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谣一脚踏入思乐坊的院子,才发现院子里有人,七八个站着在了平日吃饭的房子门前,就在院子的左边,长廊边上探着头朝她身上看。

其中还有素丹,她站在人后,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不过云谣心中有预感,这事儿和素丹离不开关系。整个儿思乐坊里唯一非要说和她有些过节的便只有素丹了,她知道素丹的野心,素丹还误会她也有上位之意。

云谣走到院子正中间,后头跟着回来的师父开口:“就站在那儿!”

她站立不动,腰背挺直,除了看到素丹,还看到面色难看的陈河,得亏陈河喜欢琦水呢,居然跟着别人一起阴她。

云谣抿着嘴,听着师父的脚步慢慢靠近,她没看见人,只觉得膝盖后方被人踹了一下,用力不小,直接让她朝前扑着跪在了地上,双手撑地,手心磨破了一点儿皮。

云谣跪在地上,左腿还有些发麻,昨天已经跪了一个时辰的腿这个时候膝盖处的筋又开始叫嚣着疼痛起来,她垂着头,深吸一口气不说话。

师父走到了她面前,她能看见对方的衣摆,一把戒尺在月光下投下阴影,云谣能看见它在自己上方挥动,紧接着背后便被戒尺抽了一下。

当然疼,疼死了!

戒尺并非竹子削成的,而是实木做的,有一根手指厚,两根手指粗,师父打得毫不留情,照这个力度只要几下戒尺恐怕就能断了。

云谣发现自己到了晏国之后忍痛的能力也大有长进,至少这一戒尺下来她除了毫无准备的闷哼声之外,一丝痛呼的声音也没发出。整个儿院内鸦雀无声,风过无痕,云谣额头上起了细细密密的汗水,这一阵疼忍过了之后,她听见师父问:“你出门要见的人是谁?”

云谣抿嘴不说话,她也不知道谁家大臣有儿子,而且谁家的大臣的儿子能到锦园来住呢?除非是在唐诀还小的时候陪读过,现在也入朝为官的人,不过可惜,云谣对唐诀的了解唯有那么一点儿,根本不知这人能和谁成朋友。

她现在还在想自己要如何捏造谎言,将与唐诀这莫须有的关系给掩盖过去,可想了想又觉得气,她凭什么就得守着思乐坊、守着陈河过下去?她又不是真的琦水,即便是真的琦水,难道为了这十年养育之恩,就能断送自己未来的幸福?

琦水也不喜欢陈河!

师父见云谣不说话,又一戒尺抽下去,这回一抽,用了全力,云谣肩膀颤抖,不远处看着的陈河心里也难受,可是他脑中又起了素丹的话,琦水不打不会认错的,她得吃点儿亏,才会怕,怕了以后就不敢再犯了。

师父问:“你与那人是何时、何地认识的?还不打算交代吗?!”

云谣咬着下唇,她想说,她想说几个月前她与小皇帝就在雁书楼后的宫门处认识了,说出来不吓死你!

第三次戒尺落下,云谣心中不免生恨,老头儿够狠的,三次都打同一个地方,她怀疑那块肉都要烂了。

师父咬牙切齿:“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有没有做出出格败坏名声之事?!”

云谣心里憋着一口气,她大可以在师父开口问第一句话的时候就随便捏造一个人糊弄他,后面哭着认错,或许也会受罚轻一些,反正他也不会真的顺着对方的官位去查。可云谣的骨子里不满这种莫名其妙的责罚,若有疑惑,大可来问,她若不答便是顶撞,师父可以生气。可这算什么,一计使出,害她入局,再逼迫她认下与人苟且?

背后一连被打了好几下,旁边的人都快看不下去了,不远处的陈河开口道:“你就向爹认个错吧!”

眼看师父还要打,云谣终于没忍住抬手去挡,这一戒尺打在了她的手臂上,触碰到了骨头,断成两节,前段那节断了的飞了出去,顺着云谣的脸颊划过,在她左侧眼尾下留下一个细小的划痕。

师父也惊了,握着戒尺的手微微颤抖收回,脸气得有些发紫,他看向云谣,开口问道:“你要造反吗?!”

云谣捂着自己的手,也没个跪相了,盘腿坐在地上,她抬头朝师父看过去道:“你打够了,我接下来说的这些话,心里负罪感才会少一些。”

她的声音有些哑,身上都已经汗湿透了,汗水顺着下巴往下滴,背后一阵阵火辣辣的疼。

云谣道:“且不说那个人是谁,以他身份之高我即便告诉了你,你能去骂他勾引良家妇女吗?我若和他是真心相爱,你会帮我去向他求亲吗?你打我的这几下是将我当女儿对待,不想我走歧路,还是觉得我拂了你与你儿子的面子,对我撒气呢?”

