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谣的出现让院子里的人短暂停下手中的活儿,除了那朝她问话的宫女之外,其余领头的人又开始呵斥,手中的竹竿或扇子对着没好好干活的人就打。

秋夕聪明,瞥了她一眼,瞧着不认识,便继续干活,少了这一顿打,不过云谣看着依旧心里不舒服。

当初秋夕在赋竹居里伺候她,虽说那时云谣只是个美人,赋竹居地方也不大,不过帮着干活的宫女还有两个,轮不到秋夕洗衣烧饭。她也就是帮云谣端茶倒水,陪着说说话儿,干些轻松的跑腿活计罢了。

云谣当初逃跑时有想过秋夕或许会被连累,但她一个宫女,最多是被分派到别的宫里去,加上云谣对小皇帝也算是以命报之,秋夕是她手下的人,怎么着都不至于落入现在这个境地。

这里……就像是宫中的掖庭,专门罚那些犯了大过错的人。

“你是哪个宫里的?我怎么没见过?”那个年长的宫女朝云谣走过来,等站立在云谣跟前了才发现云谣比她高一些,于是昂着头看,也没谦卑着姿态。

云谣没说话。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那宫女不耐烦道,推着云谣的肩膀让她往后退两步,然后用脚带上了破旧的门。

站在门前的云谣脑子有点儿晕,她似乎明白过来唐诀的用意,没有片刻犹豫,她便转身朝那棵歪脖子树跑去。

唐诀正在树下乘凉,这个角度还看不见跟过来的禁卫军。身形高挺的男人孤单地站在树下,脸上笼着一层落寞,望着天上飞来飞去的两只鸟儿,忽而吹了一声口哨,那鸟儿便停了争斗,一个落在枝头,一个朝他飞来,正好落在他展开的扇面上。

听见跑步上,唐诀收了扇子,飞鸟离去,他转身面对云谣,瞧见这新上任的御侍额头起了一层汗,带着点儿喘道:“陛下,我……我要秋夕的命。”

唐诀抿嘴笑了笑,问她:“疼吗?”

云谣点头:“在那里头被打,肯定疼的,她瘦了好……”

话还没说完,唐诀便将扇子落在了她的肩上,看着云谣煞白的脸,道:“朕是问你背上的伤。”

云谣倒是忘了自己还有伤,经小皇帝这么一提醒,顿时龇牙咧嘴了起来,一点儿也没装模作样,疼都写在脸上了。

不过她先顾不得这个,于是伸手指着后方道:“秋夕……”

“知晓了。”唐诀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个挂着黑色穗子的玉牌,玉牌上面刻着的是大内总管太监苏合的‘合’字,唐诀将这东西像丢石头一样丢到了云谣的手中道:“朕向尚艺要来的,拿去玩儿。”

云谣愣愣地看着手中的玉牌,这玉牌也算来头不小了。

苏合是而今晏国皇城中的大内总管,岁数已达七十,唐诀的爷爷当皇帝时,苏合便已经是御前太监,与现在的尚公公一个品阶,后来唐诀的爷爷死了,唐诀他爹当皇帝,苏合便是大内总管,一当几十年。

殷太后垂帘听政那会儿,苏合一把年纪陪着太傅一起教导才十二岁的唐诀,后来殷太后被奏,退回后宫吃斋念佛,苏合也熬不住了。他倒是没死,他干儿子、徒弟,也就是而今的尚公公暂且代替了他的工作,不过苏合的大内总管身份依旧挂着,一直在宫中养老,鲜少有人见过他。

这牌子,从苏合养老开始就放在尚公公那儿了,宫里人见到这个牌子,见到尚公公那张脸,都怵。

云谣还傻愣着,她没反应过来,问唐诀:“就送我了吗?”

唐诀嗤地一声笑了起来:“你可知这是何物?送你?不如你去向尚艺要,他若给,便是你的了。”

唐诀这话带着点儿讽意在里头,实则云谣说完了也觉得不妥,自己脑子抽了要人家大内总管的牌子,要来了她也没处使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平平淡淡才是真。

于是云谣握着这个牌子,怕分量不够,又朝另一边跑,笑呵呵地拉来了两个禁卫军。那禁卫军顶着一脸茫然,又见唐诀毫不掩饰笑容对他们挥手算是准许,便跟着云谣一起又去了那院子。

这回云谣有底气多了,两个禁卫军推开了院子的门,云谣就站在最中间,还是方才那宫女,不过此时看云谣的眼神和顺了许多。

“哟,您究竟是哪位大人啊?奴婢在这腌臜处待久了,有眼无珠。”那宫女含笑说着。

云谣没和她一般见识,只将手中的玉牌在那些人面前晃了晃,苏合的牌子掌管宫中除了后宫娘娘贴身伺候的以外所有宫女太监,云谣瞧那些方才打人戾气横生的人瞬间对自己低眉顺眼了起来,过足了狐假虎威的瘾。

她记得正事儿,对着还在埋头干活的秋夕道:“秋夕。”

