、也许在洗澡、或者只是觉得他的废话很多,懒得回消息而已。
最后一个做法非常符合郑绪的作风,秦漪微微放下心,嗤笑起自己。
他决定今天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就去找郑绪。
一夜无梦,秦漪被生理钟唤醒,利落起床、洗漱、晨跑、吃早饭。
一切结束,他才拨通了郑绪的电话。
在等待接通的途中,秦漪一直在想郑绪的反应。
应该会很暴躁的骂自己打扰到他睡觉了吧?
秦漪料想到此,却是忍不住笑了,生气起来的郑绪永远是那么的鲜活,整个人又凶又艳,眼睛露出欲把人撕裂的精光,唇线绷得很直,本来颜色就淡的唇瓣血色又被压淡了几分。
而耳廓和眼尾却泛着红,很好看。
秦漪第一次见到这样神情的郑绪时,就几乎被夺走了所有的目光。
郑绪没接电话。
秦漪锲而不舍的又打了一遍,依旧没人接。
秦漪眼中的笑意彻底消失,一次又一次的拨打着电话。
终于,电话接了。
秦漪赶紧开口:“你怎么不接电话啊?手机铃声坏了吗?”
电话那头是沉默着,空气安静的让人头皮发麻。
就在秦漪怀疑郑绪手机是不是被人偷了的时候,那头终于说话了。
“同学你好,我是郑绪的父亲,他现在在住院,不方便和你联系。”
秦漪认得这个声音,他猛然想起昨晚那辆觉得眼熟的车,原来他没记错,他的确见过那辆车,那辆车是属于郑绪父亲的。
他自认为的处事圆润这一刻都化为虚有,他不问郑仟的方便与否,开口便是问了医院所在地和病房号。
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后,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医院。
他到的时候,郑仟坐在门口的铁质长椅上,肩上靠着头发凌乱的柳唯,柳唯睡着了,郑仟却只带着她坐在病房门口。
秦漪觉得有些怪异,但他此时并不在意这件事,他只想知道郑绪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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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