师父被她这几句话说的居然没法儿反口,愣愣地盯着云谣,仿佛在看另一个人。

云谣摇了摇头,她是真的疼啊,说一句话大喘气一次,为了帮唐诀隐瞒身份,她做的还真是够义气,就冲着这打断了的戒尺,小皇帝怎么也得赏赐她千八百两黄金,助她开个店当老板娘吧。

心中想偏,云谣没忍住苦笑了起来,师父见她笑没来由的背后起了层汗,问她:“你居然还笑?”

“我笑你盲目啊。”云谣咬着下唇:“你连问都没问过我与那人是何关系便要设计谋引我上套,师父,你是不是被什么别有居心的人当剑使了?”

她说完这话,一记眼刀朝素丹的方向看过去,素丹站在人群中与她对视,居然毫不示弱。

她不示弱,云谣示弱,又低头苦笑了两声,她道:“我认栽,这一趟被你打,就当是还你照顾我的情。”

若是琦水,恐怕几戒尺还不清,不过这身体里的早就是云谣,只是十几日有吃有喝,一顿打就当还了这霸王餐了。她是人人可欺的小弱鸡,前提是那些人掌握生杀大权,若是那般,她认怂,眼下这些没权杀自己的,她怕跪久了就学不会站了。

“琦水!!!”陈河直接跑了过来,他拉着云谣的衣服道:“你在胡说什么?!你把爹气到了!你就认个错不行吗?!”

“我没错。”云谣浑身无力,被他这么一晃,疼得差点儿要晕过去。

“你、你!你没错!”师父果真气得不轻,一脚踹在了云谣的胳膊上,将她踹倒在地,陈河也吓到了,连忙将人扶起来,师父指着陈河道:“不许扶!她长野了,心也长大了!就让她自己在院子里好好想想,半夜幽会男人,到底是不是错!”

说完,师父转身就走,云谣侧趴在地上,疼的浑身都在颤抖,陈河蹲在旁边想扶又不敢扶,直到师父一声怒气的‘陈河’把他给叫走。

他只留下一句话:“你……你好好想想吧,想清楚了就来找我,我不会让爹把你赶出去的。”

云谣觉得身上烫得厉害,手臂也开始发麻,她有些神志不清,鼻腔里都是血腥味儿,听见陈河说的话,心里只觉得这人居然比她还怂。

师父和陈河走了,一旁看戏的人也都散了,原先睡着了的被吵醒,萱萱站在门口哭,哒哒跑回房间里捧着个还没吃的桃子就送到了素丹的房里,然后又回自己的房内再也没出来过。

云谣想起身,可身体动不了,剧烈地咳嗽了几下,云谣心里觉得自己还是亏了,应该少让对方打几下的,又或者……唐诀要是有点儿良心的话,可以帮着开个分店什么的了……

云谣昏昏沉沉倒在了院子里,夏季一到深夜就寒了,冷风顺着院子的门一直朝里吹,云谣发烫的身体没有被吹降温,一边冷,还一边高烧了起来,她迷迷糊糊醒了两次,因为太疼了又昏睡过去了。

禁卫军环绕几重的坤韵殿外,身穿白衣的青年看见飞鸟飞来,慢慢伸手,一只鸟儿落在了他的手指上,歪着头啄了啄羽毛唧唧叫了两声,一旁守夜的小顺子瞧见,抿嘴笑了笑:“陆大人真讨小动物喜欢。”

陆清朝小顺子瞥了一眼,小顺子立刻察觉自己多嘴了,低下头。

陆清没管他,摸了摸小鸟儿的羽毛将其放飞,然后转身跨步朝坤韵殿内走去,小顺子朝陆清的背影瞥了一眼,打了个哈欠继续站着。

坤韵殿中的人还没睡,侧躺在软榻上正握着扇子扇风,身上穿着薄薄一件,眉心微皱,今夜恐怕难眠了。

“陛下,思乐坊内出事了。”陆清站在屏风外道。

整个儿殿内没点灯,唯有些许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户落进来,撒在屏风里头挥扇的男人身上。

唐诀听见陆清的话后,眼睛没睁:“何事?”

“女子之间的伎俩,那位被罚,晕在了院子里,陛下可要属下去救她?”陆清说话冷清,没什么感情,里头那位比他还冷:“会死吗?”

“瞧着能挨过去。”陆清回。

“那便等朕的人将莹美人尸体挖出来带给朕看再说吧。”唐诀凉凉开口。

陆清嘴角缓缓牵着笑容,这果然像是一个‘疯王’会说的话,不过他心中还有好奇:“莹美人已死多日,尸体应当腐朽,陛下让人将其带回是何用意?”

“朕要看的是剑伤……”他现在还记得云谣为他挡下了几剑,那几剑分别在什么地方,只要分毫不错,便可确定死的人确实是云谣,诈死一说既然不成立,便当真算是见了鬼了。

唐诀不万分确定,不会对一个人好,这女子脸上的神秘面纱,就瞧今夜是否能彻底揭开了。