秋夕听见自己名字,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儿,立刻昂着头看向云谣,她这回瞧着云谣先是愣了愣,随后又摇头。

云谣道:“你跟我走吧。”

她这一句说得柔和,半点儿胁迫的味道都没有,秋夕跟了她也有几个月,尽心尽力地伺候着,云谣与她也有些感情在的。

秋夕不明所以,那宫女还催,生怕云谣不高兴:“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秋夕愣愣地跟了上来,云谣收了牌子,转身离开,秋夕就跟在她身后,时不时拿眼睛瞧她,云谣正欲开口‘认亲’,不过想了想还是将话吞下。

她的特殊存在不好闹到人尽皆知,便道:“我叫云谣,是陛下的御侍,你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做了,有人时叫我一声云御侍,没人了也可以喊我一声云姐姐。”虽说她这具身体比秋夕要小,不过宫里也有论地位叫人的规矩。

“云御侍……”秋夕开口。

云谣嗯了一声,不打算把气氛弄僵,于是回头对着秋夕一笑,如沐春风:“以后我伺候陛下,你伺候我吧。”

秋夕看着云谣的笑,心中猛地跳动了几番,又看到了她左眼下的红痣,还有这双说不上的熟悉眉眼,心中想到了故人,没忍住也跟着勾起嘴角:“奴婢知道了。”

云谣回到歪脖子树下时发现唐诀已经不在了,原本一同跟来的禁卫军也离开了,她转念一想也是,自己去掖庭捞个宫女回来,不好大张旗鼓地告诉别人是小皇帝给她放的水。

云谣一路把秋夕领回了坤韵殿,秋夕还是傻乎乎的表情,似乎没反应过来自己究竟跟了个什么样儿的大人物。

云谣让小顺子差人给秋夕收拾一个小屋子出来,又吩咐下去弄一些宫女的用具,衣服盆什么的,送到她屋里去。

小顺子把话吩咐下去了,云谣就让秋夕在自己屋中先休息会儿,若有事儿会叫她,并告诉她机灵点儿,这可是真真的天子脚下了。

秋夕毕竟是在宫里待了十年的老人,云谣对她还是放心的,只是她刚从掖庭出来,云谣若不多说两句,她还恍惚呢。

安置好秋夕,云谣手中还有块烫人的玉得给尚公公送回去。

尚公公和云谣住的不远,坤韵殿居中,尚公公住左边,她住右边。自云谣到坤韵殿以来,还没和尚公公打过招呼,于情于理都不合。

她初来乍到,即便有唐诀开路,脚下踩得还是不踏实,宫里人混的就是个面熟,云谣以后要留在唐诀身边,必然要和尚公公搞好关系。

而且她隐隐觉得,这玉牌就是唐诀故意给的,小皇帝似乎也有让她拓展人脉的意思。

云谣翻遍了自己屋内也没看见什么值钱的东西,于是恬不知耻地跑到了坤韵殿里头,瞧见了躺在软塌上正看书的唐诀,犹豫了会儿,慢吞吞单膝跪了下来。

唐诀眼睛还望著书,嘴角却勾起来了,他有一会儿没一会儿地晃着扇子哟了一声:“你不是说你膝下有黄金吗?”

云谣顺势朝地上一坐,也没打算真磕头,她嘿嘿笑了两声,问唐诀:“陛下,我能跟你讨个赏吗?”

唐诀翻了一页书,道:“你做了什么好事?朕非得赏你?”

云谣抿嘴,想了想道:“算我管你借的,日后我做了能得赏的事儿,那次赏我就不要了。”

唐诀最终笑出了声儿来,他把手里的书放下,隔着珠帘看向云谣的脸,云谣还笑眯眯地对着他,那双好看的眉眼里精明二字暴露无遗。

唐诀知晓她是个聪明人,也知道大内总管的玉牌落到她手上,她就明白自己的一番心意,他料定了云谣会来找自己,东西早就备好了,扇子敲了敲自己身旁矮桌上的锦盒,便对云谣道:“来案上拿。”

云谣眼眸一亮,从地上爬起来,她走到唐诀的跟前,光看那锦盒便知道里头装着的东西不凡,于是走过去正欲拿,唐诀的扇子又压在了她的手背上。

云谣对上了他的眼,双眸撞上的那一刻她心里猛地漏了一拍。唐诀还在笑,这张年轻的脸上带着几分张扬与丝毫不隐藏的兴趣,云谣仔细看着才发现,原来他笑起来的时候,左边嘴角会比右边嘴角略微要高那么一分。

心跳有些乱了,云谣眨了眨眼,问:“陛下还有条件?”

唐诀反问她:“朕待你可好?”

云谣顿了顿说:“挺好的。”

唐诀收回了扇子,朝外挥了一下,云谣抱着锦盒便朝外走,一边走一边回头道:“多谢陛下啦。”

殿门没关严,一道光从外头照射进来,云谣的影子在光下闪过,唐诀拿起书继续看,笑容收敛。

挺好的,便不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